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可以下车去接电话的。”
何衍说了一句,她知道,自己要是当着裴木修的面接这个电话他肯定会生气的。
不不不,应该是他现在已经生气了。
何衍几乎不用去想裴木修有多讨厌顾如北,因为他已经将那种讨厌给写在脸上了。
“就在这里接。”
裴木修靠近了几分,注视着何衍的眼睛,“不然我就替你接,你肯定不想我直接对话他吧?”他后面这句话充满了挑衅的味道,何衍急忙捏紧了手机盯着他。
他眼里的光在告诉她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说到做到。
何衍无奈,只能叹了一口气之后滑开了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衍妹。”
电话接通,裴木修没有逼着何衍打开免提,他只是坐在副驾驶座上,将双手搭在方向盘上面,目光盯着前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电话那头的男人轻声的叫了何衍一声。
衍妹这两个称呼,听得何衍心头一颤。
已经有许多年了,她跟顾如北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联系了,以为很久之前的那场分别,她说了太多不应该说的话,她觉得应该足够让他心如死灰了,没想到他这次打电话过来还能在电话里若无其事的称呼何衍为衍妹。
何衍目光悄悄的扫了一眼一边的裴木修,他根本没有再看自己。
看起来也不像是想要听她讲电话的样子。
“顾大哥,你好。”
何衍出了声儿,声音有点哑,没有称呼电话上那个备注名称,而是叫了一声大哥。
那边因为她这个称呼话语稍微的滞住了一下,很显然是没有想到她会一开口就这么生疏。
“衍妹,我回海城了,现在在浅月医院这边,你现在上班了吗?”
听到顾如北已经在医院那边了,何衍觉得有点冷,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然后抿了抿唇说还没有上班。
说完这句话她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表,还差三分钟就过了她上班的时间了,她瞟了一眼裴木修,靠在座椅上的男人已经点上了一支烟,正单手夹着香烟靠在驾驶座上,白色烟雾里面,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难以言明的颓废感。
何衍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顾大哥,我现在马上就要上班了,如果要吃饭,我下班了过去找浅月。”
何衍的话说完之后,那边顾如北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答应了下来。
“那我先挂了。”
何衍抿了抿嘴巴,说了一句,得到那边的应允之后,她才挂了电话。
电话挂掉,车门也“啪嗒”一下的打开了。
何衍扭头看着裴木修。
“下车。”
裴木修看也不看她的甩了两个字过来。
何衍盯着他,觉得这个人简直就是不可思议,刚才锁着车门不让自己走,现在两个字就要撵自己下车,他真是——不可理喻。
不过何衍也只是在心里愤愤不平一下,见到裴木修没有继续刁难自己她简直都要烧高香了,现在他肯放自己走了,她哪里还有不走的道理,急忙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裴木修坐在车里从后视镜里面看到何衍飞奔跑远的背影,伸手翻开了车子副驾驶前面的杂物箱,翻出了一张照片,他死死的盯着照片上的画面,残忍的回忆又被翻了出来,他痛得捏着照片的手上青筋的鼓了起来。
照片上的男女赤裸相拥,对视而笑,如果说语言可以轻易的骗人,照片里那脉脉含情的视线是骗不了人的。
照片里的男人是顾如北。
女人,是何衍。
这张照片送到裴木修手里的那一天,是六年前他跟何衍新婚没多久的时候,夫妻两一次小拌嘴之后何衍离家出走彻夜未归之后的一天。
顾如北。
裴木修脑海默念着这三个字的名字,嘴角讽刺的勾了起来。
这两个人是有多虚伪才能在他面前上演这一出根本不熟的戏码。
