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音愣愣的看着这一切的布置，她整个人到现在都有些云里雾里，感觉跟踩在棉花上似的，轻飘飘的，没得安心。
屋子里只有张伯，也换了一身新衣，站在主位的边上不时的探头往门口张望。
在门口，殷绍便放下了她，将她微微有些皱的前襟整了整，才拉着她的手跨进正堂。
福伯激动的望着这对天作之合般的新人，眼底含泪。
“殷绍，你……”
“你刚刚答应我的，可不能反悔。”
“我……”
“你后悔了？”
“没有。”
他眉眼一弯：“那就好。”他将备好的红盖头盖在初音的头上，拉着她的手，慢慢的往里走。
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初音的心，便在这沉稳的步伐中，慢慢的安定下来。
成亲这事，来得太过突然，因为没有任何准备，她有一点点意外。可当心静之后，却是极端欢喜的。
能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妻子，是她今生的所愿。
两人在堂前站好，张伯高声喧唱：“一拜天地~”
殷绍牵着初音的手，一同向着门外漆黑的夜空弯了弯腰。
“二拜高堂~”
两人又向着空无一人的实木方桌拜了拜。
“夫妻对拜~”
初音透过红艳的丝绸盖头，朦胧能看见眼前的男人，向来清冷的脸上如今染上喜色，不知为何，她心下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她微微弯下腰，将那股不合时宜的酸楚藏在心底。殷绍，你待我真心，我还你实意，我初九在此立誓，此生，绝不负你！
“礼成，送入洞房~”
张伯走上前来，拉着两人的手，老泪纵横：“老奴恭喜主子贺喜主子，愿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初音伸手将盖头往上拉了拉，才回握张伯道：“谢谢张伯，我与相公这场婚礼，多亏你的操持，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初音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也请你多多指正。”
“不敢不敢……”
“阿音，这么仓促的成婚，你会不会……”殷绍犹疑着。
“现在才想起问我会不会有意见？”她娇俏的白了他一眼，随即噗媸一声笑出来。
成亲过程，除了主婚人，没有宾客没有礼花，所有成亲该有的热闹统统都没有。可初音却没觉得一点委屈，甚至满含感恩。
以她和他现在的身份，如何能高调？他的苦处和难处，她都懂。
看初音没有半点不虞的神色，殷绍才微微松了口气，他将她抱在怀里，正色道：“阿音，等此间事了，殷绍必还你一场举世瞩目的盛大婚礼。”
“好。”
两人紧紧的相拥于堂前，不管殷绍是出于何种目的要这么突然的娶她，她只要知道，这场简陋的婚礼算数就好。
从今日起，她便是他明正言顺的妻子，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都会冠上他的姓，她永远都是……殷家的媳妇。
“既然你我已成亲，有些事，便不该再瞒着你。”殷绍忽然道。
“何事？”初音瞪大眼睛：“不会我们刚刚的拜堂是假的吧？”
看初音突然的紧张，殷绍低低一笑，他若是现在承认是诓她的，估计真会被这姑娘暴打一顿。
“若想成我殷家的儿媳，还差一个步骤。”
“是什么？”
“跟我来。”
初音：……
