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日上午,三架B-17轰炸机穿云破雾地盘旋在淮安日占区上空,随后纷纷扬扬地空投下二十多吨雪片般漫天飞舞的传单。尽管内田中将早已经严令部下不允许捡取和阅读豫军投来的传单,但由于传单太多,遍地都是,随手可以捡取,因此内田中将的命令自然成了一纸空文。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第七十师团的日本兵们纷纷捡取和阅读这些写着日语的传单,传单上写道:
日寇第七十师团的全体将兵,枉你们身为军人,却驱赶平民作为肉盾人质的以保命苟且,如此龌龊卑劣手段,实在令人鄙夷不齿!此事倘若外界得知,尔等必定声名狼藉、贻笑大方。身为军人,尔等行径真是可笑可悲又可怜!两个小时后,我部将全面进行无差别攻击。枉死于我部战火之我国民众,日后日本乞降,我中华大军踏足东瀛,我部将在日本本土以血还血!尔部官兵既来自日本广岛,等我中华征服日本,我部将血洗广岛全境,男女老幼、鸡犬不留,以报今日之血债仇恨!
“师团长阁下!”师团部门口,第61旅团旅团长野副昌德少将、第62旅团旅团长山崎三子次郎少将等十多名军官满脸羞愤之色地走进来。为首的野副少将痛苦道:“师团长阁下,您怎么能出此下策呢?”
“什么叫下策?”内田中将不悦地道,“只要能赢得胜利,任何办法都可以使用!”
“可是...师团长阁下!”野副少将咬着嘴唇据理力争道,“大日本皇军征战杀伐这么多年,都是靠武士刀和武士道精神来所向披靡的!可这次,我们怎么能使用这种办法?这太懦弱了!这事要是穿出去,第七十师团的荣誉和军威何在?我们的军人名誉又何在?我们的行为甚至会给整个帝国军抹黑的!帝国军的荣誉不容玷污!身为帝国的军人,我们应该堂堂正正地打败敌人。而我们现在的做法,简直令人蒙羞啊!”
“短视!”内田中将呵斥道,“自古以来,为获得胜利,无所不用其极才是王道!只要我们胜利了,还有谁会记得这件事?只要我们打垮了河南军,河南军又有什么证据来证明我们干过这件事?外界还有谁会质疑或追究我们这些胜利者和帝国的英雄?历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教导你们?即便死上几万支那平民,我们也可以有理有据地宣布他们都是死于战火,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不承认这回事,谁能奈何我们?”
“师团长阁下,可我们这样做,确实是在玷污帝国军的荣誉啊!”山崎少将争辩道。
“死几万支那人就是玷污我们的荣誉?”内田中将冷笑,“当初第六师团和第十六师团在南京屠杀了几十万支那人,帝国军的荣誉遭到玷污了吗?当时的美英法等国际列强敢对帝国放屁吗?记住!只要我们是胜利者,就没人会指责我们!也没人敢指责我们!你们的思想实在是太墨守成规,太拘泥呆板,这不是维护帝国军的荣誉,而是愚蠢!帝国军的荣誉是用胜利堆积起来的!”
军官们默然无语。盐岛大佐低声道:“河南军在传单里宣传,他们在两个小时后会发动全面的无差别攻击,这...”