沉默了良久,他才忍下了将这张照片撕碎的冲动将它又甩了回去。
拿出电话,他拨出了锦业的号码。
“中午之前,给粒粒转院。”
他对着电话那头沉沉的命令了一声,语气里是不容抗拒的利刃。
…………
拜裴木修所赐,何衍迟到了十分钟。
不过好在她有些关系很不错的同事,因为她没有来,已经安排好了天使班上的早餐发放,替她做好了上课前的准备工作。
所以这一上午的课上下来何衍觉得感觉还好,并不是太过慌乱。
中午下课,何衍想着自己答应过锦业中午要给粒粒送饭的,午饭还没有准备,她就借用了一下幼儿园的小厨房以及厨房里现有的食材做了两份便当。
一份是给裴粒粒准备的小米糊糊跟牛肉饼子,一份儿是给裴木修准备的。
她本来是不想给裴木修准备饭菜的,因为有了早上顾如北的电话那一遭,就算自己给裴木修送饭他也不一定会吃,不过一想到裴木修要做那个长达十小时的手术不能吃东西,何衍的心就惯性的疼了一下。
就算是对得起自己的心吧。
何衍安慰自己,最终还是给裴木修准备了三菜道主食装进了饭盒里面。
带着两个大大的饭盒,何衍打车去了医院。
在医院门口下了车,她就直奔粒粒住院的那栋楼去了,只是到了粒粒的病房门口的时候何衍才发现,小家伙没有在病房里面。
她走进去找了一圈儿,发现房间已经被完全收拾干净了,看起来不像是粒粒有事儿出去了,而是像——
“您好,请问您……”
就在何衍将饭盒放在病房的茶几上准备给锦业打电话问问情况的时候,一个护士走了进来,看着何衍问她在这里干什么。
“您好,请问这个病房的小病人是出院了吗?他头上的伤口完全痊愈了吗?”
见到有护士,何衍赶紧问了一句。
“哦,你是说裴粒粒小朋友呀,他转院了。”护士站在门口笑了笑,“转到空军总院去了,刚刚才走,您是……来给他送饭的保姆吗?”
护士看着何衍穿着朴素,还带着两个饭盒,把她认成了来给裴粒粒送饭的保姆了。
何衍愣了一下。
转院了吗?
不是在这个医院住得好好的吗?为什么要转院?而且,突然转院为什么没人事先通知自己呢?难道是孩子出了什么紧急状况?
想到粒粒可能出事儿了,何衍的心就没来由的慌了一下。
她赶紧抓住护士继续追问:“那您知道为什么孩子要突然转去空军总院吗?是孩子出现什么……”
“不因为什么,只是因为修爷不想你这样的女人继续接触孩子了。”
何衍的话还没问完,一道尖细刻薄的声音就从走廊的一侧传了过来。
是郎仪斐。
何衍看着郎仪斐:“你说什么?”
她刚才好像在说裴木修不想她继续接触孩子所以才将孩子转院的?
这——
想到今天早上裴木修对待自己的态度,何衍突然意识到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裴木修不让自己见孩子了。
孩子是他的孩子,关于孩子的事情所有决定权都在他手里,何衍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突然之间那么的痛,就好像这段时间将她破碎的生活重新拼凑起来的支架突然被撤走了,她的心有些空,也有些无措。
她垂下了头,盯着自己怀里抱着的两个饭盒有些无措。
郎仪斐看着何衍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得不说,她高兴得很。
之前修爷因为这个女人怪罪了自己,现在才一天的功夫,这个女人就被修爷嫌弃成了这个样子,亏她还想着通过讨好孩子来接近修爷,现在孩子见不着了,她立刻就变得屁都不是一个了。
可真是大快人心。
“修爷的意思是,以后你离粒粒远点,我可告诉你,粒粒精贵得很,他的身体里流的可是我的血,你这种女人,最好别给我打孩子的注意,不然,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熟知裴木修的人就会知道,裴木修虽然不怎么表现出来很疼裴粒粒的样子,但是他绝对是将那个孩子放在心头第一位,这个不知道妈妈是谁的孩子从小就被裴木修带在身边,一直到现在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一天,只要想接近裴木修的人谁都想从孩子这里做切入点,只是裴粒粒性格怪得很,但凡是女的想接近他都能被他给踹开。
郎仪斐是个意外。
因为她是熊猫血,裴粒粒这个年纪的皮猴,受伤出血是常事儿,所以只要裴粒粒会受伤会出血,郎仪斐的作用就发挥出来了。
她是裴粒粒的血库。
她骄傲。
