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一直很平静，每天转转市场，收货拍照出货，拉萨的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我们生意一般，很少开大张，不过小来小去的每天也是不断。

　　那时候流行微拍堂，拍照上传到微拍堂，买家公平竞价，有赢又亏，流水倒是可以，平均每天有个两三万，不过利润可没那么高，基本就是赚个辛苦钱，不过比起大部分上班族来说，收入还是要高得多，也没太大压力，不用担心领导会不会提拔，同事会不会排挤，下属会不会在背后骂。

　　如果一直平静下去，倒也挺好，只是后面的故事，大家就看不到了。

　　2015年7月上旬，拉萨的旅游旺季已然日渐火爆。

　　从每年的5月1日到10月国庆长假，这段时间是拉萨的旅游旺季，游客越来越多，走在街上随处可见三五成群的游客，其中不乏肤色各异的歪果仁。

　　这天我正在拍照，师父在屋里打瞌睡，店里来了个客人，背个背包，这人我以前并没有见过，想来不是熟人，也没叫师父，就招呼他一声，我则继续拍照。他在店里转了几圈，看了看，摇摇头，颇有些不屑的意思。

　　我没理他，这种人不少见，随便去哪家古玩店都是摇头晃脑的，好像什么东西也看不上，我心说，你眼眶子这么高，去故宫博物馆呗，咱们小店里可没国宝。

　　（顺道说一句，所谓“砖家”太多了，前段时间我去甘肃省博物馆，拍了很多照片，挑出几件有代表性的发到朋友圈，立刻有“砖家”出来指责：这个不开门，顶多是高仿；说大云寺的五重舍利石函是仿品；还有说西藏博物馆的大明永乐铜鎏金佛像是复刻；在四川博物馆拍的张大千真迹也被说成现代临摹。）

　　这哥们正要离去，师父忽然从藏式沙发上爬起来，盯着他看了看，拱手作揖说道：“贵客亲至，有失远迎。”这哥们看到师父后，回了个礼，找个位置坐下，把背包放在一边。

　　我基本没见过师父对谁这么客气过，就连藏尸洞牛X哄哄的古格王他都敢怼，却对此人如此客气。这下我也放下成见，很礼貌地给他拿了瓶矿泉水。

　　他点点头，开口说道：“我姓朱，二位好佛缘，有些货想请二位过目。”

　　师父说道：“朱先生您好，不必客气，我姓吴，叫我老吴就行，他叫小帅。能一睹先生的珍藏，是我们的荣幸。”

　　趁着他和师父说话的工夫，我打量起来，此人年纪应该比我还小，看起来二十五六岁，个子不矮，一米八冒头，身形偏瘦，举止优雅，谈吐斯文，只是虽然他说话客气，不过给我的感觉，还是有些高高在上。

　　我心说，你骄傲啥。

　　接着，朱先生打开背包，拿出一尊高约二十公分的佛像，又拿出一个圆柱形的纸筒，从纸筒一头打开，小心翼翼从里面拿出一张唐卡。

　　一尊佛像一张唐卡，平放在柜台上。

　　师父站起身，戴上手套，先是拿起佛像仔细观摩，看了十几分钟，又摊开唐卡，用镇纸压住唐卡边缘，又看了十几分钟。

　　趁着师父看唐卡的工夫，我也学着师父戴上手套，接过佛像，观察起来：

　　这是一尊铜鎏金的寂静相文殊菩萨，带有明显的汉藏风格，开脸非常俊美，方形国字脸，面部很饱满，五官比例协调，人中较短，双目狭长，身上的衣饰是厚纹的汉地风格服饰，耳坠、飘带、帽冠、联珠等繁复细腻，经典收腰，“U”字形璎珞，再看连珠纹，是双层连珠纹，底层连珠纹往上提高了5、6mm，排列致密，莲花瓣是饱满的葵花籽形，通体满金水，非常厚实，估计光是鎏金至少也得七八遍，再看封底，经典的八刀剁原封底，莲座上阴刻着台阁体的“大明永乐年施”……

