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非常狡猾。滕县战役开始三天来,日军在过去两天的夜里都没有发动夜袭,这让守军上下在夜幕来临后都有些麻痹松懈,潜意识里认为日军不会在夜里进攻。但对战局已经忍无可忍的濑谷启少将一反常态,精明的他抽调了两个联队的可战之兵,混合起来并在凌晨三点这个人最困倦的时候猝然对东关阵地发动了夜袭。为了掩盖夜袭的突然性,日军甚至在进攻前没有开炮,直接派步兵悄悄摸进并进攻。由于日军在步兵进攻前都会例行公事地大规模炮击,这自然使得日军的这次夜袭极具突然性,杀了守军一个很大的措手不及。凌晨三点时,筋疲力尽的官兵们几乎都在战壕里休息,哨兵也都困倦得打盹,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而且在这场整体的突袭前,整整两百多名日军的“肉弹”直接不要命地冲进了守军的防线里,炸得大批还在沉睡中的守军官兵血肉横飞。
“板哉!”歇斯底里般的嗥叫声和“肉弹”自杀性爆炸的烈焰中,东关阵地在地动山摇的爆炸和雨后春笋般遍地开花的火球中彻底土崩瓦解,超过三个大队的日军蜂拥涌入城内。
原本就已经拼杀得几乎油尽灯枯的366旅731团彻底崩溃了。这场战斗爆发的几分钟前,团长王文振上校正坐在一处断墙上抽着烟,红色的烟头火光暴露了他的位置,一名悄悄摸过来的日军尖兵一枪精准地击中了王文振的胸口,子弹直接贯穿了心脏。一营长严翊不得不紧急接替全团的指挥权,但团长在开战前就中弹阵亡,使得731团更加彻底地陷入了大混乱中。
增援而来的特务营、370旅740团等部队联同731团一起奋力展开反击,与涌入城内的日军在东城区迅速陷入了犬牙交错的混战中。冲天的烈火和日军发射的照明弹使得全城亮如白昼,到处都是格斗搏杀的双方官兵。手中已经没有预备队的王铭章不得不调动城里青壮年组成的保安团填补漏洞。这些青壮年虽然饱含爱国热血,但缺乏训练和武器,在混战中伤亡惨重。顷刻间,半个滕县城区都化为血肉磨坊,支离破碎的大街小巷里杀声滚滚,死者无数。
艰苦卓绝、死伤惨重的东区巷战一直持续到天亮,由于日军无法使用大炮、坦克、飞机等现代化武器参战,这使得日军的优势基本没有发挥出来,虽然日军的拼刺刀强过中国军队,但毕竟是夜战,夜色对日军也造成了不小的阻碍,再加上滕县被守军经营了两个月,城内地形对守军来说非常熟悉,对日军来说则完全是盲人骑瞎马。因此几个小时的巷战和肉搏战里,日军和守军的伤亡比例差不多是一比二。濑谷少将虽然急于攻下滕县,但也不情愿打这种“杀敌一千、自损五百”的消耗战,毕竟整个支队还要保留实力去进攻台儿庄,因此在完成了“攻入城区”这个主要目的后,入城的日军便停止继续向纵深推进,一心一意地经营在东关阵地的城区占领区以防止被重新赶出去,同时等待天亮后的炮兵和航空兵的增援。
后半夜的时候,731团代理团长严翊自感丢失阵地,责任重大,重新组织部队进行反攻。但攻占东关的日军已经站稳了脚跟并在十多个制高点上架设机枪和迫击炮,对反扑的守军疯狂扫射轰击,使得731团伤亡惨重。严翊火急火燎之下,率领部队连续三次反扑,但都被日军击退,使得全团本来就油尽灯枯的有生力量更加消耗得所剩无几。眼睁睁看着部下官兵割麦子般成批成批地倒在日军的火力网里,严翊悲愤得泪流满面,随后吞枪自尽。天亮的时候,滕县东部约占全城四分之一的城区已经全落入日军之手,滕县的外部防线也基本被撕裂了。
