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霎时寂静下来。
二人分明隔得很近,都能清晰的听到对方的心跳声,但楚安然却觉得这一时间他们隔了很远,远的让她觉得恐慌。
徐泽也是,嘴角嗫嚅,额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的往下滚。
“我……”他发出一个音。
这个音刚被吐出便被楚安然猛然拔高的嗓音给打了断,仔细听时这语气里还有些颤意,“别说了,我不想听!”她猛的从地上站起拉开门出去。
她紧紧贴在墙上静默不语,四肢百骸像是有虫子吞噬一般,脑袋里头更是嗡嗡作响。
明明是温暖的春日却给了她一种身在寒冬腊月般的感觉。
片刻,她就恢复正常,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的院子中走去。
“夫人今天回来的真早。”刚从小厨房出来的春喜惊讶的说道,她手里还端着一碟子糕点。
“我刚说要给夫人送过去呢,没想到您就回来了。”她脸上有些娇憨之气,看着有些傻。
楚安然吸了口气,将情绪尽数掩盖下去,“没事儿,给我吧。”
她从春喜手中接过糕点顾自往自己房里走去,进门时候还不忘将房门磕上。
独留春喜一人在外面疑惑,今日夫人有些反常哎,知书大早上的就出了府,她也没个人说话,因而很快就忘掉了这回事儿。
徐泽的房里更是寂静的厉害,随着楚安然的离去仿佛把这房间里的最后一丝热闹与温暖给带走了。
徐泽依旧坐在凳上,双眼发直的盯着脚边的火盆。
她方才说了什么?
母亲吗?
他有娘吗?
“可是没有的话,我又是从哪里来的呢?”他将呆滞着的视线移到自己粗粝的掌上,面上的疑色更重,“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有娘亲呢?”
他为什么没有?
父亲给他的解释是娘亲在生他之后难产死了。是这样吗?当真是这样?
他眼神目目的盯着火盆,盆中的炭火烧的正旺,偶尔还迸出噼里啪啦的火星子。
春日愈演愈烈,府上的下人彻底换上了轻薄的春衫。大街小巷上香风如云,藏了一个冬天是小姑娘小媳妇皆是打扮精致的出了门。
在自己院里与那闷头闷脸的那厮赌了好几天的气也不见他有什么表示,竟然连道歉都没有一个。
楚安然用手给自己扇风,一想到那厮她就感觉自己这心里跟堵了块石头一般不上不下。
“来来来,吃茶吃茶。专程唤你们出来可不是叫你们大眼瞪小眼的。”楚安然撇了撇嘴神色不悦的说道。
她们这处茶楼位置极好,不偏不噪,且要的是二楼靠近街边的包厢,透过大大的镂空窗户看出去,街上行人如织。
春喜与知书也被她一起带了出来。
此时二人还真是在大眼瞪小眼。
听见楚安然说话时才点着脑袋饮茶,却是牛饮,分明是应付事儿呢。
楚安然叹息一声。
这几天和徐泽冷战最受牵连是还是这两个丫头了。
“这茶楼的点心不错,待会儿可以多带些回府分给他们。”楚安然不轻不重的说道,心底里还是有些憋闷。
凭什么到现在还让她先低头。
两个丫头此时却是没有顾及到楚安然笑着神色,而是都将心思放在她方才所说的话上了。
两人视线再一对视,便都能从对方眼里看出欣喜。
看来,徐府这么长时间的冰冻期也终于快缓和了。
两个丫头唇角纷纷勾起一抹笑意。
楚安然无奈叹气,目光顺着窗户往外看时,却意外的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虽然只是一个一晃而过的背影,但她依然还是眼尖的认出了那人。
是祁王世子周绛。
也就一个喘息的功夫,他便闪身进了对面茶楼,再由小二带着进了于她这里遥遥相望的那个包厢。
楚安然若无其事的饮茶。
但视线却还是若有若无的瞟向对面,倒不是她还对这翩翩公子余情未了,而是她想要看看这翩翩公子要筹划些啥。
若是她没看错的话,方才进入那茶楼的可都不是一般人物,倒也幸亏她来的早才能瞧见些端倪。
虽然能够大致瞧见对面包厢里人影轮廓,但他们说话以及谈论的话她还真是没办法知晓。
若是有录音笔窃听器就好了。
她撑着头自嘲一笑。
“夫人,你在看什么?”知书朝对面一看,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楚安然一怔,随即将视线从那边移开,“没什么。”她掩饰的笑笑。
但对面那包厢里头倒也有人发现了一些端倪。
“唉唉,世子爷真是魅力十足,坐在这处隔着大街还有小娘子为你暗送秋波哟~”坐在周绛对面的男子嘻嘻哈哈的开口揶揄道。
周绛含蓄的笑了笑。
“苏兄竟会开玩笑。”他笑着端起茶杯。
那人摇头,视线朝对面一瞥,“喏,美人到如今还在看你呢。”他眼角含笑的看着对面。
楚安然心中一颤,终于是发现了那人的视线。也都怪方才将心思全然投在周绛身上倒是没有注意到他人。
她想移开视线,却已然是来不及了。
周绛此刻慢悠悠的转头恰好与楚安然目光想接,他面上带着明朗的笑意此时霎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疑惑与讶然。
就连自己手中的热茶泼在了袍子上他也未曾发觉。
“哟哟哟,周兄这是春心荡漾啦。”那人继续开口。一双圆溜溜的眸子紧紧贴在楚安然面上身上。
楚安然皱着眉视线一凝。
“哟,还是个狠辣的漂亮妹妹。”那人施施然移开视线。
是她?
