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零年上半年,东亚和欧洲的战争局势再度迎来新一轮的重大变化。
首先就是北欧,一场接一场的战火在这片宁静的北国之地熊熊燃烧而起。在三月中旬的时候,苏联和芬兰之间爆发的冬季战争结束了。庞然大物的苏联被弹丸小国的芬兰打得灰头土脸,拥有压倒性优势的苏联红军以战死和冻死五万余人的惨重代价,强迫芬兰割让了十分之一的国土,勉强获得一个惨胜的结局。表面上看,苏联似乎赢得了胜利,但却是不折不扣的输家。首先,苏联悍然入侵芬兰的行为使得西方社会对共产主义更加厌恶和恐惧,让苏联成为很不得人心的国际大国;其次,苏联红军的作战过程暴露出了众多的弊端,刺激了德国对苏联的领土野心;另外,芬兰从此对苏联恨之入骨,成为德国在北欧最忠诚可靠的盟友。
刚刚在东欧战场上获得初次胜利的德国并没有挥师西欧,而是同样把目光投向了北欧。在四月九日这天,德军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便兵不血刃地占领了丹麦,丹麦不战而降;随后,德军又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以及付出很轻微的代价,于五月上旬攻占了挪威。在这场战役中,德国和英法两国终于正式交火。至此,北欧四国里,芬兰彻底倒向德国,挪威和丹麦被德国征服并占领,瑞典保持中立,德国基本控制北欧,获得了这里延绵的海岸线和丰富的铁矿石。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德国接下来要正式同英法两国决战西欧了。
在东亚,中日战争也掀起了如火如荼的高潮。3月30日这天,已经沦陷于日军铁蹄下的南京城内的各大建筑上突然挂起了一面面青天白日旗,这些青天白日旗的上方都加了一块杏黄色的布条,上书“和平反共建国”。筹备了大半年后,完全受控于侵华日军的南京汪伪国民政府终于粉墨登场、开门营业了。在重庆的蒋委员长从收音机里听到“国民政府还都南京”的消息以及汪精卫宣读的《还都宣言》后,顿时勃然大怒,立刻命令中央广播社的电台开足功率,再次重申国民政府当初开除汪精卫等人的党籍并对其进行通缉的政府法令。怒不可遏的蒋委员长随后又下令悬赏十万大洋,收买汪精卫的项上人头。——对于汪副总裁特地挑选的3月30日这个“还都建国”的黄道吉日,孟翔暗暗感到好笑。为什么汪副总裁不延迟两天再“还都建国”呢?放在4月1日进行这场“盛典大事”,不是更加具有喜剧效果嘛?
双方大打宣传战、政治战的同时,军事行动也同时展开。为了彻底摧毁重庆国民政府的抵抗意志,同时加强南京伪国民政府的合法性,日军对重庆再次展开了大规模的狂轰滥炸;不甘示弱的蒋委员长和军委会也开足马力地策划新一轮的反攻作战。
四月中旬的一天,孟翔接到李上将的通知,前往战区司令部所在的阜阳参加会议。
通过汽车、火车、马车等好几样交通工具,孟翔紧赶慢赶了两天后,总算抵达了阜阳。来到战区长官部时,孟翔才发现自己是全战区最后一个到的参会人员。这也不奇怪,第五战区其他部队所在的地方与阜阳的距离都差不多,但孟翔所在的洛阳则属于第一战区的地盘,也是第五战区辖区内最“偏僻”的地方,自然使得他姗姗来迟。赶到会场时,孟翔先是和张上将、于上将、孙中将等长官们以及战区参谋长徐中将等熟人打了个招呼,然后才喘了口气。定下神来,孟翔才奇怪地发现,赶到战区长官部参会的将军们里多了几张陌生的面孔,为首的是一位面容刚毅且不苟言笑、个头略矮但军姿如铁的中将。看他的长相和气质,倒是和张上将颇为相似,都是那种机器人般的标准军人,左脸写着古板,右脸写着严厉。
“钧座,战区来新部队了?”孟翔悄悄地和张上将交头接耳。
“听说第二战区刚刚调了一些部队来我们战区。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钧座,那位中将是何方神圣?”