上午八点多,二十多架日军轰炸机再度光临滕县上空,对守军控制区域狂轰滥炸,全城再度陷入了天翻地覆中。歹毒的日军这次的机群投掷得不仅仅是常规炸弹,还增加了燃烧弹。纷纷扬扬的燃烧弹落下来后,弹落火起,全城烈焰冲天。熊熊的大火疯狂蔓延扩散,城内遍地的尸骸和无法移动的重伤员成片成片葬身火海,尽成焦炭灰烬。设立在滕县中部杏坛路的守军野战医院被十多发燃烧弹击中,整个医院霎那间成了烈火炼狱。医院里的三百多名伤兵和八十多名医生护士根本无法逃脱,在眨眼睛便被汹涌的火海给全部吞噬。医院成了火葬场,医生和伤兵们摧肝裂胆的呼号声、求救声让外面抢救的官兵们悲痛得放声大哭。数以百计的医生和轻伤员浑身大火地惨叫挣扎,躺在病床上的重伤员全部活活被浓烟呛死,被烈火烧死。烈火烧光了所有能烧的东西,只剩空架子的医院里横七竖八地堆满被烧成焦炭的尸体和被烧得酥软碳化了的骸骨。足足有三百五十多名军医、护士、伤员葬身在医院里,死状惨不忍睹。
获悉东关阵地已经彻底丢失并且无法夺回的消息后,王铭章痛彻心扉地叹息一声。短短几分钟后,孙中将雪上加霜地发来一份电报:南沙河阵地彻底丢失!45军和第22集团军司令部已经被迫撤到了大运河南岸的利国驿地区。
这个噩耗意味着滕县已经彻底被包围了。
孙中将在发这个电报时显然也心如刀绞。滕县彻底被日军包围,守城的122师、124师已经无路可退,最终的下场必然凶多吉少。在电报里,孙中将几乎是哀婉地表达了他的歉意,并表示他一定会竭尽全力请求李长官迅速调遣援军增援滕县,将122师、124师争取救出来。但明眼人都知道,孙中将最后这句话的希望非常渺茫,且不说李上将手中也基本无法抽调出足够的兵力,并且徐州距离滕县也是鞭长莫及。离这里最近的友军就是汤恩伯的第20军团,但这伙中央军偏偏一直气定神闲地作壁上观,静静地等待渔翁之利。孙中将确实已经尽力了。
望着孙中将的这份电报,王铭章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滕县血战持续到今日已经是第四天,各个阵地无不尸山血海。但日军已经正式攻进了城并彻底包围住了整个滕县。战局峰回路转,形势急剧险恶。王铭章的内心犹如油锅在煎熬着。
赵渭滨提醒道:“师座,我们其实还有一支部队,那就是124师的372旅。当初在放弃界河防线时,这个旅奉命撤到了普阳山地区,并且那里基本没有遭到日军主力的进攻。这个旅还是有一定的力量的,我们随时可以调动他们参战,或者协助我们突出日军的滕县重围。”
王铭章摇摇头:“372旅虽为一个旅,但实际上也只有一个团。他们在界河的战斗里也伤亡不小,全团大概一千三四百兵力。把他们调来,只有两个作用,一是配合我们里应外合,让我们乘机撤退,且不说这个可能性不高,而且一旦我们撤走了,滕县也失守了;二来就是让他们乘机突入城内和我们汇合,加强我们的力量,但这样一来,124师也会全葬送在这里,连最后的种子都没有留下。罢了罢了,如果我们注定要葬送在这里,那就多坚持一段时间吧!眼下372旅就是急匆匆赶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赵渭滨痛苦地道:“如今日军已正式攻入城内,再加上敌机的狂轰滥炸,我们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弟兄们的血已经快要流干了。”
“师座!参座!”孟翔气喘吁吁地从指挥部门外跑进来,让两人吃了一惊。
“困龙,什么事情?”赵参谋长惊讶地问道。
孟翔疲惫地笑道:“我刚刚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可以让咱们的部队减少日军的飞机轰炸。”
“哦?什么办法?快说!”赵渭滨急切地道,旁边的王铭章也眼前一亮。
孟翔微微一笑,从背后取出一块脏兮兮的白布。抖开来一看,这块被裁剪成长方形的白布中间画了一个硕大的红圆形图案。赵渭滨皱皱眉:“你从哪里弄来的?这是鬼子的国旗嘛!”
