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
“真是,现在的00后真不让大人省心,啥时下车也不说一声,代沟真是越来越大了。”
车驶到竹石沟的路上,人就更少了。路也更加幽静,每隔几米就有一户篱笆院,那是苗寨人家,有的门口灯光幽暗,打着红灯笼,院里亮灯的人家都是卖吃食、表示可以留宿。
眼看快到地点了,我给客户打了一个电话。
半天,那边才说让我去寡头山一块。我不知怎地突然想起念书那会,跟发小聊过的黄段子,说是一部岛国片里,男的叫归头正雄,女的叫松下裤带子。
到了寡头山,老远就看见小山丘上面有微弱亮光。我顺着坡道上去,这就要考校赶尸匠的爬坡功夫了。这在以前是体力活,现在有了工具就轻松多了。
我打开随身包,给棺材装上车轮子,麻绳往腰上一系,手持摄魂铃开路,顺当就上了坡。
到了山丘上,我将棺材放下,隐约看见不远处有个背影。
一个老头穿着宽大裤子,在一边自言自语,正是白天见到的那个墨镜老头。
就他一个,可是看这样子,我却觉得十分怪异,这明明像是两个人在说话!
“这老头莫不是癔症吧…”我怀疑。
“哎,老爷子棺材放这了,咋就你一个?”我慢慢走过去招呼。
就在我走近观察时,墨镜老头忽然缓缓转过身来,透过墨镜看着我,我看着老头,心里骂道:“神经病吧,娘的一天到晚戴个墨镜,装什么逼,以为自己拍美国大片啊!”
但由于老头是客户,这饭碗对我又重要,我还是不敢怠慢,笑呵呵地说:“老爷子,咋就你一个呢,葬人(下葬的伙计)搁哪疙瘩了?”
墨镜老头看着我,我有些蛋疼,立马掏出一根熊猫,“我叫陈平,这次的匠人,就是白天跟您联系过的。”
谁知墨镜老头却没有接手,自己取了一盒烟抽了起来,我识趣地把自己的烟收起来,凑过去给老头点着火。
“等下就来了,我打个电话,你等下。”老头说了一句话后,掏出手机,不知道叽叽歪歪说了些啥,看着墨镜老头身影我嘟囔了一句:娘炮。
一会,陆续上来了五六个壮汉,扛着锄头跟锨就开挖。
办完这些,墨镜老头交给我一张轻飘飘的纸就离开了,上面都是死者的信息。
我也不愿意跟这伙葬人多说话,开始在黄符题上死者的生辰八字,用毛笔蘸鸡血,是为了让死者安息。
黄符也称神符,是祖辈传下来的,用来封住棺椁,这样就可以不被外界侵扰。看着棺材入葬,我用泡好的大米蘸着鸡血沿途洒在坟包外围,这仪式算是完成了。
现在土葬必须夜间进行,其中缘由我当然知晓。西州当地规定民间火化必须收费,死一人是四千,而且在湘省是硬指标,谁知道其中钱落哪去了,有的人拿不出,肯定要偷偷瞒着上边将人下葬,即便被人知道,人已经下了葬,总不能把人挖出来吧?
文明与落后总有灰色地带,可谁又说的清,“这些都关我鸟事,感叹下就好。”
我再看表,已经到了凌晨近5点,此时雾气更甚,迷蒙的路面上一种潮湿感迎面而来。我打个哈欠。
“已经完工。”我将随身包收拾好,准备骑上电车回县城,运气好刚赶上吃个早点。
回到县城刚好六点,我在摊位上吃了一大碗馄饨,要了两个酸菜包子,觉得浑身都舒坦了,回到出租房倒床就入睡。
这一睡直接就到了下午四点,醒来时我随便吃了点饭,喝了一大杯水,今晚是客户单上正式第一单,只是昨天被墨镜老头抢了先。
休息了这么长时间,我感到体力充盈无比,准备回公司宿舍瞅瞅,今晚再走一脚。想到装载工李叔也在职工宿舍隔壁,我就到外面的便利店买了一些水果提上。
李叔见了我挺客气,我扔给了他一根烟,两人坐在宿舍里的旧沙发上喝茶,茶是山阳随处都能买到的满天星,我俩开始吞云吐雾。
我从李叔口中得知,他已经在永安公司干了五年装载工,尸体运来后主要负责记录管理尸袋。以前是自来水厂的工人,但是工资低福利少,“到这之后就安稳了啊,衣食住行都解决了,现在城里又是经济大发展,光是西州近几年的客流量就比十年前多几倍,我一个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啊。”
我有意侧面打听,还问了问石磊的私人生活,李叔摇了摇头,对我讲:“老板的事情我从来不过问。”这个回答没有任何价值,让我有些失望。
李叔说:“小陈啊,结婚没?”
一说到这,我就不好意思吸口烟,叹气说:“还没呢李叔,我一穷光蛋,八字还没一撇谁肯找我啊?”
李叔笑了笑,“到公司认认真真干个一两年,现在匠人凤毛麟角,像你这样守行规、有真本事的年轻人不多了,入这行,那就是铁饭碗,起码在湘省也不差,有了钱,也就能在城里落脚,趁早找个老婆,像永安这样的公司不多啦,你要抓紧机会……”
李叔取出旱烟,扣上烟草吸了起来,他对于卷烟还是抽不惯,“小陈啊你刚来,叔再给你说几句心窝话。”
“李叔你说,我听着。”
“石老板给你提的几点要求你一定要严格遵守,具体我不过问,一月活也不多,闷头拿工资就成,别多管其他。”
李叔脸上皱纹轻轻动了下,说话虽不经意,但一想到昨晚半路搭车的小女孩,我心里却如闪电一样划过,这样算不算是违背了规矩?
我心思出神,石磊开始明显提了三点,而第三点里面就有小孩,不过这要真把小女孩算进去,确实有点勉强,半夜把小孩放在马路边也不大合适吧,万一有个啥事,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没了。
我心不在焉地回应,嗯了一声,心道:“不就是帮了个小忙,算个叼,更何况赶尸行也没这规矩,我不说谁知道。”想到这我心里也就安稳几分。
可接下来,李叔又感叹了一句话,像是对我说,可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入一行就要有一行规矩,那就是这一行的人,每个赶尸匠都是这样,你的上一任也是……要知道这棺材里赶的并不仅仅是死人!”
不仅仅是死人?!
这尼玛说的是啥话?
我干笑着看着他,说:“李叔您说笑了吧,我怎么也算是老手了,这棺材里赶的不是死人,那还是活人不成?”
我笑了一声,但看着李叔却闷声不语,只是看着门外,我也就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
我知道李叔说的上一任,就是指的我来之前,在永安赶尸公司的那位赶尸匠,我就是接手他空缺下来的职位,这才有了饭碗。
说到这李叔停顿了,“东西都给你装好了,晚上去厂房取就行,我睡会。”看着李叔进了里屋,躺上了床,我也不好意思打扰。
离开的时候,我一直在琢磨李叔的话,总觉得李叔有些少见多怪。家里自姥爷一辈就在做死人营生,我咋可能被两句话给唬住,只当是李叔年龄大了的缘故。
我回到出租房,照常看着电视仅有的几个台。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转眼又到了半夜,凌晨一过便到了近三点,这一脚赶点在瓜子庙附近。
我骑着电车,照例给棺材封上密布的黄符,上了路,车轱辘咯吱咯吱地摇着。
路线大致还是一样,县郊到竹石沟那条路得经过,绕过之后才到瓜子庙,只是一前一后,路程相差不算太远,顶多约莫也是一个小时。
想到此处我似乎也跟着回忆起来。 赶尸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