　　我咽了咽口水，这是我第一次上手带款的永宣造像，而且是真品。

　　永宣造像，一般指的是从大明永乐年间到宣德年间的金铜造像，这一时期国家昌盛、生产力水平高，大明永乐皇帝朱棣是虔诚的藏传佛教信徒，先后敕封噶举派大宝法王、萨迦派大乘法王、格鲁派大慈法王，并赠与不少的金铜佛像等贵重礼物……

　　这里就不具体表述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查阅资料。

　　值得一提的是，带款的永宣造像，全球也就四百余尊，除去故宫博物馆、首都博物馆、西藏博物馆和布达拉宫国内几大馆藏品，还有国外几大博物馆珍藏，再加上不知流落何处的，市场上能见到的所剩无几。

　　而品相完整的，更是凤毛麟角，最大的藏家应该属国外的Speelman。国内藏家手里加起来不超过百尊。

　　而原封底的，首都博物馆也仅有一尊。

　　换言之，我手里所拿的这尊永乐年间的文殊菩萨像，是足以媲美任何一家博物馆珍藏的永宣造像的全品。

　　我把佛像放下，放下之后又往柜台中间推了推，看看位置，这才放心，放边上可不行。这时候师父已经看完唐卡，指指我，示意我研究研究。

　　刚看完佛像，还在震撼中，这一看唐卡，更是把我惊呆了。

　　传统唐卡三大画派指勉唐派、钦则派、嘎玛噶赤派，各有千秋，是西藏唐卡经典三大画派，而这幅唐卡，并不属于上述三大画派。

　　这是一幅刺绣唐卡，题材是阎魔敌（也叫降阎魔敌，也有人称之为地狱主，实际上阎魔敌是降服地狱主的神祇），阎魔敌是大威德金刚的变体之一，牛头生双角，一面二臂，面向畏怖，脚踏水牛，水牛代表阎魔，水牛下压着人。

　　这尊阎魔敌刺绣唐卡刻画极其细腻，神韵十足，一般来说，刺绣唐卡因为所用丝线问题，往往不能像颜料绘画那般精细，远看还行，近看就大打折扣，但是这幅唐卡不是，即便离得很近也能看到一针一线的细腻传神，最厉害的是，上方带款，绣有“大明永乐年施”。

　　带永乐款的刺绣唐卡，不久前香港佳士得拍卖公司拍的一副大明永乐御制红阎魔敌刺绣唐卡拍出3.4亿天价，被圈内大咖刘益谦先生（明成化斗彩鸡缸杯也是刘益谦拍得）拍得。

　　而其他带永乐款的刺绣唐卡，据我所知仅在大昭寺有两幅，一幅胜乐金刚，一幅大威德金刚。

　　而眼前的这幅阎魔敌唐卡，我不知道和香港拍的红阎魔敌唐卡是否是同一批作品，而对唐卡，我不太懂，不敢确定这幅带永乐款的刺绣唐卡是否到代，但是看朱先生拿出的永乐铜鎏金文殊菩萨，那尊佛像我是能确定的，由此来看，这幅唐卡应该也是对的。

　　完全惊呆了，这样两件至宝，多少古玩人一辈子也没见过。

　　师父这时说道：“巧夺天工、叹为观止，朱先生的两件藏品，着实让人大开眼界！只是不知先生带这两件珍藏前来小店，所为何事？”

　　朱先生笑了笑：“老吴兄，请帮我代为保管。”

　　师父有些奇怪：“我保管？”

　　三年之内，我来取回，如果三年后我还没来取，老吴兄，这两件就送你了，到时候是上交国家还是捐给寺庙，或是自己珍藏，都取决于你。”

　　师父又问道：“为何让我保管，先生何不自己收藏？”

　　朱先生有些无奈摇摇头：“目前，我没有能力保管。”

　　我心说，人家都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姓朱的老小子倒是会捡便宜，让师父保管，自己没什么风险，可我们却要提心吊胆。

　　师父又说：“先生的意思，我不太明白，你说你没有能力，你觉得我就有能力保管了？”

　　朱先生笑笑继续说道：“不是我的意思，是家师之意。”

　　师父：“哦？令师尊是？”

