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公主在上大将军的接风宴上看到了严超,又想起了先年严如玉护送自己回陈国的时候了。
她闷闷不乐的放下碗筷,去外面吹风。
时值夏日,晚风徐徐,带来一丝凉意,吹的人浑身舒爽。
五年了,她回陈国的时候十五岁,十六岁时又回到了这里,现在她二十岁了,仍旧在齐国为质,这一质齐,就是四年,小公主都四岁了,时常跟在她身后喊她“姨姨”。
“姨姨抱!”一声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陈国公主一回头,见西瓜脱开小手颠着步伐冲她跑了过来。
她蹲下迎她,西瓜小而胖的小身子重重撞进她怀里,差点儿将她撞到在地。
陈国公主抱起西瓜,掂了掂她的分量,说道:“西瓜又重了,再胖姨姨就抱不动了。”
西瓜很喜欢陈国公主抱她,陈国公主生的丰满,身上肉多,抱起她的时候软绵绵的,非常舒服。
陈国公主见西瓜身后没有跟着随身近侍,遂点点她的小鼻子问道:“西瓜是不是又一个人乱跑了?”
西瓜摇摇头:“郑叔叔带我来的,没有乱跑。”
陈国公主四下望了望,果然看到郢都王世子远远站在垂杨之下,朝这边张望着。
郢都王世子曾经请求过回封地,但是不知道姜绮在盘算些什么,迟迟没有写册封诏书放他回封地,他顶着世子的头衔在东宫住了四年。
陈国公主知道郢都王世子对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可是她是质子,还比他大了一岁,所以刻意疏远他。
曾经郢都王世子问过她为什么不接受自己,她答道:“忠义公故去我才知道,原来我是喜欢他的。”
郢都王世子听罢,长叹一声,转身而去。
那时候她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夕阳之下他颀长的身形那样落寞。
姜绮出来寻西瓜,见她又黏着陈国公主要抱,遂说道:“西瓜下来自己走,总让姨姨抱着,姨姨会累。”
西瓜却紧紧揽着陈国公主的脖子,两只小手扣在一起,她摇摇头:“姨姨身上舒服。”
陈国公主笑道:“才抱了一会儿,不妨事。”
姜绮知道陈国公主在的地方,多半会看到郢都王世子,于是一径四望,果然在不远处的垂杨树下见到了郢都王世子。
她道:“郢都王世子该回封地了。”
陈国公主逗着西瓜没有说话,姜绮偷偷打量她的神色,见她低着眉,看似不在意的模样。
姜绮又道:“世子十九岁了,在宫里耽误了四年,这次回封地,朕要给他指一门婚,可惜他年纪有些大,又远在封地,只怕京中的贵女不肯。”
陈国公主道:“谁说不是呢?离了家的都是可怜人。”
她远到洛阳来为质,背井离乡远离故土,这辈子都没有回去的希望了。
姜绮听了这话,久未言语。
若是她仁慈一些,可以放其回国,可是理智不允许她这么做。
姜绮回去后,写了册封郢都王世子为郢都王的诏书,升郢都王妃为王太妃,令其尽快回封地坐镇。
郢都王拿到诏书后,又是欣喜又是惆怅。
他欣喜的是等待数年,终于可以重回故土,惆怅的是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那个脾气有些乖张的公主了。
王太妃一边嘱咐侍女们收拾行李,一边唠叨着说:“我儿这次回了封地得赶紧娶妻生个嫡孙下来,不然这世子头衔落到庶子头上,可是大大的不敬。”
郢都王在一边静静听训,王太妃又道:“我儿该纳几房妾室伺候着,哪儿有王公贵族没有妾室的呢?只要不宠妾灭妻就成。想当初你父王虽然宠爱明姬,可到底不敢拿为娘这个正室怎么样,对为娘没有爱也有敬重,我儿当学学你父王才是。”
郢都王道:“孩儿认为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妻子便成,二人白头偕老,一辈子恩爱不吵架。”
王太妃板下脸:“那不成妻管严了吗?我儿不能这样没出息,想当初你父王的后院里有六房妾室,通房丫头就更多了,我儿当学你父王才是。”
郢都王垂首不言,心里却不认同她的观点。
次日一切收拾妥当后,他去向姜绮辞别,看到陈国公主也在御书房,倒是愣怔了下。
姜绮说道:“郢都王是来辞行的吗?”
他点点头,姜绮指着陈国公主说道:“要不要带上公主?”
郢都王没反应过来,他呆呆望向陈国公主,只见她低着头,白皙的脸上红了一片,他问姜绮道:“陛下,公主随行是何意?”
