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新来了一批丫头仆从，知书嚷嚷着从外院挑选了几个进来，都是温顺乖巧的模样，但至少，她这院子也算是热闹了几分。
最近的账目格外多，不仅有十几个如意居的分店还有不少她从嫁妆里分出去的铺子田庄。
她原本对这些东西就不大擅长，奈何这院中也就只知书一人熟悉这些个东西。但势单力薄，一个人也忙不下来。
楚安然首先便想到了徐泽。
这府中上下应该店面不少，否则也维持不了他床下密室里的那么多东西。
“夫人，这月的账本已经出来了。奴婢已经看了第一遍，夫人还得核实一下。”知书笑着推门进来，恰好瞧见自家夫人正披了衣裳准备出门。
“好，拿着跟我来。”楚安然将如瀑的秀发向下一抛，再将衣领子仔细整理好。
现在看着情况还真的找找徐泽了，否则岂不是要累死。
徐府阁楼不是很多，但院子倒还真是大的紧，迎春花在风中左摇右摆，艳丽的黄色小花更添娇艳。
楚安然笑着捻了一支拿在手上，香味很淡，但够娇俏。很显然，这个徐府院中最显眼的艳色颇受人重视，就这会子功夫就有好几个小丫头在那处停滞。
“……有花堪折直须折。”徐泽看着推门而入的楚安然说道，一双眸子却是淡淡从迎春花上扫过，只停到楚安然人比花娇的面上。
此时，这张面上更添了一股隐晦的羞意。
“说什么呢？怎的平日里不见你多读书，也不知是跟那个放浪小子学来的。”楚安然笑着嘟嘴，此时再看手上的黄色小花时便觉得失了几分味道，于是气氛的将花枝扔出门外。
恰好砸在李青的脚边。
“嫂子今日真是热情，我这还没进来呢，就承蒙嫂子如此厚爱。”他痞痞的笑着而后将地上颇为可怜的花枝拿到手上，借力还转了一个圈儿。
徐泽也笑。
楚安然白了他俩一眼。
“还真是来的不是时候。”她小声嘟囔道。
“嫂子你说啥？”李青掏着耳朵大步入内，也不避讳的掀开袍子坐在了凳上。
“没啥。”楚安然加重了语气。
拧着眉嘟着嘴，显然有些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你最近来的挺勤啊，来，同嫂嫂说说，从外头听来了啥。”她笑着问到，也顾自坐在他的对面。
徐泽在榻上慢慢起身，一步一步往这旁挪了过来，楚安然无奈是上前扶住他的胳膊。
“虽说能够下地了，但也得多多注意些才是。”她唠叨道。看起来完全就一个絮絮叨叨的小妇人模样。
“行，知道。唠叨死了。”徐泽笑着回应。
她们之间轻松的氛围叫徐泽格外羡慕。
“嫂子嫂子，你娘家里可还有什么知趣的小姐妹，要好看一点，性子温柔一些的。”他撑着脑袋问到。
楚安然猛地“噗嗤”一笑。
徐泽更是无奈抚额。
“要是李尚书能知道你有如此觉悟，定然会高兴的三日三夜合不拢眼。”徐泽笑着从一旁取过一杯茶水在手上轻轻晃荡。
李青歪头，“我爹那人啊，找的都是什么规规矩矩的名门闺秀，天天在我耳边唠叨什么书啊什么礼啊的，我还能活到现在也算是运气好了。”他神色难看，身子无力的向后瘫软下去。
楚安然笑着摇头。
不过，她想到了左相府里的那些个姐妹，虽说个个出落的亭亭玉立，但那品性还真是恭维不得。
尤其是她那三姐姐楚芸香。
她一想到此处便下意识的皱起眉头。
“你啊你啊。”徐泽笑着摇头将手上的茶杯放下，“別肖想那多了，左相府里头的姑娘也是你能肖想的，一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他做了一个割头的动作。
李青一颤。
立马将视线移到楚安然面上。
随即一笑。
“大哥你说什么呢，你是不想我和你平起平坐都做楚相爷的女婿吧。”他面上一副了然的模样，将手里的折扇搭上徐泽的肩头。
徐泽哼了声。
“你大可去试试，将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李青拧眉，随即“哎”了一声将折扇拍在手上，“那楚府三小姐不是在三月三与祁王世子成婚吗？”
这三月三距现在可是不远了。
楚安然也皱起眉头。
三月三，三月三，她倒是忘了她这个好姐姐可是在冬月里就将喜帖给她送过来了呢。
这么大的喜日子竟被她忘了，真是罪过啊罪过。
徐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楚安然猛地回过神来。