“他们只是在恫吓我们罢了!”内田中将很有把握地冷冷一笑,“他们色厉内荏,是不敢进攻的。只要我们再撑一天,援军第60师团等部就能赶到,我们就胜利了。好了!诸位请回到你们的战斗岗位上吧!”他不耐烦地挥挥手。
第77军的前敌指挥部内,赵海军神色严肃地在一份进攻命令上准备签字。“无差别的攻击”,这个词语的意思是很清楚的。发生在城市内的战役,平民的死伤数字绝不比攻守双方的军人来得少,而眼下,既然日军刻意地大规模驱赶淮安居民充当肉盾人质,那接下来的无差别攻击,必定会导致成千上万的普通居民死于非命。因此,下达这个攻击命令是要负很大的责任的,即便事情过后,也肯定会遭到社会舆论和伦理道德上的很大非议。实际上,赵海军完全可以把这件事汇报给孟翔,交给孟翔定夺。这样一来,不管孟翔下达进攻还是撤退的命令,赵海军都不会负任何责任,外界抨击追究起来,他也是奉命行事。但赵海军忠心耿耿,他知道既然这个黑锅可以由自己背,那就没有必要“连累”孟翔了。
“军座,算我一个吧!”王利军走过来。
“也算我一个。”吉星文也走上来。
“再加上我。”凌兆尧神色坦然地一起走上前。
“这事...我们只能跟总司令汇报,其他的,都要严格保密。一定要守口如瓶,不能泄露任何只言片语。”赵海军感动地看着王利军三人,“如果真的东窗事发并追究起来,你们现在签字肯定会连累你们的。”
“那我们就心安理得地看你一个人背黑锅?”王利军笑了笑,抢过命令后迅速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吉星文和凌兆尧也一起签字。
“唉!虽然这件事可能会掩盖得住,但...我们的良心却是没办法掩盖得住的...”赵海军叹息道。
“这不是我们的过错。”王利军目光坚定地道,“这笔债,我们以后会讨回来的。”
赵海军摆摆手:“通知飞虎队,使用小型的航空炸弹和燃烧弹,不要使用重型炸弹。”
将领们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赵海军这样的安排,是在为日占区内那些凶多吉少的百姓们尽量再争取到一丝的生存可能性。轰炸机群要是使用重磅航空炸弹进行轰炸,那日军据点里的老百姓和日军肯定会一起被炸得尸骨无存,但使用小型的炸弹和燃烧弹,则能制造些混乱,使得日军分身乏术,从而为那些老百姓赢得一些乘乱逃脱的可能性。当然,众人都心知肚明,这种所谓的“可能性”其实小得可以忽略不计。死一个人和死两个人是有区别的,但死一万个人和死九千个人,在宏观意义上已经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之所以这么做,仅仅是众人在取得一些良知上的心理安慰罢了。
半小时后,望着天空中呼啸而来的B-17机群,赵海军的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吉星文则叹息道:“战后我估计要剃度出家、遁入空门了。因为这良心上的十字架,实在是太沉重了。”
王利军摇摇头:“我们真的想要赎罪,还不如投身商界,做一个腰缠万贯的富豪,然后大力从事慈善事业,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这样的赎罪,才有真正的意义。我向来讨厌佛教的那套虚伪的东西。自称不沾红尘,与世无争,但却要享受老百姓的血汗供奉,吃着从老百姓那里化缘来的五谷杂粮;自称大慈大悲、普度众生,却逃避现实、不问凡事,不为现实出力,躲在深山老林里敲木鱼念佛经,这样的举动对在尘世间挣扎的苦难民众有什么意义?”
凌兆尧笑道:“可能佛教跟基督教不同吧!虽然两个宗教都以真善美为宗旨,但基督教管活着的人,我认识很多来华传教的西方传教士,开善堂、建学校,布道济民;至于佛教嘛,管死不管活。你死了,那帮和尚给你念经,说是普度你去西方极乐世界享福。这不是扯淡嘛?活着的时候不管人家的苦难,死了念念经就让他去极乐世界享福了,骗鬼呢!好人饱受苦难,佛教说是死后能去极乐世界享福;坏人横行一世,佛教说死后会下地狱受罪。没法让活着的好人享受福祉,没法让活着的坏人遭到惩罚,无力改变现实世界,却用死后会怎么样怎么样的话来自圆其说,这些不是糊弄老百姓并且误导老百姓逆来顺受、教人自我安慰的鬼话嘛!”
将领们看似谈笑风生,实际上是在借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千疮百孔的淮安霎那间在地动山摇中烈火冲天,数十吨燃烧弹和小型航空炸弹雨点般从天而落,霎那间使得日军占领区内电闪雷鸣,浓烟滚滚、火苗乱窜;后方的重炮群也集中火力铺天盖地覆盖日军占领区,更加是炸得半个淮安天崩地裂。按照平时,将领们此时肯定都要举起望远镜,关注轰炸和炮击的进度,然后再制定下一步命令。但此时,将领们都不约而同地没有举起望远镜,因为众人心知肚明,举起望远镜后,肯定会看到大量令人不忍卒观的画面,会进一步增加心理上的负担。
半小时的地毯式轰炸和饱和性炮击后,赵海军猛地一劈右手:“全体进攻!二十四小时之内给我彻底剿灭日军或把日军驱逐出城!完成不了任务,各级军官统统撤职查办!”