张上将看了看孟翔指着的那个人,笑了笑:“哦,是李矮子,川军著名悍将。”
“川军?”孟翔感到很纳闷,“川军里绰号‘李矮子’的著名将军是谁啊?”他正想要继续追根刨底地问,却看到一位身材魁梧结实、面容不怒自威的上将已经走进了会场。顿时,所有人急忙扔掉手里的烟头,一起肃然立正并敬礼:“李长官好!”
“诸位好。”李上将笑容可掬地向众人点点头,然后微笑道,“都已经十点多了,诸位这路上车马劳顿,也都饥肠辘辘了吧?走,就算我李某人请客,大家先共聚一餐,然后再慢慢商谈军务国事。”
“李长官真是太客气了。”将领们哈哈打趣着。
午餐丰盛而不奢华,席间众人纷纷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当然了,在派系众多、成分复杂的第五战区里,吃饭也讲究亲疏远近。张上将、于上将、孙中将、孟翔等第33集团军和第3集团军的将领们聚在一起,李上将和桂系的那两位集团军司令、四五个军长坐在一起,战区内的川军将领们也老乡见老乡地围聚一桌。在这么热闹的气氛里,第31集团军的那位汤中将则成了孤家寡人了,作为中央军掺到第五战区的沙子,他平时看不起杂牌军们,而杂牌军们也不待见他,使得他只能和自家几个心腹军长师长们坐在一起喝闷酒。而相反的,众多杂牌军将领们互相之间倒非常客气,频频敬酒、互相递烟,俨然亲如一家。孟翔看到那位绰号“李矮子”的中将确实是川军中人,和第五战区的川军将领们非常亲热,而李上将也似乎颇为看重他,多次和他碰杯。
“诸位!”兴致阑珊的李上将举杯道,“这顿饭,一来是我们第五战区众袍泽再次相聚,我请诸位吃个便饭表示迎接,二来,是我李某人偕同众战区同僚,特地欢迎刚刚从第二战区调入第五战区,即将和我们并肩作战、共同进退的李将军及其部下第36集团军众同仁。来,大家一起敬李将军一杯。”
“欢迎!欢迎!”红光满面的众人一起举杯。
“诸位客气了,李长官客气了,我李家钰真是不甚感动。贵战区对日作战以来,捷报频频、战功赫赫,我李家钰能够加入第五战区,也是莫大的荣幸。以后还请李长官和诸位同僚多多提携、多多指导。”李中将也是个直肠子的豪爽汉子,一番客气话说得倒也推心置腹。
“其相兄言重了。贵部第36集团军在你的指挥下,驰骋三晋大地,战功卓越、令人瞩目,我战区能够得到贵部这支虎贲之师,也是我们的荣幸呀。”李上将微笑着和李家钰碰杯。
“李家钰?”孟翔在下面吃了一惊,“第36集团军?”
“是的。”旁边的于上将笑着道,“这位李家钰是川军内一个小派系的首领,抗战爆发后出川参战,所部先后加入第一战区和第二战区,长期转战于晋南豫北。这次的冬季反攻里,第二战区是全国打得最糟糕的一个战区,但李家钰的部队却表现出色,连续收复晋南好几个城镇,因此升任为第36集团军司令,他的部队确实是一支能征善战的部队,他本人也是川军里数一数二的悍将。”
“军委会为什么突然间把第36集团军派到我们第五战区呢?”孟翔思索着。
“估计不是好事。”孙中将寓意不明地呵呵一笑。孟翔觉得孙中将脸上的表情可以用后世很流行的“你懂得”这三个字来形容。
不好!孟翔的脑子里突然间划过一道闪电,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听到“李家钰”这个名字时心里有种异常的感觉了。历史上的李家钰,是和孟翔此时的上司张上将一起同为国民革命军在抗战八年期间壮烈阵亡的两个集团军上将司令级的高级军官,并且李家钰还是在张上将之后阵亡的。掐指一算,张上将距离历史上他阵亡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孟翔想到这里,心里一阵阵惊颤:自己虽说已经把现实改变得和历史上有很大的差别了,但张上将会不会“如期”阵亡,这就很难说了,毕竟那种“蝴蝶效应”带来的时空混沌现象是很复杂的,是不被人所操控的。孟翔再仔细想想,记起张上将是在1940年5月中旬阵亡的,而现在的时间则是1940年4月中旬,距离历史上张上将阵亡殉国的日期只有一个月了。再看看自己身边毫不知情、谈笑自若的张上将,顿时,孟翔更加感到心惊肉跳。自己这么久以来只知道沉醉在自己给中国军队带来的一个又一个胜利里,却忽视了很多“冥冥之中早有安排”的东西。难道自己身边这位容光焕发、神采飞扬的张上将会在一个月后遭到不测?孟翔不敢再想下去了。
尽管孟翔不愿意再想,但脑中一起涌上来的杂念则让他情不自禁地胡思乱想,使得这场午宴在他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就结束了。张上将和于上将都发现孟翔的神色不太对劲,纷纷询问道:“困龙,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哦,没什么,肚子有点不舒服。”孟翔随口扯谎。他总不能对张上将说“钧座,其实你死期快到了”这种不但晦气而且也莫名其妙的话吧?
