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音熟门熟路的直接跨进正宫。
因太子出事原因一直未查出,所以欢宜宫里的太监宫女都被遣在自个儿小屋里,没有吩咐不许四处乱走。四周的守卫又加了许多,简直是里三层外三层。
初音就这么大喇喇的跨进院子。
正哭得没魂的宋佩瑶一瞧见初音,就跟找到主心骨似的,迅速的将夏荷遣下。
看见突然出现的初音,夏荷小姑娘震惊的半天没回过神来。
不是说失踪了吗?怎么出现的?
“阿音,怎么办?睿儿怎么办?他还这么小,你有没有办法,求求你救救他。”宋佩瑶哭得两眼红肿,一把扑住初音,也不知她是哭脱了力还是什么原因,竟直接跪在了初音面前。
她又不是大夫。
初音赶紧将宋佩瑶扶起,又安慰了一番,才走进内屋去看太子。
小小的孩儿全身通红,一身的白毛汗,一摸冰冰凉凉。说是发现的早,催吐了一部分,太医不敢再继续,这么小的宝宝,哪禁得起不停的催吐?
看那小脸惨白的,相信再折腾不久,这刚封太子的小诸君就得爬下黄泉找他皇爷爷玩儿了。
虽说殷绍提醒过她,不要自作主张,可是看着这小小的人儿,当初她费心费力的保了他那么久,好不容易生出来了,居然遭了秧,老实说,初音也很心疼。
不管大人再怎么争斗,小孩子都是无辜的。何况,还是襁褓中的婴儿。
他的气息很微弱,大约之前折腾的狠了,已经连哭都是极轻的哼唧。
“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这种毒前所未见,需要时间进行调配,还不一定配得成功。”她继续哭道:“就算能配成功,我皇儿还能不能等到那时候,他还那么小,是谁这么狠心,看我不顺眼就冲着我来好了,我可怜的皇儿……”说着说着,宋佩瑶又继续号啕大哭,丝毫没有身为妃子该有的样子。
那只差满地撒泼打滚的样子落在刚巧进门来的昭明皇帝眼中,真是怜爱极了。
爱子受伤未醒,正常做母亲的哪个不是痛不欲生?谁还顾得了形象?
不像萧淑妃,上回大皇子生病了,他去探望时,她竟然还有时间去打扮一番,昭明皇帝那会儿心里都快冒烟了,哪有心情看她描眉梳妆,当场就将所有宫人骂了一顿,包括萧淑妃本人。
说真的,要不是萧淑妃有他唯一的儿子,这会儿早就在冷宫里呆着了。
以前,他觉得妃嫔打扮得漂漂亮亮自然是好的,他瞧着也欢喜。可后来他想明白了,自己儿子都病了,母亲还有心情打扮得花枝招展,可想而知,这母子亲情低到什么程度?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这样,对他这个丈夫的感情更是可想而知。
又想起自己的小时候,太后对他的不闻不顾。
再看到宋佩瑶现在寻死觅活的样子,虽然哭得毫无形象,可在昭明皇帝眼中,还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昭明皇帝一脸心疼的将宋佩瑶抱住,轻声安慰。
殷绍一进屋子,目光第一个落在初音身上,见她安然无恙,才略略宽了心。
初音也瞧见了他,只见她微偏了身子,悄悄的向他眨眨眼,他眉目微动,转而木着脸望向屋里哭成一团的德妃娘娘。
他没有如往常般站于皇帝的身后,而是状似无意间,靠站在挂帘之边。
几乎整个太医署的人都到了,屋子里顿时忙成一团。
初音低着头,悄无声息的往殷绍的身边挪了挪。
一步,两步,三四步……终于挪到他的身边。
依旧表情淡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督主大人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堂上有太医正在向昭明皇帝回禀药方事宜,说是刚调制了一种药品,也许可以给太子试试。
“试试?”昭明皇帝阴沉沉的盯着跪了一地的太医众人:“若是出了差错,朕诛你九族!”几乎是咆哮如雷。
“臣等有罪,陛下息怒。”
有罪个毛,又不是他们下的毒。
众太医齐刷刷的跪下,一身的冷汗,却也实在无计可施。
试又不能试,不试谁知道?真能理直气壮的拿出解药还能拍胸脯保证药到病除的,除了凶手,便是大罗金仙转世。
堂上一众太医谁也不敢作保证,更不敢出这个头,一旦太子有个闪失,估计他们全家就得集体上阵,齐赴黄泉替太子殿下开路了。
对于众太医的惶恐不安,殷绍不置可否,反正又不是他儿子,死了自然有昭明皇帝哭。
大不了,让宋佩瑶再生一个。
反而是那个间接害得他和初音连个安稳年都没过好的幕后黑手,殷督主表示,唯有发配地府,方解心头之怒。
正想着,垂于身侧的衣袖忽然微动,随后,一只滑腻娇软的手伸了进来,带着微微的凉意,勾住了他的手指。
殷绍微微一抖,这女人……
他依旧站的笔挺,毫无表情的脸上是对一室混乱的漠然。只是袖底的手微微一动,初音的小手便被他的大掌包住,握于掌心。
宽大的衣袖遮住两人悄悄的动作,谁也没注意,当着帝妃众人的面,高冷的总督大人与一个小宫女正私底传情。
来的路上,初音便同他说,为方便以后行事,在宫里还是如从前一般相处。
她从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偷偷勾他?