姜绮没料到郢都王会这么笨,一旁的傅湛批着奏折说道:“郢都王不是尚未婚配吗?不如带个王妃回去。”
郢都王惊讶的望着姜绮,仿佛在询问真假,见姜绮点头,他正要叩谢圣恩,却忽地想起陈国公主曾经说过自己钟情于忠义公的事,遂眉目一冷,说道:“若公主不愿的话,臣不能强求,娶妻之事可慢慢定夺。”
姜绮笑道:“公主说京中小姐都嫌你年纪大,又不愿随你去封地,她倒是两样都不在乎,你且宽限两日再走,容公主收拾一下。”
郢都王拜别后,一直在御书房外等着陈国公主,陈国公主与姜绮说了许久的话才出来,见他在外守着,心想日后自己就要与他成为夫妻了,一直拒绝他不太好,于是上前见了礼。
郢都王盯着她看了许久,直到她涨红了脸要发怒,方才收回眼神讪讪道:“公主怎么突然答应了?”
陈国公主沉默了半晌方道:“不跟你走的话,我只怕要在这宫里待一辈子,倒不如随你去郢都,在封地还能自由些。”
郢都王听了这席话,弱弱道:“其实封地也不自由,咱们不像普通人一样可以出城,只能在郢都城里转悠。”
陈国公主白他一眼,心想这人也太老实了些,怪不得当初兴高采烈的来做质子了,心眼儿太实。
她拔下头上的珠钗,往他怀里一丢:“收好!”
郢都王不笨,知道这是她给自己的信物,于是兴高采烈的收了,他在自己身上摸索了许久,没有找到合适的信物,遂摘下腰间的竹节佩递与了她。
陈国公主嘴里说着“什么破玉,我才不要”,手却诚实的接了过来。
郢都王本以为她嫌弃会不收,没想到她郑重的收进了袖笼,心里美滋滋的。
王太妃听说姜绮把陈国公主指婚给了郢都王,笑的合不拢口:“我儿总算要娶妻了。”
陈国公主虽说是附属国的公主,但是身份还是比他们这种异姓王要高贵,况且陈国公主在齐国做了四年质子,想必性子都磨平了,寻常公主有的坏脾气,她应当没有。
郢都王带着她一道回了封地,王太妃兴高采烈的挑了个好日子给二人成了婚,因为陈国公主是姜绮的好友,姜绮将郢都王的邻城也划到了治下,将封地扩大了一倍。
成婚当晚,二人行了夫妻之礼,陈国公主羞涩之余,却总觉得有些疑惑。
事毕后,她闻到一种很奇怪的味道,这味道自己仿似在哪儿闻到过。
她想了许久,哪怕梦里,也梦到自己在找这种味道。
她半夜醒来,忽地想起来自己曾经在御书房闻到这种味道,这种味道来自于男人的经年精华。
她咬牙暗骂:陛下和上大将军真会胡来,连御书房都不放过。
次日见公婆,若是在陈国,她是需要接受公婆跪拜的,可是如今她在齐国,身份便低了,要按照寻常人家的规矩拜见王太妃。
王太妃赠了她一对紫翡镯子,说道:“该早日添丁才是,我儿年纪不小了……”
一旁的郢都王轻轻咳了一声:“母妃,我们才刚成亲。”
王太妃讪讪闭了嘴,其实她想趁机提一嘴纳妾的事,但是儿子实在不给力,明显护妻,只好把纳妾的事放一放,等日后再提。
女人就这么奇怪,先前郑锡纳妾的时候,她作为正室恨得咬牙切齿,可如今自己儿子一个妾室都没有,她却又想着办法要他添人。
郢都王恋了陈国公主四年才抱得美人归,想尽了办法讨好她,纳妾这种事自然是不会提出来让她不快,眼见着成亲大半年了,陈国公主的肚子还是没动静,王太妃坐不住了。
这日陈国公主来奉茶,她说道:“我儿这房里伺候的人太少了些,我这边有几个伶俐的丫头,公主一会儿带回去伺候他吧!”
陈国公主自幼在宫里长大,见过各宫娘娘为争宠拼命为自己的父皇塞美人,现如今听了王太妃这席话,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笑道:“让母妃操心这种事,是儿媳的不是,母妃放心,一会儿我回去就给景天添两房妾室。”
添妾室这种事,她是无所谓的,她的父皇有三十多个妃子,大家虽然明里暗里争宠的厉害,可是皇后仍旧稳坐在后位上,任凭底下争成一锅粥,都影响不到她的地位。
她是正房,只要下面的小妾听话些不给她添堵,她非常乐意给郢都王添两房妾室。
郢都王回府后,她招来两个相貌秀丽的丫头,对他说道:“母妃想给你纳妾,这两个你先收了吧!”