孟翔嘿嘿一笑:“是的。鬼子的太阳旗很难缴获,我想了想,反正鬼子的国旗图案很简单,也很容易做嘛,所以我就去找了一些白布,裁剪成长方形,用红颜料在中间画一个大圆,这不就成鬼子的太阳旗了吗?当然了,红颜料也不难找,现在的外面遍地都是死人,弄点血就可以了。鬼子的飞机飞来时,我们就让弟兄们放下咱们的青天白日旗,挥舞着这些太阳旗,这样不就可以让空中的鬼子飞行员真假难辨了嘛,反正我们的部队已经和鬼子混在一起,这样两边都举着太阳旗,鬼子飞行员肯定不敢乱扔炸弹。”
赵渭滨没有太大的激动,只是皱了皱眉:“困龙啊,你的思路确实比较另辟蹊径,但是...你让我们的部队举鬼子的太阳旗,且不说对士气有些影响,这对我们军队的荣誉也有一定的玷污呀。”
王铭章则非常赞同:“好主意!孟参谋,你确实很古灵精怪哪,有脑子!你立刻去办吧!”他又望向赵渭滨,“我的参谋长,你的想法怎么这么迂腐呢?让鬼子的飞机轰炸,部队的士气就不受影响了?既然这个办法能减少我们的损失,少让一些士兵白白死于鬼子的炸弹,那就是个好办法嘛!至于什么军队荣誉,又怎么会有负面效应呢?这是智慧!毕竟,这场战争是敌强我弱呀!”
赵渭滨有点愧色地点点头:“师座教训的是。”
孟翔的鬼主意再次在这场战役里凸显出了作用。听完他的办法后,各部军官都双手赞成,毕竟能够让自己部下的弟兄们少一些人死在鬼子的炸弹下,自然是好事一桩。因此在短短半个小时后,阵地位置已经和日军犬牙交错的国军各部队都放下了所有的青天白日旗,而是朝天空中的日军飞机大肆挥舞这些“粗制滥造”的日本太阳旗。当然了,在空中高速飞行的日军飞行员是看不出这些太阳旗都是伪劣产品的,而最妙的是,由于激烈的战斗,双方士兵基本都衣衫褴褛、灰头土脸,这使得双方的军服在空中看上去也区别不大,另外,此时剩余的国军士兵基本都戴着日式钢盔,这些钢盔自然是从被击毙的日军尸体上摘下来的,这使得空中的日军飞行员更加分不清地面上哪里是皇军,哪里是伪装成皇军的敌军,满眼都是太阳旗,炸弹自然也不敢乱扔了。有些急于完成任务的日军飞行员则顾不了那么多,在同样摇晃着太阳旗的两边阵地上都扔了一大通炸弹,在炸飞了一大片国军的同时,也把一大片日军给炸飞。对于这种同时享受轰炸的待遇,国军自然没意见,反正都被炸习惯了,现在挨炸还能拉着鬼子一起挨,自然何乐不为;而日军则气急败坏,自家士兵被自家的飞机炸倒一大片,这对士气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因此空中的日军飞机没炸几次,就被地面上的日军指挥官给撵走了。
尽管孟翔的小聪明起到了不小的效果,但也无法阻挡日军对滕县的步步蚕食。另一方面,由于东关阵地沦陷,师部不得不从北关阵地抽调了部分兵力增援东关,使得北关也防御空虚。日军一个不满员大队的在八辆坦克的打头下,于下午五点也撕裂了北关阵地。这使得滕县的险恶境地愈发加剧,城区的东部和北部尽皆被日军攻破。支离破碎的防线上,蝗虫般的日军蜂拥着涌入城内,腥风血雨的狂潮席卷了半个滕县。两军官兵们拼死搏杀的呐喊声响彻云霄,滕县的战事已经从开始的阵地上演化为了巷战。
整个巷战持续一天仍然无休无止,全城死者遍地、血流成河。
黄昏时,坐立不安的王铭章在连抽三根烟后,对身边的孟翔和谢大墉命令道:“孟参谋、谢参谋,你们分别前往北关和东关,看看战况究竟怎么样了!”然后又对贴身副官李绍坤少校和副官长罗世泽中校吩咐道,“李副官、罗副官,你们各带几名卫兵保护孟参谋和谢参谋。”由于战况激烈,原本铺设在城内的从师部通向各个阵地的电话线都已经陆续被切断,这使得师部已经无法及时得知各个战场的最新战况,只能派人去实地了解。
“明白!”接到任务后的孟翔几人一起坚定地点头领命。孟翔也比较关心赵海军的安危。