　　朱先生在师父耳边耳语，然后哈哈笑着说：“家师说，你肯定不会拒绝，因为你欠家师不小的人情。”

　　朱先生耳语之后，我看到师父脸色一变，迅速恢复正常，也是哈哈一笑：“好，没问题，我就代为保管，不过说好了，我可只保管三年，三年之后，你要是不来取，东西我就自己要了。”

　　朱先生点点头，转而别有深意地盯着我打量起来，说道：“不错不错，曲珍说的没错。”

　　我接着追问曲珍的事，朱先生只是笑笑，不再回答，接着拱手告辞。师父赶紧走到门口相送，一直到朱先生走出很远，师父才回身进店。

　　朱先生走后，我问师父这人什么来头，我怎么感觉他吊的一比，还有唐卡佛像都对吗。师父看着我，在我脑袋上敲了一下，说道：“没大没小。东西都对，你再去学习学习，看完了我把东西锁了。”

　　又观摩了半个小时，拍了照片后，师父把唐卡和佛像收起来，锁在保险柜里。

　　但是我觉得，就我们这保险柜，放这么贵重之物还是不妥当，我建议师父把东西存到银行的保管箱。

　　师父摇摇头，说道：“如果能存到保管箱，朱先生也不会找咱们了，虽然不敢说万无一失，但是我这里，绝对比银行稳妥。你不相信我吗，你还不知道我的手段，很厉害的。倒是你小子出去注意点，别大舌头把这事说出去了。”我点头称是，又问师父和朱先生的师父有什么瓜葛，师父也没回答。

　　本以为师父又要故作高深什么都不说了，师父忽然问道：“小帅，你可知道朱三太子？”

　　我点点头，表示略有所闻，清朝时候民间反清复明的人，打着“朱三太子”的旗号，自称是崇祯帝的第三子（也有说是第五子），从顺治到康熙抓了不少朱三太子，至于谁真谁假，无人知晓，无从考据。

　　师父又说道：“如果那些被抓被杀的朱三太子都是假的呢？如果真正的朱三太子藏匿身份一直活得好好的呢？如果朱三太子还有后代呢？”

　　师父连续发问，而刚走那人正是自称朱先生，难不成，师父的意思是，朱先生当真是明崇祯帝的血脉？可是我再怎么问，师父都没有回答，只是高深莫测的笑。

　　当晚，师父喊了几个朋友一起吃饭。在山东小院二楼包间里，师父喝了很多酒，醉醺醺大着舌头说：“你们上手过带款的永乐佛像吗，见过永乐的刺绣唐卡吗，没有吧，哥跟你们说，哥手里有，哥多多有……”

　　我也喝了不少，不过还没醉，记得下午师父还跟我说，一定要守口如瓶，千万别把咱们有宝贝的事情说出去，可没想到，第一个说出去的就是师父。

　　一众朋友也喝得差不多了，起哄说：“老吴你别吹牛X。”

　　师父不乐意了，咧着嘴指着我说：“你们不信是吧，小帅你跟他们说，不行，你现在就回去把东西拿来，亮瞎他们狗眼。”

　　我假装答应，到楼下买了包烟，在饭店门口抽烟。抽了两根烟，师父被人架着出了山东小院，嘴里还嘀咕“我左手一个永乐，右手一个宣德”，一看师父这样，我打车把师父送回家，把他弄到床上这才离开，回家睡觉。

　　第二天上午我到店里，没什么事，拍拍照片。师父是中午过来的，来店里后，看着我问：“昨天晚上吃饭时候，你喝多了没乱说话吧？”我摇摇头，心说，我是没乱说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还说啥，你把家底都亮出去了。

　　师父这才又强调说：“没有就好，你以后也千万注意，可不能把咱家有宝贝的事情说出去了。”

　　这时候，门口路过的同行石头哥刚好路过，一听师父说话，马上进来问：“老吴，有啥宝贝，拿出来瞅瞅呗，你昨晚说的……”

　　师父四下看看，把石头哥拉进店里说：“你可别跟别人说，我这有瓶82年的酒……” 十年几度鬼衔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