郢都王连连摇头:“不用,不用。”
他恋了她四年才抱得美人归,怎么能做这种事伤她的心呢?
陈国公主见他拒绝,以为他口是心非,劝道:“你收了吧!这两个丫头是母妃精心挑选出来的,模样标志,性子也温柔。”
她知道自己性子有些刁蛮,成婚后郢都王对她有求必应,惹得她原本在宫里磨平的性子又有了抬头之势。
郢都王见她神情认真不似作假,遂小心翼翼问道:“你真要我纳妾?”
她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郢都王心里不是滋味:“若是忠义公没有死,你也如愿嫁给了他,会不会也这样给他添妾室呢?”
陈国公主被这话噎住了。
她说的喜欢忠义公,不过是拒绝他的借口罢了。
郢都王见她不说话,心中酸涩:“是不是不会?你替我纳妾,其实还是不喜欢我,是吗?”
陈国公主见他误会自己,心中一恼:“当然不会替他纳妾,他哪儿有你这么好的脾气?只怕我一提出来他就恼了。”
郢都王见她发难,想安慰她,又吃着忠义公的醋,心中难过的慌,他一言不发的走了。
片刻后,他牵着她去了厨房,厨房的小炉上正烧着热水,不一会儿水开了,咕嘟咕嘟的蒸汽顶的茶壶盖不住抖动,他上前死死按住了茶壶盖,她不明所以,问道:“你不烫手吗?”
他说道:“一个茶壶一个盖儿,换个盖儿就不是原配了。”
可她却说道:“茶壶只配一个盖儿,却能配很多个茶杯,你可以有我这个原配,也可以有很多妾室。”
他只当她念着忠义公,第一次向她发了脾气:“你说的很对,我可以有很多妾室,何必死守一个原配。”
当晚他歇在了书房,陈国公主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身旁少了一个人,她心里空落落的。
她坐起身来,心想他是不是召幸妾室了呢?
她在宫里长大,从小听得最多的话就是女人不能善妒,可是想到他现在可能和妾室缠绵,她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这是嫉妒的感觉吗?为什么心里会这么难过?
时值三月,春雷阵阵,沉闷的雷声在天际低吼,她听着雷雨声,心里愈发难过了。
她再也不想给他纳妾了。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侍女开了门,他急匆匆进了屋,见烛光下的她泪光点点,心中无限怜惜、自责。
他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别哭,我来了。”
她见他来了,心里突然像放下一块大石般轻松安稳。
“我才没哭……”她声线中含着哽音。
他取了帕子给她擦泪,柔声道:“对,你没哭,是我眼花。”
她想,这样温柔的人,她是怎么鬼迷心窍想要和别人分享他的呢?
次日,郢都王陪同她一起去给王太妃敬茶,王太妃问道:“昨日那两个丫头伺候的可还好?”
郢都王摇摇头,为难的说道:“母妃,儿臣……”
他咬咬牙,凑到王太妃耳旁说道:“儿臣不举。”
“哐当!”王太妃手中的茶杯摔得粉碎,她惊愕的看着郢都王,难以置信的说道:“可是大婚那天……”
明明有落红啊!怎么会不举呢?怪不得公主的肚子大半年了还没动静。
郢都王装出一副很无奈的模样说道:“就行了那么一次……”
王太妃心想这毛病得治,她赶紧召回了先前送给他的妾室,又命府内郎中开些壮阳药给他吃,如今三月,正是韭菜最嫩时,因此郢都王的菜谱里,每日都有韭菜。
韭菜吃下去,再吃壮阳药就补过头了,于是他偷偷的喂了府中的种马,猫和狗也难逃毒手。
王太妃觉得府中的猫儿们最近很烦人,发情的时候叫声像小婴儿在哭,却又比小婴儿的哭声惊悚,她被闹的整夜睡不好,郢都王却说道:“现如今春天,府里的动物们正是发情的时候,母妃且忍耐一些日子。”
然而这猫儿发情的时间有些久,郢都王吃了多久的壮阳药,它们就发了多久的情,王太妃不堪其扰,把府里的猫儿狗儿全赶走了。
郢都王傻眼了,猫狗都没了,光祸害种马有些不厚道啊!
一筹莫展时,陈国公主却羞答答的告诉他,自己好像有孕了。
他喜不自禁招了府内的郎中来诊脉,郎中点头道:“快两月了,王妃当注意休息才是。”
王太妃听说他招了郎中,只当他的药吃下去没效果,心急如焚的跑来查探情况,待听得是公主有孕了,顿时心一沉:郢都王吃壮阳药不过才一个月,公主有孕却快两个月了,这孩子恐怕不姓郑啊!
