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旻就像一块浑身剔透的千年寒冰，漂浮在大海上，被海雾包围着，迷迷蒙蒙，神秘得很；看起来遗世而独立，又带着十足的攻击性，只要稍稍一触碰，就能被他如带着利刃的寒气给冻伤；卫旻从来只是保护自己，将自己与外界隔绝起来，将冰刃对准企图闯入他的世界的所有人。他看起来对任何事情都不上心，每天除了看心情裁制衣服外，唯一的活动就是喝酒，而这样的神色，她是第一次见。
但卫旻维持这个状态不过两秒。
“那又有什么用呢。”他笑地讽刺，却也落寞：“鸢儿已经死了，报仇...又不能让她回来。”
突然有人抱住了他，手掌在他的背上轻轻拍着，像是在安抚。
心中有暖意流淌，一直沉浸在过去的卫旻蓦地觉得，自己好像...能开始新生活了。
“你不介意吗？”萧知恩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他微微侧过头，沙哑的嗓音穿过空气送到她的耳边。
“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她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装满了整个世界的星星：“但是我可以等你呀，我耐心可足了。”
......
姜憬颐站在树林中，手心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让你们主子出来。”她强装镇定，可宽大的袖子下紧握的手却出卖了她。
她的身边围了一圈人。
昨晚她趁着失火让花朝进宫，向侯昊借了一支亲兵。
赵云璟应当是没有想到她猜到了他的意图，事先便给自己找好了退路，派来的人并不多。
但也不少。
围着她的亲兵圈外，又围了赵云璟的一圈人。
“我说，让你们主子出来，亲自跟我解释。”她又重复了一遍。
依然没人应她。
“赵！云！璟！你就只会躲了是吗？你一个男的，就只会逃避吗？”她倏地拔高音量，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吼。
终于，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我没有躲。”
声音熟悉，却又陌生，更是冷漠：“我不需要躲一个死人。”
果然啊，姜憬颐讽刺地笑，转过身，抱着胸问他：“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要杀我的人是你的？”
“我不怎么看重过程，只看重结果。”微风中，那个曾经的枕边人，扬起好看的眉毛：“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结果，不如死的从容点。”
“可我不是只看重结果的人，我想死的明白点。”她笑地张扬，眼眶却红地像只急了眼的兔子，被揪着耳朵挂在半空中：“为什么要杀我？我们的立场...好像不存在对立关系吧？”
“是不存在。”他开口，不带任何温度：“你会死在皇宫里，侯千续的手中，你的父亲，会为你报仇。所以你，必须死。”
他给过她机会，但是被姜远行放弃了，姜远行只想安逸，那就必须用极端的法子。
“那抓走我把我关起来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同我成亲，骗我感情？”
“我当时只是因为没到时候，需要有人给我消遣。并且，当时觉得你很有趣。”赵云璟只觉得这时应当配上微笑，扯了扯嘴角，却没扯出来。
看着姜憬颐眼中以看得见的速度升起的痛苦和绝望，他突然觉得心口很痛。
是那种要窒息的痛。
“原来我是等待时机到来中的消遣，时机一到就可以随意销毁啊。”她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好像想从中扒出什么想要的情绪来似的，但嘴中的语气却是讥讽的：“可惜了，今天你带的人就算是跟我的人来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也不一定伤的到我，但是现在我给你个机会。”
她停了停，然后一字一顿道：“亲手杀了我，我不让人拦你。”
等着她放狠话的陆澜清愣住了，但也只是一瞬。
他强迫自己去想曾经家族的灭亡，亡国前的种种。
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狠戾之色：“如你所愿。”
赵云璟看了眼包围圈中的一个人，那人立刻让人给他让了条路。
然后他抱着手臂，挑眉道：“不是让我亲自杀了你吗？让你的人让开。”
姜憬颐望着他不说话，面前被亲兵队隔开的人也耐心地等她。
良久，姜憬颐才道：“你会武功的对吧？”
赵云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但配合地点头。
“那杀我真的很难吗？”她笑颜如花，明媚如骄阳。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阵天旋地转，她和赵云璟都站在了离众人几十米开外的草坪上。
只不过，两人手中各执一剑，互相抵着对方的心口。
“果然留了有一手。”赵云璟冷笑：“只不过，你当真以为你的手速能抵得过我的手速吗？”
“赵云璟。”她念完他的名字才猛然想起，他不是赵贤正的儿子：“不对，是九皇子殿下。你知道吗，当我发现你的计划时，我第一个想的是什么？”
“到了今天这一天，就是同归于尽，我也不会放过你。”
她已经没了最初看他时的模样，总是带着笑意和情意。他看着她眼中绵绵的恨意，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无法呼吸，连站立都有些困难。
可是他走到今天这一天，已经由不得他，无论走下去会是什么结果，胜算就算是很渺茫，他也必须走下去。
......
一年后。
火红的灯笼从街头挂到街尾，全城上下皆是喜气洋洋的氛围。
有拎着菜篮子的妇女好奇地凑过头问：“是有什么好事吗？听闻昨儿皇上还大赦天下了。”
“这您都不知道啊？今天可是丞相娶妻的日子呐。”有围观的大爷乐呵呵地说。
“娘，怎么这丞相大人年纪这么大了还要娶妻呀？那等孩儿长到这么大了是不是也可以再娶个妻子呀？”妇女手中牵着的男孩儿问他母亲，眼中满满都是对这个新鲜世界的好奇。
“傻孩子，以前的丞相早就卸任了，现在的丞相可年轻了，叫卫什么来着？总之以前也是个大家族出来的。”
“唉，刘大姐，听闻这新丞相啊以前可是中了状元的，只可惜中状元那年改朝换代，又丧新妻，才没了声响，不然定是能有一番大作为的。”
......