而何衍——
郎仪斐的视线再度在何衍的身上扫过,瞥着她那土鳖的样子,轻蔑一笑,连废时间讽刺她都不想了,扭头就准备走开。
“你等等。”
何衍突然抬头叫住了郎仪斐,然后小跑上去将手里的两个饭盒递到了她的怀里,“请你把这两个饭盒交给粒粒,那个小的那一份儿饭是我给粒粒准备的,他应该会喜欢吃……”就当,就当是她送给那个可爱的小甜心最后一个礼物吧。
何衍将饭盒递到郎仪斐怀里之后扭头就跑进了电梯。
她很难受,说不出来的难受。
明明她一开始就知道那个孩子是裴木修的孩子,明明她一开始就知道裴木修那么讨厌自己,怎么会让自己继续接触他的孩子。
电梯门缓缓关上,何衍单手捂着心脏几乎呼吸不过来了,她从包里拿出两枚镇定药片吞下之后感觉才好点,只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心会那么痛。
就像是三年前看到自己生下来的那个宝宝是个死胎的时候一样痛。
再见了,粒粒。
何衍的眼睛很痛,一行眼泪忍不住的流了下来。
…………
郎仪斐看着手里的饭盒,很便宜的那种玻璃饭盒,一个双层的,一个三层的。
穷酸的女人,连饭盒都这么穷酸。
真是想不到,当初那个年纪轻轻就上了国内福布斯榜的何衍竟然穷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在心里嘲讽了何衍几句之后,郎仪斐的心情又好了不少。
“郎小姐,这边还需要您签一下关于裴粒粒小朋友转院的一些文件,您跟我过来把。”
而这时候,一个护士站在一边叫了她一声,让她过去签一些文件。
“好。”
她很享受替修爷处理裴粒粒的私人事情这种任务,因为会让她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仿佛——她就是裴粒粒的妈妈一样。
她端着饭盒走到了垃圾桶边上:“还让我把这种垃圾一样的食物带给粒粒,何衍,你还真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生活在底层只配吃一些垃圾食品度日呢!”
她冷笑一声,掀开垃圾桶就要把手里的饭盒往里扔。
“你给我住手!”
就在这时候,一道带着怒气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
她一扭头,就看见锦业快步走了过来。
他从她手里将那两个饭盒夺了过去。
“锦业,你干什么!”
郎仪斐盯着锦业,目光不善,“你不去处理粒粒转院的事情,在这里干什么!”她瞧不起锦业,只因为锦业是裴老爷子安放在裴木修身边的人。
她总觉得锦业在监视裴木修也在监视自己。
裴老爷子是平城裴家最大的主,他性格暴躁,瞧不起商人,更加瞧不起她家这种靠着裴木修起家的吃软饭的家族,所以即便是她并没有见过裴老爷子,也知道他根本不会允许自己跟裴木修有点什么的。
裴老爷子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郎仪斐惹不起的。
所以要是有锦业在,郎仪斐根本就不可能跟裴木修发展“进一步”的关系。
因此,郎仪斐对锦业要多不满有多不满,现在见到他竟然不让自己丢掉何衍送来的盒饭,更是火大:“这个是何衍那个贱女人送来的东西,脏死了,你还想拿去给粒粒少爷吗?”
锦业听到郎仪斐称呼何衍为贱女人的时候,眼中深邃的眼光沉了一下。
不过他没兴趣跟这种头发长见识短的蠢女人废话,抱着饭盒他就要转身走开。
郎仪斐觉得自己被无视了。
裴木修都不会这么赤裸裸的无视自己,这个锦业算什么东西!
他不过就是当年裴老爷子从维和战场上捡回来的一条狗!
“你给我站住!”
郎仪斐愤怒的上前一把扯住了锦业的胳膊。
锦业身子一僵,愤怒回头盯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松手。”他厌恶被女人触碰,这个世界上,除了安浅月之外就没有女人碰过他,而这个女人竟然——
一时间,要不是时刻记着自己是个军人,是个男人,锦业现在绝对能一拳走过去打爆郎仪斐的脑袋。
“你给我丢掉你手里的饭盒,我说过,那些脏东西不能靠近小少爷。”
郎仪斐霸道的指着锦业命令。
锦业嗤笑了一声,压着愤怒甩开了她的手,扭身继续走。
“你这个走狗,你不过就是裴老爷子派来裴木修身边的走狗,粒粒身上流的是我的血,你必须听我的命令!”