“诸位!”兴头很高的李上将站起身,“现在是一点整,大家请随意自便吧!三点整的时候记得在会议室集合开会,我先失陪了。燕谋、困龙,你们先跟我来一下。”李上将对徐中将和孟翔分别示意了一下。
孟翔先是有点惊讶,然后想起自己毕竟还是战区的副参谋长,因此急忙离开席间,随徐中将一起跟着李上将走到附近的一间偏厅里。
现场没有外人后,李上将的神色立刻变得阴郁而凝重起来:“燕谋、困龙,你们都是聪明人。第36集团军被军委会从第二战区抽调到我们第五战区,你们应该清楚其中的含义了。”
孟翔和徐中将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又有新的作战任务下来了吗?”孟翔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上将点起一根烟,点点头:“蒋委员长刚刚给我们第五战区以及第九战区、第三战区下达了最新的作战任务,要求我们立刻整训部队、储存实力,在六月中下旬的时候,对当面日寇再度发动反击作战。我们这三个战区的反击作战联合起来,被军委会称为‘夏季反攻’。第九战区、第三战区、第四战区,都是中央军为主的嫡系战区,但目前,随着昆仑关和桂南的收复,第四战区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目标,其他战区的战斗力都差强人意,所以我们第五战区要和第三、第九战区展开新一轮反攻。由此可见,这次夏季反攻,重点仍然是长江腹地。”
“什么?夏季反攻?又要反攻了?”孟翔吃了一惊。
“第36集团军从第二战区抽调到我们这里来,自然是为了增强我们的力量,为接下来的夏季反攻做好准备。”徐中将微微笑道,“真是难得啊。军委会上次给我们第五战区大规模增派军队,还是台儿庄大捷时的事情,那时候委员长想要在徐州和日军展开决战,一下子给我们调来二三十万部队。这将近两年的时间来,我们第五战区基本没有得到中央的任何补充。眼下这么慷慨大方地送给我们一个集团军,自然是又要赶着我们上前线了。”
“可是,冬季反攻才结束没多久,就这么着急地展开这场所谓的夏季反攻,是不是太...”孟翔焦急之下险些脱口而出,想到自己毕竟不能太放肆,因此又欲言又止。
“操之过急?”李上将无奈地笑了笑,“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委员长他已经等不及了。半个月前,南京那个伪国民政府的成立,让委员长彻底恼羞成怒了,他最担心的就是他的政权的正统地位遭到威胁,日本人的‘近卫声明’又声称不以重庆国民政府为对手,而是要另建与日本相互提携的中国新政府,这都对国民政府在政治上是重大的打击,也让委员长的自尊心被空前地侮辱了。还有,日本人的航空兵正在对重庆进行空前的大轰炸,军委会发动的这场‘夏季反攻’也有回击报复的意味在里面,意在打击日军的嚣张气焰,压制南京的那个伪国民政府。除此之外,国际上的形势其实也不怎么利于我国。英国人被德国人牵制在欧洲,无法对日本人造成实质性的威胁,有恃无恐的日本政府已经对英国政府发去通牒,要求英国政府关闭滇缅公路,彻底断绝我国的国际援助通道。所以,为了证明我国的抗战能力,为了让那些国际友邦们进一步地确认我们是对抗日本的最重要和最主要的力量,并继续给我们送来援助,因此国军在战场上继续获得胜利也是势在必行的事情。综合而言,可以说,这场夏季反攻起码有七分的意义是政治意义,这基本是一场政治仗。”
“我明白了。这场反击作战虽然是打日本人,但一方面是打给南京伪政府看的,一方面是打给国际上那些洋大人看的。”孟翔苦涩地说着,心里暗暗叹息。弱国无外交啊,国家穷弱落后,在国际上就不得不太处处仰人鼻息,处处求助于人,这真是堂堂中华民族的耻辱。