楚安然?
周绛脑袋里头一片空白,没想到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了她。他嘴角处下意识是咧出一抹笑意,待他反应过来后才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嘴角边的笑意变成抽搐。
楚安然面上倒是不显被抓包似的尴尬,反而大大方方的朝他点了点头。
这算是打招呼吧。
一个点头,彼此都认识,也不算是失敬但也算不得热络。
他也略微低了低下巴,但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做出时,他才发现,对面那女子早就移开了眼。
所以她并没有看见他方才的点头。
这让他感觉有些尴尬。
还很傻。
他悻悻的摸了摸鼻尖。
包厢里其他几人自然看见了他此时的囧状,一个个笑的前仰后翻。
“没想到啊,没想到还有女孩子不给周兄面子。”
“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万一是那女孩子害羞了呢,你们方才又不是没看见,自从周兄来了后那女孩子视线就黏在我们周兄身上了。”一个年轻人砸吧砸吧嘴说道。
周绛不自在的摆手。
但心里却是如同吃了蜜般的甜。
“唉唉,瞧瞧瞧瞧,我说对了吧,周兄笑了,哟哟。”他们纷纷打趣。
丝毫都不计较甚至说完全忽略掉他们口中的那位周兄都是已经订婚的人了。
这有什么。
身为大丈夫怎么能让家里的给牵绊住,因而在他们心中男人是成大事者,自然可以三妻四妾寻花问柳。
“别这么说,还是接着谈我们方才的事吧。”他将掌上的茶杯放在桌上,神色严肃起来。
楚安然面上也是阴沉一片。
“夫人夫人,方才那人不会是祁王世子吧。”知书踌躇着开口,可若是祁王世子……她若是没记错的话,这祁王世子可是自小与自家夫人定了亲事的。虽然最后这门亲事作罢,但据说……夫人对这祁王世子可是真心爱慕。
楚安然眸中微闪。
“的却。”她道。
春喜面色也有些发黑。
自家夫人对祁王世子的爱慕她可是晓得的,此时更是心有余悸,只在心里祈祷自家夫人能够将他忘了去。
“不过没什么关系了,只是认识罢了,连朋友都称不上。”她笑着道,随后拧眉想到了什么,“哦,不,还是有些关系的,我现如今还得唤他一声三姐夫呢。”她继续补充。
脸上神色不变,像是说什么于她无关的事情一样。
这让两个丫头送了口气。
“好了,在外头呆了这么许久,也该回了。”她笑笑,继而迅速起身。她到外头是想放松心情来着,但如今却被某颗老鼠屎给坏了她的心情。
“唉唉,对面那小娘子准备走了。”一人轻轻说道。
这话还未说完便瞧见稳坐在对面侃侃而谈的周绛猛地站起了身。身子比脑子还要迅速的往楼下窜。
“嘿,周兄,你还没付茶钱呢。”一位少年打趣的站起身冲远去的背影喊道。
“瞧这猴急的样儿,我敢说,周兄这次怕是要栽了。”他笑笑。
另一人挥开折扇。
“别高兴太早,周兄屋里可还有一位美人呢。”
“那美人和这美人可没有可比之处哦,家里的再美都是臭的,外头的还喷香。再说,你们谁见过咋们周兄待那娇滴滴的楚三小姐如此急切过?”他反问。
余下几人赞叹的拍手。
“有道理,有道理。”他们纷纷说道。
这头,楚安然已然走下了楼,落在后头的春喜很是急切的拧着糕点跟了上来。
却猛地发现,那个在对面楼上饮茶的周世子正朝着她们走来。
“夫人夫人。”她走上去拉了拉楚安然的衣袖。
楚安然皱眉看着来人。
“安然,好久不见。”周绛走到近前,语气轻柔,面上又挂着和煦的笑意,想来这样的男子该是让人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的。
但春喜与知书二人却是恨透了他。
楚安然倒是没有恨,但也不会喜欢,只是机有分寸的后退了几步。
“周世子别来无恙啊。”楚安然笑着开口。神态语气皆算得上恭敬,但周绛却是觉得她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感觉。
什么时候,他……在她这里也成为生人了。