新修葺过的丞相府挂上了红色的丝绸，就连“丞相府”的牌匾都是全新的，甚至听闻是当今皇上御笔亲书的，足以显示了皇帝对新任丞相的偏爱。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从城门进来，缠着红结的高头大马上坐着新上任的丞相——卫旻。已经不同于原先颓废萎靡的样子，如今面上也布满由心散发的喜色。
鼓乐声跟着迎亲队伍一路到了丞相府，卫旻接过喜娘递过来的同心结，牵着萧知恩跨过了火盆，前脚才刚进了丞相府，府里便传来了一阵掌声。
隔着老远他便看到了微服的二人，只挑了挑眉，却没有上前去戳破。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随着喜娘高扬的声音落下，陆澜清感觉自己的手被握地更紧了些。
他低头看见怀中因兴奋涨红了脸的妻子，犹自勾了唇角。
当年那一剑，给了他致命一击，差点连他的命都要去了——可好在是把媳妇儿给换了回来，周围又都是自己的亲兵，只当对内说她早有准备，在打斗中不小心伤了他；对外说是侯氏妇人心毒对亲人下手便可。
透过当年他被“诬陷”杀人、韩烈等事情，他早就通过新换上的吏部尚书将朝中的人换了个大概，等侯氏发现时为时已晚，毕竟许多人都是她亲手换上去的，且不论到底是谁举荐的，但终究是报了灭国之仇。
登基之后没多久，赵贤正便辞官了。他早就厌恶了官场，愿意屈于侯氏淫威之下也不过是为了帮他这个外甥，并给自己的妹妹报仇罢了。
侯昊宁死不屈，最后死在了沙场上；侯毓棠倒是心大的很，最后居然帮他打开了城门，气地侯千续对她下了杀令，可惜被陆澜清救了回来，结果这女人压根就不是个省心的主儿，居然在宫中明目张胆地勾引他，还偷了姜憬颐的令牌妄图爬上龙床。好在他及时发现，直接送她去见她的陛下去了。
最惨的大概就是侯氏了，陆澜清登基后下令将她钉死在棺材里，一把火烧了，以祭赵嫔在天之灵。
“我倒是没想到你既然真的会来。”借着给宾客敬酒的机会，卫旻溜到赵云璟，也就是现在的陆澜清身边道。
“既然是你成亲，我哪有不来的道理？”陆澜清同他碰了杯，一饮而尽。
当年卫旻看似萎靡不振，实际上一些重要的官员如后来上任的吏部尚书都是由他负责联系并下达指示的。他的成衣店，确实发挥了很大的用处。
“还记得以前我可是说过要比你先成亲的，没想到我还是落后了你一步。”卫旻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脸色有些潮红，应当是喝了不少酒：“她呢？”
“好像是溜去找新娘子了，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他无奈地摇摇头。
卫旻只觉得好笑，没规矩，不也是你这极其护短的新帝惯得吗？他可才听说某人宠后宠的无法无边，今天才把选修规矩给废了，惹得朝廷想给他塞妃子的大臣们好一顿闹呢。
“好在当年江流偷偷吩咐过手下你没到时不要下手，不然现在哪还有皇后？你怕是要孤独终老了。”他连与陆澜清喝了好几杯，才接着道：“等回宫后，要好好赏他一番才是。”见待得差不多了，卫旻便端着酒杯去了下一桌。
......
街道上有些空，今晚有些冷，风吹到身上只让人打哆嗦。
掌心握着的小手依然不见回温，陆澜清遂脱下外袍给身旁的人披上。
“你别光顾着给我穿，自己着凉了怎么办，待会儿朝廷那帮老家伙又要唠唠叨叨了...”姜憬颐嘟嘟囔囔地不肯配合，殊不知自己才是最唠唠叨叨的那一个。
见她始终不肯配合，陆澜清干脆把披到她身上的外袍又穿回自己身上。
姜憬颐只觉得身上一凉，心中顿时委屈了起来：不过就是象征性地说了两句...再欲擒故纵了一下下，他怎么就真的把衣服拿回去了呢！
下一刻她便直接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温热的气息洒在耳廓边，径直让她红了脸：“既然你我都冷，那衣服我穿，我给你穿，就不冷了。”说完还在她的颈边蹭了蹭。
“对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从陆澜清怀中挣脱出来，用手捧着他的脸问：“当年，你为什么不动手？”
“嗯？”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一懵：“动什么手？”
“我是说，那天，在树林里，你有的是机会杀了我且不让我伤到你，为什么你最后没有杀了我？”
他突然像个闹了别扭的小孩子一般别过头去，声音闷闷的：“不动手就不动手了，哪还有什么‘为什么’。”
“别这样嘛。”她笑嘻嘻地用手捧住他的脸，还趁机揉了一番：“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当时心中是怎么想的。”
“大概是突然觉得，如果没了你，好像这个皇位于我便没有意义了吧。如果不能与你一起的话，好像曾经在公主府的生活让我更满意。”他眼睛直直盯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刚开始并不是真的只是想把你当做消遣才成亲的，而是想通过‘女婿’这个身份求得岳父的帮助，但是岳父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所以最后才...我以为无论如何我都是能脱身的，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居然中了你的毒，怎么也解不了了。”
姜憬颐愣了好几秒，然后‘吧唧’一口亲了上去。
然后用怔怔的语气说：“你知道吗，刚刚，你的眼中有繁星。”
低低一笑，他与她额头相抵：“别傻了，我的眼中哪有星星。”
姜憬颐的小脸涨的通红，这人怎么回事？好好一句浪漫的话被他毁成这样？
谁知道下一秒，面前的人便吻了上来。
“我的眼中都是你。”
（全文完） 清姜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