她疑惑的跟着殷绍出了正堂，绕到后厅的书房里。这间书房她常来，殷绍是来看书练字的，她来是吃喝享乐的。她有些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带她来此。
只见殷绍径直走到书柜后的某处按了一下，书柜旁的整面墙突然轰隆隆的打开，露出一个昏暗的入口。
“这是？”
“别怕，跟着我。”
殷绍接过张伯的火把，拉着初音的手走了进去：“张伯，你在外面侯着，我与夫人进去便可。”
以前她一直臭不要脸的喊他相公，他却从来没喊过她夫人。如今……
夫人，多么美好的词。
初音有些心醉。
这是一个往深处挖的暗道，暗道里很黑，时不时有不知哪里吹来的阴风拂过耳边。殷绍手中的火把跳着亮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的投在墙上。
初音与他并肩走着，没再问任何的话。哪怕前头是刀山火海，她想，她亦走得无怨无悔。
待到一处，殷绍停了下来，又在墙上按了按，只见卡察一声，墙上裂开了一个门。
有光透了出来，殷绍率先一步进去，初音跟进一看，竟是灵堂。
两块乌黑的木牌立在高台之上，四周的架子上点满了白蜡烛，将这个几十平的陋室照得亮如白昼。
“阿音，你现在既是殷家的媳妇，这里便不得不拜。”
说着，他拉着她，在牌位前跪下：“父皇母后，儿臣殷绍携妻子初音，向二老叩安。”
父皇？母后？
初音愣愣的随着他嗑了三个响头，才茫茫然的抬起头来，看清木牌之上的名称。
——太宗明成皇帝殷天启
——恭贤淑明归元皇后
按大晋祖制，闺名不得上牌，就算是贵为皇后，死后的牌位上也一如普通的百姓，没有名字。
她震惊的望着跪在身边的男人，他？竟是明成皇帝之子？
可史书记载，明成皇帝根本没有子嗣啊。
就是因为没有子嗣，所以大晋的国姓才会更改。当今陛下姓楚，再往上推一代，亦是姓楚。
“你很震惊是不是？我殷家没有绝后，若不是楚广天的陷害，我父皇如何会英年早逝。”
楚广天便是大晋第三代皇帝，中宗昭仁皇帝。
接下来，在殷绍的娓娓述说中，初音听到了一个与史书记载完全不同的改朝版本。
太祖皇帝成功推翻前朝，开设大晋天下。
据闻创业之初，曾有一个楚姓的知交好友，此人带兵打仗所向披靡，战功赫赫。
当时二人结为异性兄弟，太祖皇帝还曾许诺，一旦打下江山，定然平起平坐。
当然，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知道，这种话一般都是骗骗人的。
真打下了江山，皇帝旁边的那个位置除了皇后，哪个男人坐上去试试？
估计是早些年只顾着打仗，等江山稳定之后，太祖皇帝忧心的发现，他的膝下竟只有一个身体盈弱的儿子。
于是广纳后宫遍洒雨露，可惜努力了大半辈子，也没再生下一子半女，太祖皇帝终于绝望了。
看着自己那病鸡一样的儿子，太祖皇帝咬咬牙，还是将他推上了皇位。总不能真将好不容易得来的皇位让给那姓楚的吧？
当初随口乱喷的屁话，他早不放在心上。真那么心大，他抢什么江山？
幸好那姓楚的也没跟他提平起平坐的事，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太祖皇帝说话不算话给气的，那楚姓兄弟在开国没多久，便去世了。
太祖皇帝驾崩后，他那弱不禁风的儿子即位，是为太宗皇帝。
不足二十岁的小皇帝一登基便效仿他老爹，广招后宫网罗天下美人，可惜先天条件不足，后天条件又不允许，不管如何努力耕耘都没在任何一个宫嫔肚子里种出果子来。
一气之下也呜呼了。
当时的皇后娘娘年岁尚轻，却对皇帝一往情深，在太宗皇帝驾崩后，伤心之余自请出家，去了皇觉寺了却残生，再不关注世间之事。
刚开国的大晋朝面临群龙无首的局面，幸好当时的中军总指挥使司楚广天及时站出来，安抚了混乱一团的朝堂。