他面上有些恍惚,身子不可见的轻轻颤抖几下。
“这么久了,安然还是不能原谅我吗?”他闷声说道。
楚安然哼了一声。
随即面上的笑意愈来愈盛。
“周公子怎么能这么说呢,周公子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既然没有的话,那还说什么原谅不原谅呢。”她眨眨眼,面上一副迷茫懵懂模样。
周绛上前一步,“你别这样……”他道。
楚安然再次哼了一声,面上带着几丝不悦,身子却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上一步。
周绛哪里看不出来这女孩子对他的冷意,他嘴角瞥出一抹尴尬的笑,停驻在半空里的手也不得不退了回来。
知书与春喜二人鼓大了眼紧紧盯着周绛,眼里像是能喷出火来一般。
周绛还想近前,却被知书与春喜挡住了去路。
“周世子还得注意下仪态,这里毕竟是大街上,况且,我们小姐已经嫁做人妇,就算周世子不顾忌,咋们夫人也要顾忌的。”春喜扬了扬下巴,虽然她素日里胆子极小,但事关夫人,她也不得不胆大起来。
周绛微愣。
这个丫头他以前见过,平日里胆小的连话都不敢多说,但此时……竟然都敢如此同他讲话了。
楚安然将春喜拉到身后。
“既然周世子没什么事的话,我也该走了,再会。”她冷冷说道。虽然说是再会,心底里却想着再也不会。
同这种人周旋,真是让她心肝儿脑门儿都疼的厉害。
她也不待他回应便顾自绕开他离开,两个丫头也学着自家主子一般离他极远,就算他堵在她们必经的路上她们也愿意多绕会儿路。
像是连片衣角都不愿意叫他挨着。
他转身看着女子一步一步远去,直到再看不见那个俏丽清瘦的背影才作罢。
面上却是带着一丝怅然若失。
人果真是喜欢犯贱,已经握在手上的东西就会不大在意,但一旦失去,便会觉得遗憾。
尤其是自己心中那个贱如草芥的傻子蜕变为一个让他仰慕的俊秀姑娘时更能体会到这种落差……
“嘿。那小娘子可是走远了,不准备去追了?”习惯与他打趣的少年嘻嘻笑道。
周绛默默摇头。
“你呀,不懂女孩子的心哟,改明儿到我府上,我多教你几招。”那少年笑笑的拍他的肩头。
楚安然对身后的事情却是毫不知晓。
但肚子里头倒是憋了好几团闷气。
她最近的气量越来越小了,难怪那些个已婚的妇人总喜欢吵吵叨叨,这竟是已婚女人的通病。
她叹了口气将手搭到自己太阳穴上轻揉慢按。
一双柔嫩的手接过她手上的动作。
是春喜。
楚安然笑着放下手,知书又恰好递了被热茶过来。
楚安然接过茶水心中一暖。
“还好有你们在我身边。”她呼了口气感叹说道。
“应该说是我们上辈子积了好德能伺候夫人,这才是我们的好运气。”知书笑着说道。
春喜也点头。
徐府很快就到。
还未下车,阿霜便奔了过来。
“夫人夫人,爷被宫里来人给接走了。”他神色焦急的说道。
楚安然脑袋一嗡。
“……老爷呢,老爷可知晓?”她连忙问道。
“老爷今日去了南宫山找如祝大师去了,现在估摸着还在路上。”阿霜带着哭音说道。
南宫山,南宫山已经出了京城,往来还得两三日的距离,就算现在快马过去怕是也来不及。
“去,去找李青。”楚安然神色凝重。
阿霜连忙应是。
“不不,阿霜别去。”楚安然适时拉住了正要转身就走的少年。
知书此时点头代替阿霜去寻找李青。
“你可有入宫的法子?”楚安然问道。
“没……没有,没有传唤是进不了宫的。”他哆嗦着手脚说道。
“别怕,莫慌。现在听我说,找个法子将消息传到朱谦那里去,他在宫里,想来还能照看些。”楚安然面色逐渐发白,就连嘴唇也吓得毫无血色。
阿霜连连点头。
对,对,还有八皇子在宫中,八皇子他定然有法子。
他得了吩咐连忙往宫门赶去。
“夫人,别怕。”春喜连忙靠过来扶住楚安然,楚安然身子一软,终于瘫倒在春喜怀中失了意识。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楚安然是在半夜时候醒过来的,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徐泽榻上。
“醒啦。”徐泽慢慢移到近前坐在床边问道。
