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富贵贫穷,好说歹说也还有二十年清福可享,哪似今日这般狼狈。
又过几日,岚葭闲谈聊起朝中近况,得知宰相江易桁连夜出宫不知去向,疑似反叛,段景下令将之追杀。
听闻,筑子遥为之微愣,前些时候遇见江易桁时还见他满目春风,仿佛心情甚好,怎的这才几日不见就叛变了?当真人心莫测,世事难料。
筑子遥深知下凡目的,无心太多朝政之事,但是岚葭既然提及,他若丝毫不作态也不是,便随口一问:“怎无人觉着江相许是出宫游玩探亲,亦或者被外邦掳走?”
岚葭听得出他话中玩笑,哧哧一下,轻笑道:“朝廷早有风声,直道江相时常独自来往,赴偏远之地,乃至最后陛下的眼线全部都被甩去,无人晓得江相究竟去了哪儿,见了何人。”
原来,怀疑的种子饶早便已萌发,只待时机成熟,方可顺其自然将之除去,段景这么做可是杀心早起。
筑子遥当真看不懂此人,为何要将身侧重臣一个个疏远、逼走乃至彻底清除,于他可有多少好处?唯恐人心涣散,到头来朝廷剩下的只是些满口花言巧语的奸佞之人,岂不因小失大。
不过,筑子遥也知这都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心里想过便是,也不出言作态。
届时,筑子遥不经路过镇妖塔,望见一旁又死了不少人,无奈亦是叹息。
倏尔身侧划过一抹白影,待他到筑子遥面前轻轻一弯腰行礼,来者正是当朝国师。
那日场面欢悦,筑子遥只觉他熟悉而无法言语,可今日站近些也便看清了他的面容。白衣胜雪长发简单束起,言笑吟吟,风姿特秀,爽朗清举,笑起来额头上还有好看的美人尖,那种忽略了性别的美,好似谪仙下凡。
“微臣见过皇后。”他谓。
“国师无须多礼,只不知国师今日怎有这闲情逸致来此游赏?”
“江相去后,便是由臣下监修的镇妖塔。”后者淡然道。
筑子遥本就随口一提,也未多少在意他的回答,但那种用语言无可表述的情绪充斥了满心,直叫人堵得慌。
今日场面虽不似前些时候那般烦恼,可岚葭终究还在,筑子遥也不好直接开口问他,只得暗自苦恼。
白衣少年见状,轻笑一下,他道:“娘娘于镇妖塔的修筑可是有疑?”
筑子遥微愣,转而清了清嗓子,启唇:“国师既为国师,朝中必然事务繁杂,何须大材小用,来此监修,本宫以为命个新来的小官小吏方可。”说话之余,筑子遥也不忘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但让筑子遥失意的却是对方眼眸之中的波澜不惊,少年淡淡颜笑,是那么不以为然,乃至神似漠视。
“是。”他温文轻言,看了眼筑子遥。仅如此淡淡一眼,筑子遥却从他眼底看到了一种跨越年限的深邃,这也是大大加深了筑子遥对他的好奇之心。
事后,岚葭原话禀报了段景,也正如筑子遥之意,段景下达了招募监修官的诏书。
常腓本是昔日姑苏首富之独女,因几年前涉嫌贪污被抄家,其美貌引宫中宦官注目,将之献到段景面前以讨好,如是常家才得保全。
而今日,筑子遥便是来向段景提出他要去一趟姑苏常家。
段景起先有些疑虑,但在筑子遥三寸不烂之舌的怂恿下最终还是应允,派遣了不少侍卫护送他。
姑苏常家是常腓娘家又不是筑子遥娘家,他自然不会真正回去,于是密谋安排了一场“绑架案”。
在出发前几日,筑子遥便已让岚葭暗中买通了一家客栈,也就是此刻他们驻足歇息的这里。
饭菜中下了迷药,也正是因此,在众侍卫吃饭尝菜之际,筑子遥却是滴水未进。
事情进行得顺利,筑子遥甩下一袋白银,让掌柜一家赶紧远远离开这个地方,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段景素来以凶狠残暴著称,倘若被他晓得了这件事情,筑子遥倒是无可大碍,但这家子多半一个活口都留不了。
迷倒侍卫之后,跟在筑子遥身边也就唯有岚葭,他看这侍女机灵懂事,便带上了。
“娘娘,此刻我们要去何方?”岚葭望了眼大门紧闭的客栈,神色间透露着几分慌张和不知所措。
筑子遥朝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我让你拿的东西都带了吗?”