唔,仔细想想,好像是那么回事。
看宋佩瑶哭得响亮,看皇帝急得冒火,看一众太医集体要以死谢罪。
初音拉拉殷绍的衣袖,低声问道:“要不,我去试试?”
话落,手上蓦得传来大力一捏,殷绍面无表情的睨了她一眼,眼中的警告意味浓厚。
虽然是在凶她,可初音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明知道她不会有事,却依旧不同意她犯险。
众太医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最后王安站出来:“以奴才之见,当今之际,只有找与太子殿下相同症状的人试药才行。”
“可是王公公,我们连太子中了何种毒都不清楚,又如何找到相似之症的人?”
“这个简单,太子中毒,血中亦有毒,只要取一点太子血,随便喂了谁,定然会有相同的症状。”
要不都说,最毒不过是太监。
果然变态!
竟是要拿人试药!
不知道是不是初音的错觉,她总感觉有一刹那,宋佩瑶飞快的看了她这里一眼,然后又很快的低下头。
很快,有人出去,将欢宜宫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召了进来。
一听说要试药,欢宜宫所有下人如同晴天霹雳般,每个人都懵了。
一个个鱼贯进入正殿,跪在地上沉默的瑟瑟发抖,没有人求饶,没有一点声音。
大家都明白,这时候只有极力低调不被上位者注视才最好,话多的人死得越快。
宋佩瑶一眼都没有瞧脚边那群跟了她一年多的侍人。
主子不发话,说明这个法子可行。
王安阴仄仄的在一群低头的宫女太监中巡视着,然后伸手一指:“就你吧。能为太子试药,也是你的福气。”
竟是小梅。
小梅呛到眼底的泪水始终不敢唔出声音,否则,便是触主子晦头。她身姿发软的一下瘫倒在地,随后被其他如释重负的宫女扶起来。
英雄,这时候你可千万不能倒下,万一昏倒了,王公公不得重新找人?
夏荷小姑娘扶得最勤快,那尖尖的指甲随时待命着,只要小梅有昏倒的前兆,她立马上去掐她人中,掐不醒她算她输。
在两个宫女的手臂上,小梅噙着眼泪无助的环顾四周,人人都在看着她,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可心里定然都在庆幸。这跟从前和初音一起试毒不同,毕竟不会每天都有人下毒害宋佩瑶,至少还有个机率问题。
可这回不同,里头的太子殿下到现在还半死不活的,喝了他的血,他活,她未必会活,他死,她却一定会死!
她只是下意识的想起初音,如果她在的话,这种事定然轮不到她头上。
谁知,这一眼过去,绝望的眸中忽然迸出火花。
初音?!
之前他们一众人都是低着头进来,谁也没胆子东张西望,再加上初音站的位置比较偏,是以,除了之前见过初音的夏荷,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
“阿音……”
乘着侍从进内殿去取太子血的时候,小梅一推两边的宫婢,几乎是抖着哭音扑到初音身上,紧紧的拉住她的手臂:“阿音……”
那目光中专注的仿佛这个世间只有初音一人,连殷绍这种存在感极强的人就站在初音身旁,她竟然都忽视了。
初音被小梅眼中那看到大慈大悲观音菩萨的眼光吓得退后了一步,与殷绍相握的手自然而然的滑落。
殷绍皱着眉,目光寒凉的看着犹不知死活抱着初音的女人。
小梅泪眼汪汪的望着她,那眼中的话语却不言而明,她说,阿音,救救我。
声音很轻,几乎是凑到初音的耳边,外人眼中还以为她是看见初音高兴之极的举动。
初音也想救,可是,如何开口?怎么救?