楚安然心底一松。
“你没事了啊。”她嘴边瞥出一抹笑意,却是苦笑,嗓音也嘶哑的厉害。
徐泽点了点头。
将她伸出来的手重新塞回被窝中。
“没事了,只不过是,我腿好这个事是彻底瞒不住了。”他笑着说道,虽是如此,但他面上却没有半点苦恼。
楚安然点头,继而哆嗦着想要起身。
徐泽连忙伸手向前扶住她的腰再往上轻轻一提,她顺利半坐在榻上。
“没想到,你力气还蛮大的。”楚安然撇撇嘴说道,喉咙里头干痛的像是要裂开一般。
徐泽不再接话,只适时拿过一杯茶水送到楚安然嘴边。
茶水温热,不烫,很润口,也很润心。
“我这是……感冒了啊。”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说道。
“是风寒。”徐泽接话,“大夫说是忧思成疾又偶感风寒,所以才烧的厉害。倒是你,身为一介医者,竟然连自己身上的病痛都没发觉。”徐泽板着脸说道。
楚安然沉默片刻,继而抬头,“难道你没听说过医不自治吗?”
徐泽沉默。
“之前那事……”他踌躇着开口。
“别说其他的,说说你今日在宫中的遭遇吧。可是遇到了麻烦?”她神色淡然的问道,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方才徐泽所说之话似的。
徐泽自然知道楚安然的意思。
“没事,都过去了。”他笑着靠到近前,“之前都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他伸手抚上她的脑袋,毛茸茸的发丝刺激着他的掌心,带来一种触电般的感觉。
楚安然咧嘴一笑,“勉为其难原谅你咯。”
“不过……”徐泽停下手上的动作,楚安然一怔。
“这月十五,圣上举行一场宫宴,届时才是我们的战场。”他抿着嘴唇说道。
“我们?”楚安然抓住了重点。
徐泽点头应是。
“是我们,这是薛贵妃亲自提出的。”他偏头看过去,紧接着握了握她的手,“不要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楚安然重重的点头。
“你可认识八皇子?”徐泽下意识问出了这话。
楚安然一怔,随即点头。
“他是同你说了什么吗?当是我救过他。”她淡然说道,没有半点不自在,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在自己丈夫面前提起别的男人是有多不妥。
徐泽点头。
“没什么,夜深了,睡吧。”徐泽勾起唇角,将楚安然后背处的软枕抽出,再将他缓缓放下。
“那你呢?我占了你的床榻,你睡何处?”她问到。
徐泽一怔,唇边勾出一抹玩味,“我可以理解为夫人是想邀我同榻吗。”
“下流。”楚安然下意识将心中的词儿脱口而出。
“夫人莫不是没有新鲜的词儿了?说来说去还是这一个“下流”?”徐泽将大半个身子朝她压下,看着榻上女子越来越红的面而兴致勃勃。
“卑鄙,无耻,龌龊!”楚安然拔高了声音以示回应。
徐泽笑着起身。
“这回满意了?”他道。
楚安然茫然。
“现在夫人心中的火气可能消了?夫人冷落我这么些日子,我这心里还真是不好受啊。”他有些怅然若失的说到。
楚安然笑着眯眼,也不说话。
不过,经由他这么一说,她这心底的气还真是消散了,原本下午时还积的怒气也一同消逝不见。
“好吧,扯平了。”她闷声说道,继而拉开被子盖住满脸的羞意。
徐泽满意的勾唇。
这月十五的晚宴倒还真是不容忽视,就算徐泽没有细说,她还是能够瞧出一二。她可不知道,哪个侧夫人还能入宫参加晚宴的。
尤其这还是薛贵妃亲自发的话。
这不是摆明了冲她来的么?
还真是一场硬仗要打,她瞌上眸子转瞬睡去。
徐泽看着她闭眼,听着她发出浅浅的鼾声。
“我有些嫉妒。”他伸手刮了刮她小巧的鼻。
“……嫉妒朱谦对你如此上心。”他是男人,自然能够明白朱谦在提及她时眼中的笑意代表了何。
真是很不爽啊。
自己的情敌不仅是他的兄弟,还比他优秀。
他左手捏了捏拳,另一只手则抚上了她的脸颊。 俏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