“是!”将领们一起大声领命。
“记住!”赵海军神色绷得近乎狰狞,“不要第七十师团的任何俘虏!给我杀无赦!击毙内田孝行者,奖励三万大洋!”
“明白!”
震天的喊杀声和冲天的怒火中,第37师、第38师以及被收编了的两万多伪军一起朝着日军的盘踞区发动了排山倒海的进攻。洪水般的官兵们踏着遍地的瓦砾尸骸,怒吼奋勇冲锋。全城杀声惊天,枪炮如雷。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准备,日军已经在占领区内把大量的坚固民房改造成了火力碉堡并依此负隅顽抗。冲锋的豫军官兵们前赴后继,迫击炮弹呼啸而去,炸得据点内的日军血肉横飞;火焰喷射器怒吐烈焰,烧得碉堡里的日军皮开肉绽。双方杀红了眼,有的日本兵杀得性起,竟毫无遮拦地端着刺刀从工事里跳出来进行反冲锋,但顷刻间便被打成了马蜂窝。爆炸的火球遍地开花,成街成街的房屋尽皆在爆炸中轰然倒塌,冲天的灰土和硝烟使得全城天昏地暗,瓦砾废墟间血流成河。进攻的官兵们很快就发现,在被摧毁了的日军工事里,横七竖八地倒满了当地的居民尸体,死状跟日本兵一样,有的被冲锋枪打成筛子,有的被手榴弹炸得血肉模糊,有的被火焰喷射器跟日军一起烧成了焦炭。
“妈的!鬼子做绝了!弟兄们杀啊!”怒火中烧的官兵们愤怒的喊杀声响彻云霄。日军用肉盾这件事只有赵海军等几个高级将领知道,并没有通告给基层官兵,这是为了防止官兵们在进攻中心存顾虑、畏手畏脚。此时战斗一开始,官兵们自然像以前那样打,自然误伤了大量的平民。
在豫军暴风狂澜般的攻击下,日军的防线一层层被不断剥去。部分突击部队甚至已经冲破日军残余防线之间的空袭,屡屡进攻日军的师团部。
而日军的师团部内,早已是一片惶惶不安的气氛。内田中将获悉豫军进攻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不可能!他们的将军不顾自家平民的死活,难道就不怕事后遭到处罚和唾骂吗?”
盐岛大佐低声道:“师团长阁下您都不怕处罚和唾骂,人家怕什么?”
“你说什么!”内田中将气急败坏。
盐岛大佐、野副少将、山崎少将等一干高级军官们都面无表情地站在内田中将指挥部内,脸上没有了以前的尊敬和服从,只有麻木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鄙夷。野副少将等人自然不是怜惜异国的民众,而是内田中将的做法大大地损伤了他们那“大日本皇军天下无敌”的自尊心,另外,内田中将这个令人不齿的做法也没有换来胜利,更加使得野副少将等人面带蔑色。
“师团长阁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盐岛大佐不理内田中将的怒火,问道,然后又补充道,“四道防线,已经有两道失守了,剩下的两道防线也都岌岌可危。保守估计,三个小时内,师团部的门口就会出现敌军。”
“这...”内田中将的额头上开始渗出冷汗。
“在这最危险的时刻,我们要更加发挥出大日本皇军的勇气和精神!死战到底!哪怕为天皇陛下玉碎了,那也是我们的职责所在!”野副少将凛然道。
“糊涂!”内田中将呵斥道,“如果我们都战死殆尽,那还怎么反击?如果我们都拼光了,那淮安还收得回来吗?我们必须要保存住宝贵的有生力量,撤离淮安,与增援来的援军合兵一处后再次反击!”内田中将说的义正词严,实际上,他心里在发虚,他没想到对手居然比他更狠,根本不管本国平民死活进行攻击。自己要是再坚持下去,那被俘就是几个小时内的事情了。落到这么狠的一群敌人手里,那后果不用说,光是想想就让内田中将感到头皮发麻。
“丢了淮安,这个责任谁来负...”盐岛大佐目光意味深长地望向内田中将。
“这不怪你们,这个责任,由我来负吧!”内田中将凛然正色道。他心里也在暗暗叫苦,丢了淮安,意味着他回国养老已经是注定的事情了,但卷铺盖走人的下场肯定好过落到豫军手里。并且,既然自己肯定要负责人,那此时“大义凛然”地主动承担,好歹也能安抚野副少将等人的不满。“与河南军陷入巷战胶着的那几个大队就不要管了,就当他们都集体殉国玉碎了。”内田中将急匆匆地布置道,“立刻收拾师团部和各旅团部,迅速带着其余部队撤离淮安。”
获知几千日军终于从一直没有进攻的城南地区开始逃窜后,赵海军抓起电话:“王利军!准备进攻!截杀日军!”