这种境况,她不可能让殷绍出面。
她拍拍小梅的手臂,低声的安慰她,没事的,很快就会过去的。
小梅仿佛没听见般,依旧迫切的盯着她,眼中的害怕泪水一滴滴的滚下来,抓着初音的手,一根根的指关节都微微泛白。
见初音无动于衷的样子,小梅咬咬牙,干脆低声祈求:“阿音,你上回那个什么毒喝了都没事,这回,你帮帮我好不好……”
初音一愣,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她俩说话的时候,殷绍一直站在边上,小梅虽然是小声的说着,但他依旧听得一清二楚。
王安虽没看清初音,但看两人站的位置与殷绍很近,正想着是不是改口换个人,却见殷绍如炬的目光直直射来,王安刚张了口连一个音节都没发出来,便硬生生的卡在嗓子眼上,呛得他直咳嗽。
初音有些心凉,过去,她几次三番的替小梅挡着,她心安理得的躲在她背后,只是因为她不想看着一条无辜的生命逝去。
可不代表,她愿意被谁任意的利用。
眼前的太子已是奄奄一息,那他身上的血定然带毒。虽说初音自知就算喝下也不会有事,可小梅并不晓得她毒不死的体质,却依旧祈求她,这和叫她去替死有什么区别?
“去吧,王公公说了,这是福份。”还特意咬重了福份二字。
“阿音……你……我……”只是那紧紧抓着初音的手在看见侍从端着的碗出来后,更加的用力……
初音摇摇头,她不会为了任何人影响她与殷绍的未来。
就算她同意,如今这种境况,她也不能现身。
众目睽睽之下饮毒,却安然无虞,让她如何对众人交待?
再者,这毒连太子那么小小的孩子都没毒死,其一,说明药量极小,其二,说明毒劲不足。
小梅只是喝了一点血水,顶多会受点罪,但肯定不会死。
端着一小碗血水的太监不客气的上前,小梅抖着身子接过碗,又可怜兮兮的望着初音……以前,只要她露出这么痛苦害怕的样子,不管是什么事,初音都会替她承担。
初音无奈的低头,眼下,她真的没办法。
最后,小梅一仰头喝完了碗中的血水,两只眼睛顿时通红,再看初音时,眸中竟隐隐有了恨意。
很快,两个宫人上前押下小梅,一众太医紧跟了下去……
昭明皇帝早已搂着宋佩瑶去里屋看太子,王安站在中间的屏风处,吩咐余下的宫人都去殿外侯着。
初音随着大流走出门。
看殷绍依旧站着,王安躬身上前:“督主,这试药也得花点时间,您不如出去歇息歇息吧。等有了消息,杂家立刻派人通知你。”
殷绍点点头:“有劳王公公。”
王安走到门边,随意的一指:“你,还不快去收拾间屋子,让督主好好休息。”
那一指,便指向了初音。
然后也认出来了,这便是上回差点在慎行司被打死的小掌宫。
看他颐指气使的样子,殷绍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王安莫名觉得后脊发凉,不待他说什么,只见督主不发一言跟着那个小掌宫往偏西一隅的小厢房走去。
王安莫名其妙的摸了摸后脑勺,难道说,督主大人对德妃娘娘的爱,已经爱屋及乌到连她宫里的小宫女都一并护下了?
这得是有多爱啊?
他一甩搭在胳膊上的拂尘,看了看内殿帝妃二人鹣鲽情深的模样,觉得眼疼。陛下啊,你可长点心吧,你头上的大草原都郁葱的可以养马了。
当然,这种三角恋的关系他打死都不会说出去,只会暗搓搓的暗中观察偷着乐。
毕竟,一旦暴露,这种皇室丑闻,谁沾上一星半点的信息,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不管是皇帝,还是督主,谁都不会放过他。
所以,暗中娱乐一下就成,其他的,还是装聋作哑当什么都不知道吧。
初音的房间殷绍来过数次,自然不陌生,他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
初音一抹桌子,没什么浮灰。三个多月没回来,房间里灰尘竟然也不多。
想来,是有人一直在替她打扫,这宫里,会这么积极帮她的人,除了小梅,不作他想。
“你在担心那个小宫女?”
“嗯,她是我朋友。虽说,那毒大概不会要她的命,但是终究会受一番罪。”只是,小梅今日的一番作为,多少寒了初音的心。随即又一想,小梅毕竟年幼,瞧着还不足15岁吧,有些事,也怪不得她。
“朋友?大约,只有你当她是朋友吧。”
“嗯?”