见到锦业要进电梯了,郎仪斐都要气爆炸了,口不择言的骂出口的话很难听。
电梯门在安浅月门口打开的时候,她正巧听到郎仪斐指着锦业骂。
走狗之后的骂句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也看到了锦业那张黑得几乎能下暴雨的阴沉容颜。
她本来是听说何衍来医院了,想着何衍肯定是来这里看裴粒粒,她也来看看,没想到一上来就撞见这么一出。
骂人的那个就是当初给裴粒粒输血的那个女人,叫啥来着,安浅月不太记得了。
她双手擦在大褂的衣服兜里面,缓慢的从电梯里面走了下来。
锦业看到了安浅月,并且是四目跟她相对着的。
他知道郎仪斐骂自己的那些话安浅月也听去了。
“你是聋子吗?你没听到我在命令你?走狗,走狗,我命令你给我丢掉你怀里的饭盒!”郎仪斐只顾着生气,一时间没有认出安浅月来,只以为安浅月是一个普通路过的医生,所以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认准了锦业这种男人不会打女人,她更是嚣张的走到了他的面前要抢他怀里的饭盒。
只是饭盒没抢回来,她被一只手大力的拉扯到了一边。
被重重的甩到了走道的墙上。
“你——!!!”看清楚拉开自己并把自己甩开的人是那个从电梯里走下来的医生,她指着安浅月恶狠狠的说道,“劝你别多管闲事。”
“哟。”
安浅月的视线从锦业脸上轻轻扫过,最后落在郎仪斐身上,不屑一笑,“叫我不要多管闲事,啧啧啧,那可就找错人了,我这个人把,俗称安大姐,最好管闲事儿,今天你要是再张口骂一句,信不信我闲事儿管到底,撕烂你这烂逼嘴?!”安浅月说着就走到了郎仪斐面前,纤细的手指伸出来指着她,短发甩甩,一张秀气的小脸上攻气满满。
安浅月这一凑近,郎仪斐还真想起来了,这女人是何衍的闺蜜!
“你就是何衍那个贱女人的——啊!”
闺蜜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郎仪斐脸上就重重的挨了一巴掌。
艹,骂锦业还敢骂何衍,这女人就是找揍呀。
郎仪斐被这一巴掌给打懵逼了,安浅月作势还要补一巴掌上去,刚扬起手臂,手腕就被一只大手给抓住了。
她一扭头,就蹭到了锦业的怀里。
他的胸膛满是肌肉,很硬,碰得安浅月的鼻子痛了一下。
“你干嘛?拦着我信不信我连你一块儿打!”锦业有一米八八,安浅月撑死只有一米六,所以她现在跟他站一块完全是形成了最萌身高差,她跟锦业说这话的时候不得不踮起了脚。
其实她想说的是这臭男人是不是傻,虽然他很渣,但是姐姐现在是在替你出气呀,你拦我干啥?怜香惜玉?!!
她内心不屑的哼唧了两声,骂了句臭男人。
“你这双手价值每年三百万人民币,用来打她打坏了不划算。”
锦业的声音厚重沉稳,将安浅月的手腕捏着摁下去的时候不敢太用力。
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虽然是属炮仗的,但是却是水做的,他皮糙肉厚一不小心就会弄疼她的。
“滚。”
安浅月没想到这种话能从锦业的嘴里说出来,抽回了自己的手揉了揉,对他甩出了一个滚字。
而郎仪斐那边,她可没说就这么简单的放过她了。
“我知道你姓啥,姓郎,我可记着了,刚好我们科室的医药品合作方也姓郎,看来我要换个合作伙伴了。”
安浅月从兜里抽出一张湿纸巾擦了擦手指,对着郎仪斐甩出去一个嘲笑的眼神儿,让她自己体会。
一开始,郎仪斐并没有把安浅月的话放在心上,虽然她知道安浅月是肿瘤科的主人,但是她觉得安浅月再能,人民医院这么大一个医院也不会因为她一个小小的主任而废除跟自家公司的合同的。
她觉得安浅月还没那么大的本事。
而就在第二日她接到了来自爸爸的电话,那边爸爸告知她不仅人民医院跟他们公司废除合约终止合作了,海城以及平城所有跟他们家有合作的医院全部都废除了合约,不跟他们合作了。
再紧接着,她在网上看到了一段视频。
一段她辱骂锦业的视频,锦业的身份是退役的光荣军人,而她辱骂军人的那张脸被放大了无数倍。
郎仪斐一直到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低估了安浅月。
