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唯有这么想,半妖心里才能好受些,于是她问筑子遥:“仙君可还记得一千年前下凡发生的事情?”
后者迷茫,“我何时下过凡?本君打自升仙以来便再没离开过天庭,至于近一千年更是驻守南海,不敢怠慢丝毫。小妖,你贸然闯入天庭,有何目的?”
闻言,半妖低眉叹气,转而看了看远方,仓促道:“仙君,我不知这些年间他们对你做了甚,但今日你必须跟我走,此番一战九幽势在必得,你若留在天庭,太过危险。”
语毕也不顾筑子遥作态,半妖便出手将之打晕,悄然离开了天庭去往蛮荒境地。
待紫落弄清原委,赶来晚矣,只怨自己轻率。可他在得知是半妖带走筑子遥后,竟有了一丝安心,至少在魔族他不会出事。反之留在天庭,以筑子遥的性子必然无法坐视不理,开战在即,难免有人想要借机除掉他。如此,或许因祸得福。
次日,东原帝君终是坐不住,向魔族发起了战书。
此行由容御带君,司命、朔逃二人相随,而事前西华帝君早已去往蛮荒入口,天庭则有东原坐镇,紫落则与另两位帝君为守。
那一日,乌云遮蔽,天际偶有骇人的雷电闪过,周遭无不弥漫着血腥的味道。整整十个昼夜的厮杀,终将化作一缕轻烟,消散于无边的废墟之上。然而放眼偌大的战场,死寂一片,唯有阴风拂过,堆积如山的尸体发出可怖的哀嚎,无数灵魂望着那熟悉的躯体,狰狞而悲伤。
这一战,其实并不明智,也毫无意义。
该救的,该杀的,都死了。
广袤无垠的蛮荒,本就混沌无比,如今更是血流成河,不知多久以后,当时幸存下来的人才得以从中走出。
“啧,正如当年。”
届时朦胧的黑雾中隐约出现了三个人影,其中筑子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九幽,你到底是何人?”
“我给你讲个故事。”黑袍男子冷笑一声,谓然:“五千年前,天帝下凡历劫归来,同时带回一个女子,更准确而言,他带回的是个魔,当然这是事后才知道的。否则,以他们这种容不得半分‘禁忌’的人又怎会知错而犯。那个女人在天庭待了一百年相安无事,却在生产那日暴露,天帝不容分说便将之处决。禁忌之子,毁天灭地。当时天庭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多,天帝本想暗中除掉这个孩子以夭折之由掩盖过去。然,天道助之,途中仙娥不慎将其摔落入尘,坠至蛮荒,为老魔君所拾。”
筑子遥如听奇闻般看向紫落,惊异许久,“你……就是那个孩子?”如今,他终于晓得这对眸子为何与那人神似了。
而观九幽,没有同意也无否决,他神秘一笑,道:“一半是,一半不是。”
“何为一半一半?”筑子遥迷茫不已,莫非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其实还不止如此骇人?
“我并非那个孩子,但这具身体却是他的。”
“那你究竟是谁?那个孩子呢,他现在又在何处?”
九幽眸子微动,无意间划过一道锋锐的光芒,他沉眠了好一会儿,轻轻启唇:“一个活了一万年的孤魂野鬼。”
转而,他抬头望着这无比昏沉黑暗的天,仿佛正在透过眼前万物回忆着无比古老而久远的事情。
“一万年前,出世那日,也如这般混沌死寂……或许,我的存在生来为煞。活着,也如死了一般。我的肉体于那场神魔浩劫中被毁,埋没在无数横尸腐肉的底下,我的灵魂飘荡在空无一人的蛮荒,整整五千年。”
筑子遥细细聆听着他的故事,本是个他该恨之入骨的魔头,可现下这一字一句都令其无比难受,竟不忍打断。
“许是在这种地方待久了,我的眼睛开始逐渐出现变化,久之便生出了天眼,可一眼看穿一个人的过往世事。五千年前,那个孩子降临蛮荒,当时他已经奄奄一息,而我得知了他的身世,与之灵魂达成契约——入之躯,报其仇。”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九幽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一直到他独自离开视野,筑子遥都未能完全消化,届时残念道:“或许百年前魔族堕落,魔君转移阵地至此也是为了告慰先者亡灵。”
