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槿回府后,赫连晔却并未回。
直到酉时,人依旧未归。
容槿心思不在描摹上,每落下的一笔都显得有些浮躁。
小荷站在容槿身侧,“夫人,可是要布菜?”
容槿抬手,止住小荷言语。她蹙眉,将画笔放在砚台上,起身凝视窗外蒙蒙夜色,“王爷,回了吗?”
小荷摇摇头。
“先下去吧。”容槿按了按太阳穴,吐了口浊气,又道,“让须臾过来一趟。”
……
须臾很快便赶了过来,他躬身,向容槿行礼,“夫人。”
“起来吧。”容槿摩挲着手边茶杯的纹理,静默片刻,方步入正题,“宫里情况如何?”
“夫人,属下不知。只听说,今日皇上同爷动怒了。”须臾绷着脸,一双剑眉横入云鬓,言语也不似以往冷静。
按照容槿原本的猜测,她以为这件事断然不会牵扯到赫连晔身上,却怎么也不会想到皇帝会同他动怒。
屋内安安静静,惊到依稀能听到呼吸的声音。容槿放缓呼吸的速度,闭上眸子。
“方通可是太子的人?”
须臾认真回复,“是的,夫人。”
“王爷的计划可是周密?”
“是的,夫人。”
“太子的名声,是不是不能污?”这是容槿能想到的唯一解释。毕竟皇帝对赫连晔动怒,只能说明皇帝将方通所做的恶事都扣在赫连晔头上,让赫连晔背了锅,承担了赫连珏本该承受的污名罢了。
容槿忽然有些心疼,她隐隐想到醉酒那晚,赫连晔那句‘一个人过了十余年’。
“是。”静谧的屋内,陡然传来一道清冽嗓音。
容槿立即睁开眼,“王爷?”
赫连晔外头披着的一件灰色大氅,遮住了里头凌乱的衣衫。但面容却不改镇定,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可容槿却控制不住,难掩眼眶濡湿。
赫连晔见容槿这副没出息的模样,嘴角浅浅上扬,低吟一声,“哭丧呢?”
须臾跟在赫连晔身旁多年,识相的带着丫鬟从屋内退了出去。
容槿吸了吸鼻子,走上前,抬手扫去赫连晔肩头的寒霜,之后又解开赫连晔大氅的系带,全程一句话也不说。
熟悉的脂粉淡香随着容槿的动作扩散,赫连晔整个人都似包裹在其中,温暖又放松。令他有种被母亲抱在怀里,却又不全然相似的错觉。
容槿并未观察到赫连晔的异样,她脱了赫连晔的大氅后,才发现他里头穿得那件青色长袍上沾染了血迹。容槿咬着下唇,抬头凝视着赫连晔。
“皇上动刑了?”
赫连晔觉得,仿佛说一个“是”字容槿眼眶里的泪花就会掉出来似的。那颗冰凌般冷硬的心,被烫得发颤。赫连晔一哼,粗粝的指腹便压在容槿的眼角,他云淡风轻的启唇,“今日二十大板是我替赫连珏受的,改日双倍让他还了便是。”
抹去容槿眼角的濡湿,赫连晔于两指之间摩擦,“眼泪这东西太值钱了,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因东宫掉的。”
容槿点头,“嗯”了一声。
见赫连晔没再说话,她便抱着赫连晔的大氅,放在炉子前烘着,又去取来镇痛膏。
容槿忙忙碌碌,赫连晔似有若无的弯着嘴角。视线紧随容槿的动作,赫连晔甚至在想,他似乎真的不是一个人了。
薄唇轻启,赫连晔忽地张口,“行了,不过小伤,无关痛痒。你过来。”
容槿怔了几许,手中握着药膏,不解的走了过去。
赫连晔见容槿手中的东西,躺在床榻上,任由容槿撩开他的袍子,为他上药。
本就是不放在心上的皮肉伤,更何况容槿动作柔和,根本算不上多疼。赫连晔声线都未变,他淡淡的道,“你觉得今日之事对王府可有影响?”
容槿顿了顿手,她抿唇,思忖片刻,柔声说,“有。好坏参半吧。”
“如何参半?”赫连晔闭合眼睛,脸上线条和缓流畅。
容槿应道,“今日酥香楼外的食客都听到方通认赫连珏为主子,一传十,十传百,方通所作的那些恶事的指责会从王爷身上转移到太子身上。这是好。坏的,大概是皇上不想让太子名声难听,会将指责再重新扣到您身上吧。”
“笨。”赫连晔吐出一个单字,再未多言。
容槿一脸懵。
赫连晔起身,从袖子里拿出一卷明晃晃的圣旨,扔在容槿的怀里。
容槿秀眉一锁,打开后,便锁定上头的关键字眼——
重掌常乐军虎符,来年天水国一战若胜,今日之事功过相抵。
这是重掌军权了?容槿脸颊泛起喜色,她不敢置信的凝视着赫连晔。
赫连晔嗤嘲:“当今圣上生性多疑,今日之事,揪出太子,却怀疑于我。惩罚了我,确是为了护住太子名声,但太子独大,对一个正处壮年的帝王着实不利,那势必便要压低太子党。而压低太子党的方法很简单,只需要还了本王的军权。”
最后几个字,铿锵有力,霸道又强硬,容槿听得心头震撼,“是妾身愚钝了。”
赫连晔哼了一声,“爽了?”
将药膏收好,容槿扬眉,“自然。”她都能想象到赫连珏懊恼无门的模样了。
赫连晔淡淡的凝了容槿一眼,“早点歇着,明日带你去围猎。”
……
这一晚,容槿嘴角始终勾着淡淡的笑意,晋王府,一切平静。但东宫却笼罩在荫翳中。
赫连珏将书案上的东西都扫在地上,咬牙切齿的重锤桌面。
“赫连晔,这个孽种!”赫连珏眼中一片赤红。
门外前来禀报要事的侍卫头皮发麻,但还是抬起手,敲了敲门。
赫连珏握紧手掌,厉声,“滚进来!”
来人是负责调查容槿住处的侍卫,他进了门行过礼后,立即开口,“殿下,您让属下调查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那人并非男子,而是女儿身,是晋王府中的人。”
赫连珏咬着牙根,一拳砸在书桌上。他呼吸不畅,恨得身体发颤,“晋王府,何人?!”
“回禀太子殿下,是……是一名侍妾。”
赫连珏一脚将面前的侍卫踢开,他手握利剑,一刀扎进墙壁上挂着的男装容槿的画像上,“贱人!贱人去死!”
那名侍卫被吓得发颤,“殿下,您保重……保重身体……”
赫连珏将那副画劈得粉碎,转身厉声喊来暗卫,阴森森的下达命令,“给本宫弄死那对贱人!”
夜晚,乌云笼罩,对于容槿而言,一场悄无声息的危险正在缓缓靠近。 王爷,请下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