她拉过郢都王问道:“我儿不是有隐疾吗?”
郢都王硬着头皮点头,王太妃低声道:“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哪儿来的?你不是只行了洞房夜一次吗?”
郢都王深深感受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吞吐道:“时好时坏,跟公主还能硬两回,跟别人就是软的,起不来……”
王太妃活了四十年,还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吗?他明显就在敷衍自己,什么不举,明明就是不想纳妾。
她说道:“不行,眼下公主有孕不能伺候你,不纳妾你怎么消火?”
郢都王心虚道:“可我硬不起来。”
王太妃气的想打人:“别跟我扯谎,我知道你不想纳妾,但咱们家大业大,你不多生孩子,这些家产谁来继承?”
郢都王道:“当初我与公主成亲时,母妃还说公主腰粗屁股大,是个好生养的人,生五六个孩子不在话下……”
他稍稍一激动,拔高了音调,陈国公主把这些话听的一字不错。
她站起身恼道:“我腰粗屁股大,你怎么还不肯找苗条些的来充后院儿?”
郢都王一看,娘这边还没哄好,娘子那边又闹开了,他夹在当中,里外不是人。
他连忙搀着陈国公主坐下,好言劝道:“都怪我说错了话,你千万别生气。”
王太妃眼下知道了孩子是姓郑的,生怕惹得公主不高兴滑了胎,连忙有眼色的走了。
可是她要郢都王纳妾的心思还没歇,趁着公主胎稳了之后,又开始频繁招郢都王去伺候她用膳,一旁侍立的都是些长相娇美的丫头,她时不时问他看上哪一个了,还称不用怕公主,他若是看上了,直接在自己的抱厦里成好事就行。
郢都王吃了四五次这样的美人宴后,终于爆发了。
他好言劝道:“母妃,儿臣不想纳妾并非是因为公主善妒,而是儿臣没有这心思。”
王太妃虎下脸:“睡个女人罢了,像逼着你上刑场一样,你不肯纳妾,我亲自去找公主说。”
她说着就要去找陈国公主,郢都王拦道:“母妃何苦去惹得她不开心,她现在是双身子,母妃难道一点儿不顾虑自己的孙儿吗?”
王太妃听得他说孙儿,脚步迟疑着缩了回来。
郢都王见有成效,又道:“母妃要孩儿纳妾,不过是想绵延子嗣继承这偌大的家业,但是孩儿不想纳妾,母妃若是逼孩儿纳妾,孩儿就自宫了事!”
他说着就取下了腰间的佩刀,王太妃惊慌失色:“我儿怎么这么想不开要做宫人?不纳妾就不纳妾,我儿千万别想不开!”
王太妃最终屈服了,陈国公主的肚子里还不知是男是女,若是逼的郢都王自宫了,万一生个女儿下来,这家产就要落到他的几个庶弟手里,她不甘心。
她歇了给郢都王纳妾的心思,甚至为了防他自宫,她连模样清秀些的丫鬟都给换走了,就怕郢都王兴起要玩自宫。
陈国公主很欣慰。
她算了算日子,年前就能生孩子了,听说女人生孩子很可怕,但是她不担心,谁让她腰粗屁股大,是个好生养的人呢?
当年的十月二十七日,陈国公主诞下一个男孩儿,王太妃喜不自禁,亲自写了奏折递往京城,要求册封嫡孙为世子。
姜绮的册封诏书很快下来了,还顺带着送了许多礼物,夸赞陈国公主是联系两国交情的纽带。
接下来的十年里,陈国公主又生了三个男孩儿,王太妃看着四个嫡孙,又开始发愁了。
孙子们太调皮,她管不过来,该生孙女啦!
可是第五胎还是个男孩儿,王太妃一筹莫展:再生男孩儿的话,家产分一分就有些不太够份量了。
自从第三个孩子生下来后,她就又玩起了送药那一招,每次都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能生个女孩儿,可是每次都是男孩儿。
第六胎,陈国公主终于不负众望的生了个女儿,王太妃抱着小孙女,笑的合不拢口——下巴脱了。
郎中治好以后,小孙女的洗三礼上,她抱着到处显摆,一不留神,嘴巴张的大了些——又脱了。
这下郢都王不敢让她亲近女儿了,可是她耐不住,只好在下巴上绑着个绷带抱孩子,可是小孙女满月不能这样做啊,多招人笑,于是她拆了绷带,结果一圈转下来,下巴如愿脱了。
许久许久的以后,郢都王问起陈国公主关于忠义公的事,陈国公主道:“他只是一个过客。”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却在世间留下了一段神话。 陛下是个窝囊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