她被算计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安浅月走进电梯下楼的时候,锦业也追上来跟她一起。
她对此是抵触的,不过电梯门已经关上了,她就算是不爽这种感觉到了极点,告诉自己也要忍着。
“其实你没必要替我说话。”
锦业低头看着安浅月,她正在看手机,刷微博,但是电梯里面没网,她的屏幕一直处于无图模式。
“少自作多情。”
安浅月背对着锦业甩出这句话,“你是畜生,我还没有慈悲到替畜生说话。”
畜生。
是在那件事儿发生之后安浅月对锦业的唯一形容。
在何衍怀孕四个月的时候他强行执行裴木修的安排要何衍引产,最后引产没有成功,是他将何衍遗忘在地下室整整两天两夜。最后何衍生下那个死胎的时候,都没有来得及多看那个孩子一眼孩子的尸体就被锦业带走处理了。
处理了。
当初安浅月问他孩子的去哪了,他只回答了这三个字。
那是何衍的孩子,是有血有肉的孩子,不是垃圾不是什么东西,他却用处理这两个字来形容。
安浅月觉得自己说他是畜生一点都不过分。
锦业是畜生,裴木修就是大畜生,至于裴家那个老头,就是老畜生。
就是他们一点点的把性格开朗爱笑的何衍逼成了一个有轻微抑郁症胆小又怕事儿的何衍了。
锦业听了安浅月的话,心口仿佛被一把刀狠狠地砍了一刀。
但是那颗心脏上太多的伤口结了痂,就算是一刀下去,只感觉到痛,根本流不出血来了。
最后,他什么都没有说,默默的接受了这个称呼。
很快的,电梯到了楼层,紧闭的门在他们面前打开的时候,安浅月才回头看了一眼他怀中的饭盒。
她一开始就认出来了,那是何衍的饭盒。
肯定是给粒粒送饭来的。
“锦业,我用我们当初的最后一点交情求你,求你告诉裴木修,不要再伤害何衍了。”安浅月站在电梯门口看着锦业,“既然不爱,就请他放开,何衍是人,有血有肉,你们不心疼她,我心疼她。”
“看着她从当初那个万人瞩目的心理师何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的心痛得都快没地方下刀子了。”
安浅月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认真的看着锦业。
锦业没有张口给出任何回应。
因为这件事儿不是他的回应能够决定的。
很快,电梯的停留时间到了,电梯门缓缓合上的时候,锦业看到安浅月的眼眸一点点的被绝望跟失望侵占。
当初的那点交情。
锦业想笑。
当初已经订婚,还有半年就举办婚礼,怀了他的孩子两个月,算多少点交情呢。
他也不知道。
电梯往地下停车库去了,他看着手里的饭盒,仿佛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过去,失望绝望血肉模糊的过去。
…………
裴木修在休息室里小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
他下楼看了一眼大厅正中央的手术板,他的手术安排在一点开始,在一号手术室。
“裴医生。”
就在他站在手术板前面用平板最后看一遍病人的具体情况的时候,一道清脆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裴木修抬眸看过去,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扎着单马尾的清秀女孩儿抱着病历本正在笑眯眯的看着他。
他不认识这个女的。
目光从她的胸牌上扫了过去,看清楚了她的名字。
米娅。
心脏科主治医生。
看起来她年纪不过才二十出头,就成了心脏科的主治医生了。
裴木修没有太多想法,对着她点了点头,继续低头看病例。
“裴医生,这场手术我给您当助手,我叫米娅,是空军总院的心脏科医生,很高兴见到您,我很崇拜您,您就是我坚持读完医学院的巨大动力!”
米娅是鼓起了一百分的勇气才对着裴木修说出这番话的。
她喜欢裴木修!
在一次偶然看到了裴木修的手术视频,她就不可自拔的爱上了这个在手术室里神一般存在的男人,他捏着手术刀的模样那么性感,简直就能暴甩当今娱乐圈的一干顶级小鲜肉一万条街!