“没事。”她朝徐泽眨了几下眼，看起来既乖巧又灵动，但眸子中分明写着想要做些坏事。
徐泽感觉自己真是爱煞她这幅模样了。
“再等上几日，过几日待我这腿好利索了再陪你一起去。”他笑着说到，唇角边的笑意越来越大。
“你是想去看热闹？”李青看着二人的互动忍不住插了一嘴，大哥何时有了看热闹的习惯？他怎的竟然从未发觉过。
徐泽笑着点头。
“的却是去看热闹。”看他这个温柔可人的小夫人双手举大刀的热闹。
想一想就很有趣。
他感觉自己眼前似乎都能浮现出那个场面。
徐泽也笑，楚安然也笑。
这下子倒是换做李青不自在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好笑去看热闹吗？俗气，这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大姑娘嫁人吗？
他撇着嘴手上的纸扇扇开。
春日气候不冷不热，最为适合出去游玩，她眼里闪过几丝羡煞。
“走，今日随我出门。”她素手一招，两个小丫头便乖乖跟在身后出了徐府。
外头果然行人如织。
仿若冬眠了一整个冬日的人群逐渐苏醒过来一样。
“夫人要去何处？”春喜掀开车帘惊喜的问道。她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出府了，如今出来，感觉自己浑身上下连骨头都舒畅起来。
楚安然五跟纤细白皙的手指在红木桌上敲了敲，终于，她停了下来。
“去聚宝斋。”她果断的说到。
聚宝斋，她知道，这是京城里新起的一个首饰阁。据说那里面买的珠宝首饰无论是成色亦或是款式都是极其新颖难得的。
“夫人是要去买首饰啊。”春喜笑着感叹。也确实要准备些，在这徐府里来了这么久，夫人也操劳了这么久，也该是要为自己添置些东西了。
楚安然一笑。
知书也笑而不答，不过面上的兴味却是不减。
聚宝斋很快就到。
果然如传闻一般大受欢迎，光那些进进出出的穿着珠光宝色的阔太太就足以吸引人眼球。
春喜笑着跳下马车感叹。
她今日穿了一件簇新的宝青色绣了团花的春衫，衬得她整个人都明亮秀丽起来。但她此时却觉得完全都不够看的。
楚安然也踩着凳子下车，春喜机灵的上去搀扶。
但自家夫人神色中虽然也写着赞叹但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就连紧接着下来的知书面色也宠然不惊。
真奇怪啊。
春喜小脑袋里头闪过好几道系的紧紧的结，但是任她怎么想却依旧还是不明白。
算了，想不清楚的就不要想了。
她再次愉悦起来。
楚安然笑笑，真是很羡慕身边这丫头如此蠢萌的性格啊。她笑着捞过身边的丫头，“走吧，进去瞧瞧。”她道。
聚宝斋里头更是珠光宝色，看得人眼花缭乱。就连最下等的裹金的镯子都精致的让人移不开眼。
小二见有客人上门连忙恭敬的迎了上来。
“几位客官，里面请。”小二一双圆溜溜的眸子在几人面上身上滚了几滚。
“可是要买些什么？这边，那边都是极好的金饰。”他一一介绍道。
“不用伺候，容我们自己看看就好。”楚安然笑着答道。
小二神色怪异的看了她一眼，也笑着应是，但态度比起方才却是差了不是一点两点。
知书想上前理论，但被楚安然笑着拂了下去。
那小二神色里愈发放肆了起来。还以为是个大主顾呢，没想到竟然是个装的，怕是将全部家当都带来了要买这儿的一件首饰吧。
毕竟，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出现过。
这聚宝斋的首饰皆是千金难求的，小门小户里头都以府中女子能够买上一件聚宝斋的首饰做嫁妆而为荣。
哼。
他眼神扫到春喜身上。
衣裳，次。
举止，更次。
“别碰别碰，碰坏了可怎么得的了，将你卖掉怕是也不能赔偿。”他连忙过去将春喜伸出去的手拍开。
春喜红着眼将手拿回来。
嫩白的手背被拍了几道红印子。
楚安然拧起眉头神色不悦，却依旧制止住了将正要出声的知书。
经由这一举动，大堂里的人群都将视线移到了这处，眼中的鄙夷却是不减。
“什么人啊这是，一看就小家子。”
“这是大众脸充胖子吧。”
“这里头的首饰哪样不是价值千金。”
楚安然身上的衣裳是素青的绣着暗纹的棉布缎子，这还是她特意派人出去采购而来的。不过，在这京中这十分舒适柔软的棉布料子却是贫穷低等的象征。