楚广天便是太祖皇帝那楚姓知心好友的儿子，也是上一代的楚姓定国公。
后在众人的推荐之下，登上皇位，史称中宗皇帝。
此时，距京师不过数十里的皇觉寺，一位小婴儿诞生了。
登基以后，自然不能再拥有定国公府，中宗皇帝便下令，将当时拥护他的左军指挥使司提了位封了爵，便是第一代的苏氏定国公府，也即为苏钰儿的曾祖父。
本来这中宗皇帝要改国号，被当时的一波老臣给硬压了下来。道是国姓虽改，但国号不可动。
改国姓是万不得已，改国号便是欺世灭祖谋朝篡位。
中宗皇帝能登位，全赖这些朝臣的推崇，自然不能硬着干，便将这事放在心底压着，待到合适机会再说。再者，殷氏都已经死光了，这国号改不改的，其实也没多大问题。
这大晋便一直延续了下来。可惜这中宗皇帝也不是个长命的，继位不过十二年，刻着生前身后名的至尊牌位便被高搁在皇家庙堂之上。
再后来，便是昭明皇帝，大晋开国至今的第四代皇帝。
而那位生在皇觉寺的小孩子，便也十二余岁。此时，他才得知，他竟是太宗皇帝的遗腹子。
归元皇后之所以出家，便是知道在宫里保不住这个孩子，幸好太宗皇帝死时，她刚查出怀有身孕，一切迹象还不明显。
便用了这个办法，在一些忠仆死士的掩护之下，在皇觉寺生下了殷绍。殷绍自一落地起，便被忠仆张伯抱走，将他按一般人家的孩子一样养大。
再后来，便是殷绍长大，召集旧部打通人脉，重新入宫。
“可……明成皇帝不是不能生吗？”话一出口，初音赶紧闭嘴。要真不能生，殷绍怎么来的？
“楚广天买通御膳房，一直在我父皇的饮食中下毒，这种毒的份量极轻，无色无味，对生命并无什么危险，是以银针都测探不出。但是长期服用，会对男性打击很大，很难有子嗣。”
“我母后暗中查觉，可是当时楚广天身为中军总指挥使，又与当时枢密院的院首是知交好友，几乎掌握了全国的军事要塞。我父皇常年无所出，精神已有些问题，母后不敢跟他提出任何置疑。便暗中查探，替他调理身体。想等掌握了实证再与父皇协商，可惜，还没等证据确凿，父皇殡天了。母后作为深宫之主，却无力回天。此时，她发现有了我……”
“自出生之日起，我便被母后寄予厚望，要夺回殷氏江山，要铲除楚姓之人，要为父皇报仇，拜师学艺习武苦读，都是为了未来让大晋的国姓，有朝一日改回殷。”
初音心疼的抱着他的背：“你小时候，一定过得很累吧？”
殷绍没有作声，却将初音给勒紧了些。
想起后来，已经疯魔的母后，不管是冰天雪地的严寒，还是三伏酷热的炎夏，不管他是伤了还是累了，逼他练功，逼他读书，稍有不从，便是一顿竹鞭，打得遍体鳞伤。
当其他同龄的孩童还是在母亲怀里撒娇玩乐时，他已经被贯输的报仇血恨的思想带的嫉恨整个世间。
张伯虽然心疼他，却终究只是下人，作不得主。
也是从那时起，他对女人没有什么好感，再到后来遇上苏钰儿，更是让他对这世上的女人绝望。
这个世间，有他母亲这种只爱丈夫只在乎地位却从不关注自己儿子伤痛的狠毒女人。又有苏钰儿这种只在乎地位只顾着情欲，寡廉鲜耻背叛丈夫的恶心女人。
他甚至都没想过，一旦有一天，他真的成功了，后宫又该如何？
幸好初音出现了，否则，他真不敢想像，万一有一天，他真的夺回了江山，又该如何面对后宫的那一帮女人？
不管她们是如何的花枝招展亮丽动人，在他眼里，却只觉得脏和恶心。
他紧紧的抱着她，如同抱着这世间最后的救赎：“阿音，答应我，永远都别离开我，好不好？”
初音鼻头一酸，泪水无声的滚落，明知做不到，此时却不得不答应他：“好。”
——殷绍，对不起。
——我若不死，定然信守承诺，一辈子不离不弃。 督主大人求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