在前不久她知道裴木修有个病人要转院到自家医院来进行手术的时候她激动得三天三夜没有说睡觉,守在医院值班生怕错过裴木修第一次来医院的时刻。
而今天这场手术,她更是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院长让她做裴木修的手术助手的。
一想到马上就要跟自己的男神同台手术了,米娅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
她已经做好准备在这场手术里面大展身手,用自己的魅力一举拿下男神了!
“你做我助手?”
裴木修终于是在这个女人聒噪又喋喋不休的话语之下皱眉抬头了,看着她,他冷冷的将手里的平板拍在了一边的平板搁置架上,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片刻之后他对着电话说了一句,“重新给我换个助手。”
然后他挂了电话,看都没看米娅一眼的走开了。
米娅简直要石化在原地了。
他刚才说啥来着,要换个助手——他要换掉自己这个主治医生?!!!
不可能。
米娅摇头觉得不可能,自己可是心脏科的主治医生,虽然没有裴木修成就高,但是这种心脏病的手术她已经做过许多台了,他不可能瞧不上自己的——
而她还没有来得及把自己安慰好,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她摸出手机一看,是外科主任的来电。
她接了电话,对着电话那头嗲嗲的叫了一声妈妈,而听清楚那边的人说的话之后,她失控的吼了一句:“不可能,我这么优秀,还主动降低身份给他做助手,他凭什么换掉我!!!!!”
…………
裴木修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坐在躺椅上,他抬手看了看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时间刚好可以喝药了。
他接了一杯水,从抽屉里拿出了胃药。
将开水晾凉的空隙,敲门声响起。
“裴医生,您大哥来了。”敲门的是医院配给他的秘书小王,他背后跟着的是坐在轮椅上的裴茂行。
现在是海城初秋时节,不是很凉的天气,裴茂行已经穿上了针织衫。
原本高大壮实的身子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
跟裴木修有五分相似的容貌却苍老得如同六十多岁的老者。
裴木修看着他那一头灰白的头发,心头一紧,急忙起身走了出去,从他的助手手里将裴茂行的轮椅接过推进了办公室。
“大哥,你真过来了。”
他还以为早上那通电话是骗他的。
这半天准备手术事宜,他都快忘了。
“呵,粒粒头上摔那么长条口子,我要是不过来怎么会知道你这个好爸爸做的好事情!”裴茂行责备裴木修的话语说的太快,忍不住的又是一阵咳嗽。
裴木修赶紧将自己晾着准备喝药的开水给他递了过去。
裴茂行伸手接过杯子的时候看到了桌子上的一把胃药,脸上的神情又变得严厉了起来。
他扫着裴木修:“又开始不吃饭光吃药上手术台?”
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这个弟弟竟然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有一个好身体是多么的重要!
“手术时间很长,吃饭不方便。”
裴木修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句,走回到椅子边上坐下,点燃了一根烟。
裴茂行放下手里的水杯:“我记得以前你每次有大手术的时候,衍衍都会——”
“哥,如果想安静的跟我相处几天,就别提她。”
裴木修抽烟都觉得不得劲儿,将手里的香烟摁在了烟灰缸里面,睁眼看了一眼裴茂行之后将水杯捞了过来,捡起桌子上的药就要吞。
而这时候锦业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
“修爷。”
锦业进屋,将一个大袋子放在了裴木修的办公桌上,然后的对着裴茂行点了点头,“大少爷。”
“锦业呀,好久不见。”
裴茂行对着锦业点了点头,“你在这边还好吧?爸在家老实念起你。”
“还行,大少爷替我向老爷问好。”
锦业对着裴茂行恭敬一弯腰之后,要往外走去。
“这是什么?”