“夫人。”春喜红着眼眶拉她的衣袖。
楚安然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抚。
她神色坦然的上前一步。
“我要这个。”她指了一套镶嵌了碧玉的首饰说道，玉的成色极好，款式造型更是新颖漂亮。
但，这金料却是不足，看起来有些寡淡。
小二嗤笑。
周围贵夫人阔太太更是捂嘴嗤笑。
“就说吧，还真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
楚安然倒是不在乎。
这套首饰是她亲自绘成的底图，寡淡又如何，上好的玉料哪里用的着黄金的映衬，因而她故意将金料减了一半。
这样瞧着，还真是不错，她很满意。
“我就要这个，劳烦。”她再次出声，看起来信心十足，唾手可得。
小二怔了一怔。
一双手正要去取时却被外头猛然传来的一道清亮女声给打断了。
“这套首饰，本小姐要了。”
小二一怔。
外头的女子走了进来，是楚芸香。
楚安然自然在第一时间听出了这道嗓音。
楚芸香更是在门外时候就认出了她。
楚安然面上不动声色。
春喜却是吓破了胆。
“三，三小姐。”她吞吞吐吐的道。
楚芸香哼了一声。
顾自越过她走到柜台前头指着方才被楚安然点上的那套首饰说道。
小二一颤。
而后连忙满脸堆笑，“原来是楚三小姐，真是有失远迎。”
楚三小姐？
楚芸香？
原来竟是楚左相最疼宠的女儿，祁王世子的未婚妻。
她竟然也看上了那套首饰？
贵妇人们面色惊愕。
“还不快给本小姐拿出来！”她皱起眉头，美人发怒，竟会让人不觉得失礼，反而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小二连忙手脚哆嗦的取出了那套首饰。
“给，楚三小姐。”他将首饰连带盒子推了过来。
楚芸香伸手去取却在中途时候被另一只手给截住了。
那只手白嫩如葱，五指修长秀气，但又不失力道。
“三姐姐怕是不能抢人所好吧，这套首饰可是妹妹率先发现的。”楚安然淡然开口。
说出来的话却是让在座众人一惊。
三姐姐？
那女子也是楚府里的姑娘？
楚安然哼了一声，面色有些发白，这小贱人捏在她手腕上上的力道正在逐步加大。
“不过是个傻的，还真以为咋们是姐妹了，我可没你这个傻子妹妹！”她吼叫出来，手里也愈发用力起来想要挣脱楚安然的桎梏。
却是无用。
原来这是左相府里头的那个傻子小姐，哼，众人更是嫌恶。
“你个小贱人，你放开我！”她再也顾不得外人的看法吼叫出来。
“这首饰是我先看上的，姐姐可还没说要让给我呢，我怎么能松手呢。”楚安然幽幽说到，右手的力道却是在逐步加重。
空闲下来的左手直直往首饰上伸去。
“你不能拿！这是徐三小姐的东西。”那小二一把将那套首饰捞开口中还振振有词。
楚芸香赞赏的看了那小二一眼。
人群中也有人开口。
“一个傻子要戴什么首饰。”
“让给楚三小姐吧，还能给你赏个甜头吃。”她们纷纷开口。
一个是最尊贵的小姐，一个是被世人唾弃的傻子，是个人都能做出选择来。
再说，傻子哪有银钱买首饰啊。
就算是嫁到了徐府那也不成啊，自家丈夫还瘸在床上呢，她不照顾不说还巴巴的出来浪。
呸。
呸呸呸，真是晦气。
楚芸香高傲的抬了抬下巴。
猛地伸手将自己手腕由楚安然掌中抽出。
“贱丫头，没人喜欢的贱丫头，就算你嫁进徐府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的被人唾弃嫌恶。”她慢慢逼近楚安然幽幽说到，声音用的极小。
楚安然不语。
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楚芸香。
那张巴掌大的却是浓妆艳抹的脸杵在她跟前，倒是让她扇耳光的欲望都没有了。看着都倒胃口，何况是还挨着。
她嫌恶的往后退上一步。
身后的知书明白了她的意思，夫人这是要速战速决了，跟这种人耗着还真是让人倒足了胃口。
她手脚麻利的向侧方移步。
一个闪身她便进了侧门。
就连小二都未曾发觉这大堂中少了一人，即使这人在他看来就是最不堪的下贱奴才。
“包给我。”楚芸香说道。
小二手上麻利的动作着。
楚安然双手抱拳在后头默不作声的看着。
这事情已成定局，似乎也没什么好看的，大堂上看热闹的众人纷纷散去顾自挑选看得上的首饰。
