今年的秋天似乎比历来到得早了一些。
阮东琳对着镜子围上围巾的时候想,这个镜子里的女孩,不错。皮肤还算白,眉毛还算细,眼睛还算大,下巴还算尖,就是细看嘴唇已经开裂了。她静静地盯着开裂的痕好几秒,又快速地把围巾围上,严严实实地盖住自己的嘴。
总体还算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出门的时候,她仍看见佣人们上上下下忙碌着,说着秋天就要到了,先生的被褥和衣服是不是应该换得厚一些了。她静静地蹲在门口系鞋带,和这慌乱的画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路家是有许多古怪但是严格的规矩的,她都要一一遵守——六点前起床,六点半出门,七点左右就可以到校了。她念高三,可路家规定十点前全家必须熄灯,她也只能十点上床,连在被子里偷偷打着手电看笔记的念头都不敢有。
系完鞋带的她直起身,看见佣人们虽忙却没有一个人敢大声说话,点着时间想想果然是有人还没起床。
也是。
她紧了紧自己脖子上的围巾。
路家有的是规矩,阮东琳念完学也不敢逗留,一路骑着自行车回去。迎着风,小姑娘的脸被吹的通红。回来在门外换了鞋,抬头就能看见那杆永远擦得锃亮的猎枪。那是一把没见有谁用过、但摆在那却格外瘆人的猎枪,初次来访的人一眼就能看见,免不得抖上三抖。她从七岁看到二十,第一次见的时候吓得哭了出来,老人们常说小孩子的眼睛能看到很多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大概就是如此了吧。母亲被她突然的大哭吓乱了手脚,不知道是该先安慰她还是先打她一巴掌。最后她选择了打她一巴掌,打下去的手直发抖,她不曾打过自己的小孩的。可倒是效果斐然,小小的阮东琳果然“呃”地打了一个嗝后,就不哭了,直挂着鼻涕。楼梯上应声传来“扑哧”的笑声,下来的是一个有点老气、穿着丝绸睡袍拄着拐杖的男孩子,英气的眉毛薄薄的嘴唇,真是好看。
男孩是猎枪的主人,也是阮东琳的主人。他叫路远扬。
阮东琳推开二楼右手第二间房间,天已经擦黑了,房间里却没开灯。她摸索着前进,还是差点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绊一跤,脚已经狠狠地踢上去了,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她疼得龇牙咧嘴的。她在黑暗里闭着眼睛倒抽凉气,这才听得“啪”的一声,有人摁亮了床头灯。床头灯的灯罩是好看的乳白色的布艺灯罩。透过灯罩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他的皮肤白皙,几乎可以看见皮肤下细细的血管。那个年轻俊秀的男孩冲她似笑非笑,扬了扬下巴,“回来了?”她垂下眼皮点头,才发现刚刚绊她的是一个白底蓝釉的青花瓷瓶,好看得紧,他曾经在她面前显摆过。
“今天回来得晚了。”他看着窗外。她答:“秋天了,天黑得快。”他冷哼一声,“我还是知道时间的。”继而问,“丫头在学校念书念得怎么样。”
“中间。”
“噢,那就是不太好。”他点头,“同学呢,相处得怎么样。”
“都不错。”
“东琳,过来躺着。”他拍拍身边的被子,“东琳,躺进来。”
阮东琳偎过去,柔软甜蜜的身体靠在他略显冰凉的胸膛上。可他的被子已经换厚了,焐得暖洋洋的,沉甸甸地盖在身上。
他的胸膛微微震动。她听见他说:“我怕你不回来了。路上就跟着不知道哪个小伙子走了,知道不,嗯?”他用力掐了她的腰一记,她疼得从鼻子里发出闷哼一声,“阮东琳我还是不要你上学了,你还是回家陪着我吧。”她急急地去腰间抓他的手,说:“我错了,您大人大量。”路远扬“哧哧”笑起来,亲她的发心,“胆子这样小,多大了都。”阮东琳睁大眼睛,看着床头灯的光亮,感受自己腰间那双手一刻不松地收紧,眨眨眼睛,叹了口气,“少爷还没吃饭吧?我也没有,我们先去吃饭的好,大家都在等。”他闷闷的声音响起:“让他们等着,你再让我抱一会子。”
她的叹息更大声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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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终于抱够她愿意吃饭的时候,已经将近八点了。她已经饿到没有知觉,踉踉跄跄地打开他的房门才发现,门外早已有一个下人在等了,双手捧着饭菜碟,看到她虽然没有笑,但是依旧干瘪瘪地叫她,“东琳小姐。”她“唔”了一声,交待下去:“先生想吃饭了。”下人忙不迭地送进去。她闻到油腻的味道突然有点恶心,扑到洗手间对着马桶吐出了一滩胃液,身后有上了年纪的女佣人对她指指点点,她耳力极好,听得一清二楚,更难受了就继续吐,总算把胃掏得一干二净。用清水拼命拍打自己的脸颊后,她回身看着毫不忌讳盯着她打量的佣人,说:“我没有。”
她不是路远扬的禁脔,所以她没有。也许只是发烧感冒胃部痉挛,或者别的什么,总之她就是没有。
这个房子里,除了主人,人人叫她“东琳小姐”,可从来没有人把她当真正的小姐看待。
人叫她“东琳小姐”,可从来没有人把她当真正的小姐看待。 山月可知心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