筑子遥微微颔首,转身看着那满地骸骨鲜血,忍不住热泪盈眶。
半妖、朔逃、弥音、西华、东原,都死了,难源和白泠儿也依次被屠。
短短几日,却发生了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筑子遥当真难以接受。
还忆那时,半妖将他带离天庭来到蛮荒,为之唤醒记忆,并将事情的真相告知于他。九幽掳走弥音,是知道寂逢那一卦的真实,他念在弥音生性单纯,也是那个孩子的亲妹妹,便打算替她渡过那一劫。
可孰知,天庭那伙人误以为对此不利,而九幽也不屑与之说甚,由是开战。
虽说此事因九幽而起,但大战那几日却都是难源在领兵与天庭厮杀,九幽从始至终都未露面一回。
然,硝烟迷乱之中,无数神魔战死沙场。西华帝君为护容御替其挡下一剑而亡,朔逃则是死于白泠儿灵珠之下。而那时的九幽、半妖、残念、弥音、筑子遥五人于暗中注视着战场上的一举一动,弥音见到此处,悲痛欲绝,挣脱九幽的束缚冲入里边。刀剑无眼,弥音终是与朔逃死在了一起,她这一劫,到底渡不过。
不下多少时候,天庭那边便听闻了战场情况,东原帝君再也坐不住,亲自前往,却在半路中被难源、白泠儿埋伏,挫骨扬灰。紫落护驾来迟,留下白泠儿的命,却还是让难源逃了。
届时,难源已经身负重伤,欲回蛮荒寻找九幽相助,启料等待他的却是半妖的复仇。但姜还是老的辣,难源于今日境地早有预料,是以用最后一口气与半妖同归于尽。
筑子遥半眯起眸子,心下情绪万般无可言尽,可一下子经历太多总会让一个人变得麻木,如今他便是如此,仿佛已经忘记了悲伤,忘记了哭泣,只迷茫地面对那千万尸首,无所举动。
是日,司命得到残念的信笺,便来接他了,去的却并非是天庭。
只见司命面色极其难看,将筑子遥领去黑山,此时的黑山混沌不堪,果真这才是真正的黑山。司命幽幽道然:“不日前魔族突袭南天门,导致天庭惨失多员大将……”
筑子遥眸子微微一动,脑中正在极力排斥那件事情,轻声:“我都知道了。”
司命“嗯”了一声,稍稍停顿,望了眼筑子遥,神情异常复杂,又艰难地低声说道:“朔逃等人是死于灵珠,灰……灰飞烟灭,但半妖为难源波及,魂魄大伤,却并不致死,她此刻应该就在附近。”
筑子遥心中咯噔一下,好是天道还给他留了那么微弱的一丝希望。
“这里感受不到丝毫她的气息。”筑子遥摇首,轻轻合上眸子,忆起半妖曾说过“我本是黑山一只普普通通的黑猫,当年若是没有仙君相救恐怕早已葬身狼口……”筑子遥心头稍有触动,低语:“或许她会在那个地方。”
司命惘然。
“那个地方……”筑子遥呢喃自言,因是当年恰巧路过罢了并不曾在意,如今要再找到可非易事。
筑子遥顺着零碎的记忆,找到黑山旁那一片不知名的荒山,司命紧随其后。忽觉一股灵气震荡,筑子遥会心一笑。
一只黑猫走到筑子遥脚边,一点一点地蹭着。
筑子遥弯腰将之抱起,轻轻一笑,谓然:“好似又回到了当年……大不了再修炼个几百年。”
“起死回生,原是回到出生之地,恢复初始之躯。”司命恍然。
筑子遥指间抚过猫毛,对着司命道:“此番大战,你可有碍?”
司命强扯一抹满载苦涩的笑容,摊了摊手,谓然:“无碍,不过是药拾没了,冥界再无主,日后也好落个清闲。”
后者闻言不明,“何为药拾?”
“药拾是冥界圣物,为历来鬼君身份的象征,意义非凡。还记得当年你曾问我,天煞想我讨要何物?其实就是药拾。要知他其实只是一缕魂魄,并不稳定,时而变成凡人时而为魔,而药拾则有稳定魂魄之用,是以他才会想要成为冥界之主。”言尽至此,司命突然一个咯噔,窘迫地抓了抓头发,赶忙解释道:“成美莫在意,这些话不是对你说的,我……我方才记错人了,莫在意……”
筑子遥轻笑一声,宛若当年般调侃:“老君的药,其实从来都很一般。”
司命愣了好半晌,半带试探道:“你都想起来了?”
后者颔首。
司命摇了摇头,也跟着一笑,“看来,有些事情当真想忘都忘不了。”
“遗忘,终是逃避,那种滋味着实不好受。此番尝过便是,往后愣是再不敢碰那东西了,有些人、有些事,到底还是不舍得。”
这时,黑猫叫了一声,疑似听懂筑子遥的话以回应他。 仙骨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