“没什么。”
今日是除夕,本是热闹欢庆的佳节,却因为此事,到现在连个晚饭都没吃。
这个时候,欢宜宫里谁还顾得吃晚饭,大家都沉默的呆在院子里听侯差遣。太子殿下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阖宫上下估计要集体吃断头饭。
初音略略打扫一下,有些歉意的看看殷绍:“这么晚了,我去看看小厨房里还有什么吃的。”
“不用,你别出去。”
殷绍起身,推开窗,很快有侍卫出现在窗口,他低声吩咐了两声,那侍卫迅速的离开。
没多久,一个食盒从窗口递了进来。
初音打开一看,竟是几样精致的吃食。
“相公,你真是太棒了。”她喜滋滋的分了双筷子给殷绍,低声说着,才坐下来。
有个位高权重的恋人,真是件令人身心愉悦的好事情。
不过想到外头院子里还站了一圈人,初音没敢将这种得意表现出来,连窗户她都悄悄关紧。
“还以为,今年能和你一起守岁呢。”她有些遗憾。
“守岁要通宵,你不困?”
“不困,我精神可好了。”她咬着筷子笑眯眯的看着他:“你不睡觉,我自然要陪着你。”
也不晓得是谁,去年除夕还没到半夜,就困得手脚打飘眼皮直打架。
殷绍也有些遗憾:“只能来年了。”
幸好,他们还有长长久久的来年……
一切的进展好像都不错,小梅吃了太医配的药,精神好了许多,眼瞧着是没事了。太医喜不自胜,便依样画葫芦般又配了些,喂给了小太子。
太子喝了后,脸色好了许多,大约是哭累了,很快在宋佩瑶的怀中睡着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精神紧绷了一整天,个个都身心俱疲。
因太子的关系,宋佩瑶自然不能侍寝,昭明皇帝便回了养心殿。
殷绍也走了,既然毒解了,后面自然是查源头的事。
“明日是大年初一,你记得要早点回家。我会向娘娘告个假,一早就回去的。”
听到她说回家,殷绍弯了弯唇:“嗯,你好好休息,明天我让人在宫外等你。”
“好。”
依依不舍的分开后,初音又去主宫看了看,看到宋佩瑶一脸怜惜的抱着小太子,侧躺在床上。
初音安心的回房,熄灯睡觉。
谁知,到了后半夜,忽听宋佩瑶狂乱的尖叫声,初音衣服一披迅速的冲进了正宫,只见宋佩瑶抱着太子失控的哭喊。
那小小的孩儿竟然脸色发紫发青,症状竟然比下午时还要严重了。
“不好,这是毒气攻心的样子。”怕是,熬不过去了。
初音急急道,一边将小太子从宋佩瑶怀里抱起,照她那不管不顾的样子,她都担心小太子要被她勒死。
谁知宋佩瑶听得此言,两眼一翻,竟直接昏倒了。
对于这种一哭二喊三昏倒的废物娘亲,初音无奈的瞥了眼,不知该说什么。
门外响起其他人的声响,是被宋佩瑶那尖叫给吓醒的下人。
初音迅速走到门边安抚了众人,道是娘娘做了恶梦,让大家不用进来打扰娘娘休息。
也不管这些话能不能蒙得住众人,她迅速的关上门,回屋抱起太子,小小的孩儿躺在她的怀里,一点声息都没有。
她瞪着他,最后咬咬牙,一咬自己的大拇指,硬是塞进了他嘴里……
……
宋佩瑶醒来时,初音正抱着太子小声的哄着。
“皇儿,我的皇儿”她披散着头发从初音怀里抢过孩子,看见他脸上的紫青之色已经退去,又恢复从前那般白嫩的模样。
“阿音,阿音~~”宋佩瑶又哭又笑:“他好了,我皇儿好了是不是……”
“是啊,恭喜娘娘。”
在对着小太子又抱又亲后,宋佩瑶终于平静下来。
才想起询问初音:“阿音,这是怎么回事?方才,我明明见到皇儿……皇儿……”她不敢说,明明就快不行了。
初音捂着嘴低低的咳了咳,挥挥手没有回答。
宋佩瑶才看清,初音的脸色很不好,甚至有些发青。
“阿音,你怎么了?”
“阿音阿音……”宋佩瑶有些紧张,一手抱着儿子,一边探过身子看初音。
“我没事。”
初音吸了口气:“只是上回受的伤,刚刚不小心碰到了而已。”
她站起身来扶住桌子,笑道:“下午我回屋时,翻找以前的衣物,竟翻出了一颗解毒丸。上回我跟你说过的,我之前遇到过一名神医,给了我几颗药,这么多年,我以为都用完了呢。没想到,下午还让我翻出一颗来。”
她勉强一笑:“所以我说啊,吉人自有天相。太子殿下乃大晋诸君,自有龙气护身,娘娘莫要担心。”
宋佩瑶松了口气。
又问道:“那我上回问你,你怎说没有了。”
要是有的话,她的皇儿也不至受这一整天的苦。
宋佩瑶话里的意思让初音微微一僵,果然……人心难测…… 督主大人求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