岚葭取下背后包袱,是一套男服,筑子遥拿起它,当即便有种久违的亲切感,穿上更是比一身华丽贵服要适用得多。
将乌丝般的三千青丝简单绾起,加上这一袭白衣,即便是顶着张“天下第一美人”的脸,倒也当真有几番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感觉。
“娘娘,奴婢疑惑,您为何要装成这副模样?”
“岚葭,忘了出发前我是如何告诉你的?该叫我什么?”
“是,公子。”
筑子遥淡淡一笑,这丫头还算机灵,不过带上她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便是岚葭曾提起过她会武功一事。筑子遥打自在诛仙台前喝下那一杯往生水后,仙术就被封住了,而武功他又不会,哪怕岚葭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带着在身侧作保也总归是好的。
只是这里一片荒郊野外,成美缘君虽说是神仙罢,但也奈何有些个路痴。想当年太上老君请他参加一个丹会,结果左兜右转,费了整整三日才到。到的时候吧,丹没了,人也散了,只剩下老君那张绿成黄瓜的老脸。
轻叹一口气,此刻筑子遥倒是宁愿再看上几遍太上老君那张黄瓜脸,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当什么绝世美女。
岚葭不理解地直直盯着筑子遥,心底暗想:也不知为何,自从娘娘大病过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不过这样的变化看上去还不错,至少不用再整天担心自己什么时候脑袋突然没了。
筑子遥四下张望了许久,轻声叹息一下,果真无论身处何时何地,终究还是改不了路痴的本性,反向问:“岚葭,你可知兰陵该往何方?”
“娘娘……不,公子要去兰陵作甚?”岚葭以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筑子遥,很是不解之色。
作甚?自是去那儿探探路,瞧上一眼含湘,此话筑子遥自当说不得,肃了肃面容,他道:“岚葭,你若想在这不太平的年代之中好好活着,且务必要记住一句话——多做少问。”
闻言,岚葭当即闭口不语,为筑子遥引路。
筑子遥轻吁一口气,与其想着如何编织谎言去糊弄她,倒不如放一句狠话来的方便,只是委屈这丫头难免有些伤神。
但筑子遥所说确是句句真言,天下棋局,谁都有可能在不经意间成为王权纷争的一枚棋子,唯恐知道越多反倒断了自己的生路。
帝都临安与酒都兰陵也算不上太远,筑子遥与岚葭半路弄到两匹马,快马加鞭之下半日功夫便已抵达兰陵。
眼下已是偏近黄昏时刻,他二人随意找了家客栈住下,岚葭在她房中歇息,筑子遥独自离开。
客栈里边人多气闷,筑子遥还是比较欢喜空旷些的地方,岚葭应该是一路奔波累了罢,筑子遥也没有去打扰她,便一人上街。
街市的繁杂热闹,人来人往好似七百年前。然,筑子遥淡淡露出一抹苦笑,说起来他和兰陵也还当真有过一段匪浅的渊源呢。
他本也是介凡夫俗子,祖籍江南,出生古武世家却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
还忆七百年前的那个夜晚,寒风入骨,面带纱巾的女子轻巧翻入围墙内,此刻已是入夜九分,四下昏暗,她只借着微弱的月光来到那扇古旧的木门前。
女子伸手敲响,只见里边亮起灯火,不久便听“吱呀——”一声,粗布麻衣,满面书生气的男人迷茫地看着她,好半晌才认出对方,惊诧道:“霜儿,你这时怎会来此?”
现下情况紧急,女子来不及多过解释,一把抓起男人的臂膀便往循身翻过围墙。
显然粗衣书生并不会武功,被女子拉着强行翻墙,愣是惊魂未定饶久,在安静的冬夜里,他的心跳声清晰万般。
男人大口喘息了几下,只待情绪慢慢转好恢复,他才反应过来,不解询问女子:“霜儿,你要作甚?”
深夜本就看人模糊,又加之戴着面纱,男人着实看不清女子此刻神情,只闻她半带赌气的意味问道:“臭书生,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个问题问住,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阵死寂的沉默。
女子本是性情中人,看他这副懦弱的模样,更是生气得紧,愤然甩开书生的手,怒目相视,带着哭腔大声喊道:“你若今日不肯与我走,我……我便不活了!”
书生大惊失色,但更多的却是不明所以,他道:“霜儿,今日举止怪异,你莫要冲动,且先告诉我发生了何事不是?”
十二月的寒风划过,不经意间将面纱吹去,露出女子俏皮的面容,她嘟了嘟小嘴,娇嗔道:“你这书呆子!你可知今早筑家已来提亲,而爹娘不曾过问我的意见便应下,若我们此刻还不走,日后你便也别想再见我一面!” 仙骨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