顺着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的街道,孟翔和李副官以及几名卫兵踩着遍地粉碎得已经没入脚腕的瓦砾,艰难地奔向北关阵地。一路上流弹横飞,不时还有炮弹在近在咫尺处爆炸开来,再加上战况犬牙交错,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日军小股部队从某个角落里钻出来,因此沿途几乎是危机四伏。越往前,枪声越密集。在一片残破的街巷拐角处,孟翔和李副官猛然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几个人急忙子弹上膛对准拐角。随后几个人影呼啦啦地从拐角处拐进来,孟翔差点就开火了,定睛一看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狙击排的排长宋来鹏以及几个狙击手和七八个大概是路上收拢来的散兵。
“老宋,你们从哪里撤回来的?”孟翔问道。
“我也不知道。都乱了,鬼子简直是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我看情形不对,再继续潜伏在原地就要被鬼子包围了,所以就带着几个弟兄先跑回来了。”宋来鹏一边说一边摸着额头,那里有个大概是被流弹擦破的伤口。
“狙击排就你们几个了?”孟翔惊讶地道。
“我也不知道,都他妈的联系不上了,找到的就这几个。”宋来鹏也有点沮丧。
“北关阵地怎么样了?”孟翔关切地问道。
“好几个通道都已经被鬼子切断了,你们沿原路走会碰到鬼子的。我很熟悉这里的道路,你们跟着我来吧!”宋来鹏转过身,猫着腰敏捷地沿着一片废墟跃去。
在宋来鹏的带领下,一行人沿着迤逦曲折的小巷,绕道摸索着前往北关阵地。大概行进了半个多小时,孟翔等人勉强重新回到了东关阵地。实际上,阵地早已经丢了,他们进入的是一片靠近东关阵地的城区。建筑彻底被夷为平地,炮弹炸起的灰土愈发密集,残垣断壁间,一队队官兵正在一边抵抗一边后撤,远处可以影影绰绰地看到不断逼近的日军,双方近千名官兵正在这里展开激烈巷战。孟翔突然间看见远处闪耀起一道刺眼的白光,紧接着便听到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一个守军的阵地顷刻间全部笼罩在了烈火中,十几个官兵陡然间成了烈焰焚身的火人,拼命遍地打滚。熊熊的火光间,一队日本兵快速地穿过地上挣扎的国军士兵,继续推进。日本兵的人群里有两三个明显与众不同的士兵,背着水箱般的东西,手上拿着消防水枪般的武器。前进中,其中一个特殊的日本兵看到不远处一栋房屋基本完好,立刻将手中那长管喷头状的东西对准那栋疑有守军的房屋,在呼啸的凌厉燃烧声中又喷出一道刺眼的火龙,将整个房屋彻底焚烧起来。
“是火焰喷射器!”孟翔大吃一惊,急忙跟众人一起就地卧倒并寻找掩护物。
手持火焰喷射器的日军继续前进,刚才的那栋燃烧的房屋里冲出几个浑身大火的人影。护卫在喷火兵两侧的日本兵立刻对这几个火人补了几枪。日本兵这么做并不是“仁慈”地给被烈火烧着的中国士兵一个痛快,而是为了防止被对方扑到自己身上拉着自己一起被烧死。
“能不能干掉鬼子的喷火兵?”孟翔轻轻地问身边的宋来鹏。孟翔知道火焰喷射器在近战和巷战中是远比机枪大炮更加残酷的武器,只要被那条火龙稍微“舔”一下,就会让人彻底地变成一团火球,并且这种和燃油一起粘在人体身上的烈火根本扑灭不了,只能活活烧死。
“我试试看。”宋来鹏点点头,对身边的几个狙击手示意了一下。几人默契地分工明确,同时寻找最佳的射击位置和目标。宋来鹏屏气凝神了几秒钟后,断然开火。孟翔急忙瞪大眼,看到一个日军的喷火兵猝然倒地,胸口中弹。宋来鹏随即又干脆利索般地对那个日军喷火兵尸体背上背着的油箱又补了一枪,霎那间,装满燃油的油箱猛烈爆炸,绽放开一团足足有一个热气球般大的巨大火球,不但将那个已经毙命的喷火兵的尸体笼罩在了火球里,炸开的火雨还把周围四五个来不及躲避的日军也齐齐“殃及池鱼”地全部给沾上了火苗。几个浑身火苗乱窜的日本兵顿时鬼哭狼嚎地遍地打滚。
与此同时,其他两个日军的喷火兵以及两个日军的机枪手也被狙击手给射杀。这顿时在日军人群里引起了恐慌,剩下的日本兵纷纷惊慌地就地卧倒或寻找工事,不敢再继续前进了。
“干得好!”孟翔喜形于色地拍了拍宋来鹏的肩膀。 龙者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