“另外的那三分军事意义也很简单。”徐参谋长道,“我们第五战区在上次的冬季反攻里是打得最好的一个战区,因此委员长虽然长期不重视我们,但现在也不得不要重用我们了。另外,上次的冬季反攻,国军总体上还是占不少便宜的,日军吃了不少亏,因此委员长对日进行反击的信心也水涨船高,甚至有点不切实际。除此之外,在华日军的兵力也渐渐地有利于我们。这场战争,让日本的国力也不堪重负,在华日军人数最高峰是武汉会战,那时候包括东北的在华日军高达八十五万。现在,迫于国力和财力的捉襟见肘,日本政府正在裁剪在华作战兵力,目前已经裁撤了五万多人。根据情报,日本政府准备把在华军力裁减到四十万。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日本政府正大力扶植傀儡政权,组建仆从于日军的汉奸伪军,以达到以华治华的目的,另一方面是日本海军正准备对美英开战,因此拨给陆军的大批军费都被用于海军的扩军备战,使得日本陆军得到的经费入不敷出。这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
“李长官、徐参座,目前的态势真有这么良好吗?”孟翔感到很怀疑。
“这些都是军委会送来的情报,应该不会错的。”李上将回答道,“但我们这次的对手不是园部和一郎的,而是以前的老对手冈村宁次。园部和一郎由于第三师团的覆灭而已经被解职回国,坐了半年冷板凳的冈村宁次重新走马上任。客观上讲,冈村的能力大大超过园部,是一个难对付的对手。”
“那...李长官,我战区这次夏季反攻的主攻重点是哪里?”孟翔问道。
“呵呵,还能有哪里?”李上将笑了笑,“我战区的辖区主要是皖北豫南,向北是津浦线重镇徐州,一时间肯定是拿不下来的,向南是华中日军的大本营武汉,也是啃不动的骨头,再向东便是第三战区的地盘了,再向南又是第九战区的地盘,信阳和淮南又回到了我们手里,因此我们这次的主攻重点只有一个,就是向西,襄阳。”
“襄阳?”孟翔有点吃惊。
“襄阳是鄂西重镇,上次是我们不小心丢掉的,这次也理所当然是我们拿回来。”徐参谋长分析道,“另外,襄阳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意义,那就是从襄阳向西南,便是陪都重庆的东大门宜昌!重庆的重要性不言自明,因此宜昌就是陪都的保险门闩,可现在襄阳已落入日军手里,重庆的东大门宜昌一直处于日军的兵锋威胁之下,而宜昌和重庆是唇亡齿寒的关系,所以为了加强重庆和宜昌的安全,襄阳必须要重新拿下,给陪都再上一道保险门闩,确保陪都的万无一失。要求第五战区拿下襄阳,也是军委会和委员长的意思。”
孟翔蹙眉沉思起来。
“困龙,你现在是战区副参谋长,并且你的军事谋略也是颇有造诣,这次,希望你再接再厉,为战区的这场夏季反攻出谋划策,让我们战区再次创造一个大捷。”李上将用充满鼓励的目光看着孟翔,“所以,我才在正式开会前,先把此次作战的整体局势和一些内幕告知给你。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我...我尽力吧。”孟翔勉强笑了笑。不知怎么搞得,他心里总有些不安,对这次所谓的夏季反攻也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龙者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