裴木修看着桌上的纸袋子,皱了皱眉头。
“好像是外卖。”
裴茂行好像是闻到了饭菜的香味,赞许的看着锦业,“你做得很好。”
“修爷,这是何小姐给小少爷跟您做的午饭。”
锦业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禀报,“何小姐见到小少爷被转院了,很伤心。”其实他不应该说后面这半句话的,但是这一路他从人民医院开车过来他的脑海里一直想起安浅月的话语。
她说她心疼何衍的疼。
锦业怎么舍得往她的心口扎刀子,怎么舍得她疼了。
所以他不顾身份的补充了后面半句话。
裴木修刀子一样的眼神射了过来:“给我拿出去丢了。”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怒火,怨恨的盯着那个纸袋子,仿佛要有火苗从眼里窜出来将那东西烧成灰烬。
锦业站在原地没动。
“我叫你给我拿出去丢了,以后要是再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女人,你就给我滚!”
裴木修对锦业很少说重话。
说出这些话,也是他失控了。
而他失控的源头,是何衍。
裴茂行正要张口呵斥裴木修。
“何小姐给小少爷准备的是小米糊糊,还有小少爷很喜欢吃的牛肉饼,没有放过多的淀粉,她知道小少爷胃口清淡,牛肉饼的味道并不重。给少爷您准备的是素的红烧狮子头,浇头上放了少爷最喜欢的味增,还有小青菜熬煮的疙瘩汤,以及一个素三丝的凉菜,何小姐知道少爷夏天胃口不好,拌凉菜的时候里面放了柠檬的,开胃健脾。最后还有一个白水煮秋葵。”
锦业背书一样的将饭盒里面的饭菜都念了出来。
他上来的时候打开饭盒看了的,每一样菜应该都是花了大心思做出来的,家常手艺,却不是谁都做得到的。
至少他跟安浅月同居那几年,安浅月没少因为尝试做饭而差点把厨房给点了。
其实何小姐是个很好的女人。
她的好或许很微小,藏在很隐蔽的地方,但是只要一接触就会明白。
她的好是习惯了就戒不掉的。
这是锦业话里话外的意思,他觉得裴木修听得出来,不然他也不会如同一只暴怒的狮子被驯服了一样顺毛了。
完全的安静了下来。
裴茂行对着锦业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然后伸手摇着轮椅走到了桌子边上,取下了那个较小的饭盒。
“看来这个是给粒粒准备的了,小家伙应该还没吃午饭吧,走,锦业,陪我去给粒粒喂饭。”
裴茂行说着对锦业摇了摇手里的饭盒。
锦业垂眸点头,走上来推着裴茂行的轮椅往外走去。
两人离开的时候顺带带上了裴木修办公室的门。
裴木修坐在桌子这边,目光死死的盯着那个大号饭盒。
玻璃制的饭盒,有四层,是九年前他们在学校外面的旧货市场买的,没想到她还留着这东西。
她念旧这个习惯真是太可恶了。
裴木修的眉头皱起,伸手将纸袋子扯开,拿出里面的饭盒一个个的摆放在了自己面前。
素狮子头。
疙瘩汤。
凉拌三丝。
水煮秋葵。
很多年前,何衍擅长煲汤,为了迎合他吃素的习惯,她研究了很多素食的汤水,但是她并不擅长做炒菜,这四道菜里面,放在她以前的手艺可能只有那道白水煮秋葵做出来能吃吧。
这么多年,她到底改变了多少。
裴木修忍不住的想要打开那个饭盒,尝一尝现在何衍的手艺……
他的目光从桌子上的胃药上面扫过,再落在了饭盒上面。
久久的,他的手腕上仿佛被吊了一块千斤的铁块,压得他抬不起手,捏不住那双一次性的筷子。
怎么就这么困难呢。
放下困难,重新开始更是像是将他的每一根属于那段回忆的骨头都敲碎,然后漫长的时光里,他看着那些长不好的胫骨慢慢的成了畸形。
痛。
也是日与俱增的。
不过,裴木修最终还是拿起了筷子,夹碎了饭盒里面的狮子头,将其中一块放入了自己的嘴里。
何衍是毒药。
是一种慢性毒药,毒素可以随着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里面。
这种毒药一旦惹上就戒不掉了,因为她存活在血液里,存活在每一根毛细血管里面,存活在生命的每个时刻。
他突然在某一刻意识到了。
除了死,他这辈子可能真的就没办法摆脱这个女人了。
既然如此。
………………下一秒,裴木修将筷子放在了桌子上,拿起了放在手边的手机。
翻找出了一个手机号,他沉默了片刻按下了拨通键。 修爷话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