小二拿了首饰盒正要朝楚芸香递过去，却被一个中气十足的男音打断。
“慢着！”掌柜的亲自过来出声阻止，他身旁还跟着那个被她们所嫌恶的那个傻子的丫鬟。
可是，她似乎同这聚宝斋掌柜的很熟。
知书笑着站到楚安然身旁。
那掌柜的同样是一脸笑意的看着楚安然。
这就是他们真正的主事？
看起来真年轻啊，但也就是她亲自绘出了那么多饰品花样。
楚安然冲他轻笑。
掌柜的连忙佝身作揖。
在座众人的下巴都要掉下去了。
这可是聚宝斋，在这偌大是京城哪里还用得着看别人的眼色。可如今……
众人再看向楚安然的眼神便微妙起来。
楚芸香更是震惊。
“您是不是搞错了。”她才是左相府最受尊崇的小姐好吗？她忍不住问了出来。
若是换做别处的话，她定然会闹腾起来，但这里是聚宝斋，她可不敢轻易得罪。
薛掌柜白了她一眼。
继而从已经全然呆愣住的小二手上夺过首饰盒子，再恭敬的朝楚安然递过去。
“徐夫人，您的首饰。”他恭敬说道。
楚芸香此时嘴中已经能塞进一个鸡蛋了。
“凭什么？”她忍不住叫唤了出来。
这话一出，之前帮她说过话的贵夫人此时也忍不住扶额叹息。
聚宝斋是有那么好得罪的吗？
真是蠢到了极点。
连退一步海阔天空都不知道吗？
“凭什么，哼哼。”薛掌柜面色不悦，继而对身边的仆从说道，“将她给我加入黑名单，这聚宝斋从此以后不欢迎这位姑娘。”
这话一出，整个大堂都彻底寂静下来。
那几个帮楚芸香说过好话的阔太太连忙撇开眼，生怕自己受到牵连。
春喜更是呆愣不已，还傻乎乎的揉了揉眼，似乎根本没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明明占了上风的三小姐一瞬之间变成这幅局面。
楚芸香大叫着冲出聚宝斋。
这大堂中终于安静下来。
楚安然笑着向掌柜的道谢。
薛掌柜的连忙摆手，“徐夫人真是折煞老夫了，快，里面请，里屋坐。”
楚安然三人进了里屋。
那薛掌柜的怒气冲冲，“你领了月奉就滚吧。”他甩袖说到。
已经完全怔住的小二神色怪异，像是已经被吓懵了。
“连老夫都要尊着敬着伺候着的客人你怎么敢得罪。”薛掌柜这话一出，方才还放肆嚣张的小二彻底瘫软在地。
“完了，完了。”
楚安然呆着的这间小待客室装修的十分漂亮。
这是间专门招待贵客的屋子，一个长长的红木桌，桌上放着一樽同大堂里摆着的一模一样的香炉，只不过要小上许多。
看起来既雅致又秀气。
楚安然在桌前坐下，春喜坐在旁边。
桌子近窗，她们背后就是一个巨大的，比那面墙壁小不了多少的窗户。窗上安着的是一块巨大的透明的五彩琉璃的玻璃。
于是楚安然能够很容易的瞧见，窗户正对的院子春色盎然的景像。
春喜此刻也趴在后头一个劲儿的往外看，她没见过玻璃，应该说这时候显有人用的起这种从西域进贡过来的宝贝。
更何况是这大一块。
楚安然也有些讶然。
明白如薛掌柜自然也瞧了见。
他将罩在托盘里的瓷杯拿了一只，又亲手添了杯茶水放在楚安然跟前。
楚安然点头道谢，而后伸手将茶杯捧在掌中。
“这玻璃如何？”薛掌柜一脸笑意的开口。神色倒也自然。
他再次拿过茶壶为自己添了杯茶，“今日是阴天，若是在晴日里，太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的时，发出七彩的光斑，那才叫好看。”他惬意的端起茶杯饮茶。
春喜“哇”了一声。
楚安然笑着点头，“是很不错，室内也亮堂许多。”她也笑着将茶杯送到嘴边，她在现代时候何尝没有见过玻璃。
唇齿微微一泯，茶水吸入口中，芳香一路流连到心坎里。
“上好的碧螺春。”楚安然点头，“拿来招呼我这样的客人...”她看了薛掌柜一眼，继而说到，“岂不是糟蹋了。”
薛掌柜眼中笑意更盛，胡须微微翘起，他伸出右手指尖轻轻捏住，“不糟蹋，不糟蹋，徐夫人说这种话还真是折煞老夫了，若不是夫人为其提供了图纸，这聚宝斋也不见得能继续开下去。”
春喜不懂茶也不稀罕茶，自然不会将注意力集中到室内正在寒暄的两人身上，她只顾的在玻璃上戳来戳去。
“真漂亮啊。”
她不住的感叹。
就连坐在一旁宠辱不惊的知书也赞叹，这玻璃当真不错，改日也在徐府里头安上几块瞧瞧。 俏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