“明白!”王利军道。
“记住!”赵海军厉声道,“除恶务尽!对这伙鬼子兵,给我斩尽杀绝!”
“明白!”王利军大声道。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180师并没有大张旗鼓地集结在淮安以南,而是集结于军主力的后发,佯装是预备部队。眼下获知日军正在突围逃跑,全师立刻开足马力,几百辆坦克装甲车汽车汇聚成风雷滚滚的钢铁长龙,风驰电掣地追杀向日军。协同180师作战的骑兵第3师也战马奔驰,共同出击。
夜幕降临后,天塌地陷的轰鸣声和喊杀声中,180师和骑兵第3师在淮安以南的三堡乡附近追上了正仓惶逃离的第70师团残部的四千余人。望见这一幕后,包括内田中将在内的日军上下无不亡魂丧胆。
“弟兄们!杀尽倭寇!一个不留!”王利军声若惊雷地大吼。
野地上霎那间车轮飞驰、万马奔腾,180师和骑兵第3师犹如山洪泥石流般排山倒海地覆压向日军,霎那间便把日军冲了个七零八落。坦克炮和坦克机枪的火光使得夜幕亮如白昼,被炸死打死的日军尸横遍野;几千把马刀在月光弹火中上下飞舞,被剁下的的日军人头遍地乱滚。日军几乎毫无还手之力,整场战斗完全是骑兵和装甲兵对步兵的屠杀。
这场一边倒的战斗持续了几个小时,小小的三堡乡成了血海地狱,遍地都是烂肉般的日军尸体,有的被炮弹炸得面目全非,有的被马踏为泥,有的被坦克碾成了肉饼。在一辆被坦克炮轰得底朝天的日制九一式装甲汽车内,负责搜索的士兵们拖出几具被活活震死或被活活烧焦的日军尸体,其中一具的肩膀上还留着中将的金属肩章,应该就是日军第七十师团的师团长内田孝行中将,但没有搜到第七十师团的“枪”字军旗(第70师团通称代号为“枪”)。
大获全胜的180师和骑3师在把战利品搜罗一空后,又把都已经被扒得赤条条且大多都身首异处的日军尸体堆在一起烧掉,最后凯歌高奏地回到淮安。
差不多化为焦土的淮安战场上,几名青天白日旗猎猎飘扬着,更加显得淮安此时的凄凉。美式和德式轰炸机的携弹量以及轰炸能力都大大超过日军轰炸机,因此在城市战役中对城市的破坏能力也更大。淮安战役虽然只持续了几天,但豫军飞虎队前后出动了上百架次的飞机,往淮安投下了超过一千吨炸弹,使得大半个城市被夷为平地。眼下虽然已经获胜,但将领们此时的心情却很沉重,一个个脸色难看,搞得兴冲冲回来报捷的王利军也不得不拉下脸。
“消灭了鬼子又怎么样?打烂的是我们自己的城市。”吉星文叹息道,“战争毕竟是发生在我们的国土上。打赢了打输了,我们都是输家。啥时才能到鬼子的本土去报仇啊?”
“快了!快了!一定会的。”凌兆尧安慰道。
赵海军脸色苦涩而沉重地看着打扫战场的官兵们从残垣断壁间拖出一具具尸体,一半是日军的,而另一半则是淮安的居民的,特别是一些孩子的尸体,更加让人看得肝肠寸断。“我们真是作孽啊!命令弟兄们,一定要好生安葬死难的老百姓。”赵海军闭上眼。
“军座,别太有心理压力。毕竟,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鬼子,不是我们。”凌兆尧道。
“等哪一天登陆日本,老子非杀光全广岛的日本人不可!”赵海军咬牙切齿道,然后霍然正色道,“继续前进!”
二月十二日,豫军攻陷盐城。盐城和淮安的易手,标志着豫军已经基本控制苏中地区。
二月中旬,士气如虹的豫军继续南下,与日军激战于扬州,逼近至长江不足一百公里。
与此同时,豫军和日伪军在豫中、豫西的战斗也全面爆发。 龙者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