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的?
顾锦安似乎没有听到他接下来的话,脑海中思绪透过许抿琥珀色的眸子,飘到了远方。
那时炙热的地方,火烤着的,遍布全身,她透不过气,呼吸不上来。
眼前是一片火光,房屋倒塌,房梁狠狠砸落下来。
带着整个室内的帷帐都烧起来,灰烬落在地板上面,无情的蔓延。
她缩在一个女人的怀抱里,瑟瑟发抖,以为自己会永远死在这里。
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都会被惊醒,又在满头大汗中不断的清醒过来。
如此的绝望,声音被嘶哑的厉害。
回头看着被压在房梁下面的身影,她阻止不了在她身上蔓延过的火势,也阻止不来,生命如烟逝去。
最终,她活了下来,成了今天的顾锦安。
所以,她不怕杀人,她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在那场大火里,小小的年纪,便已经知道了怎么活下来,又如何在张氏烟馆里见人眼色。
许抿盯着顾锦安的深沉浑浊的眸子,情绪辗转莫测,看不透也说不明。
他笑着,“这个问题那么难回答吗?”
顾锦安冷笑,直视着他,“如果你看到自己的母亲死在自己面前,你会怎样!”
许抿这个混蛋怎么会明白?
他是富家子弟出身,没有经历过生死别离,他不懂得颠肺流离,只会做任何的事情,都会由着自己的内心,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
就像今天,他才不会管顾锦安愿不愿意来,只会强迫。
“还能怎么样,自然是活下来。”
许抿‘啪’的一声,点燃手心里的烟,眯着眸子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修长的手指夹着烟,目光看向远方,低沉中带着一点沧桑。
是错觉么?
要不然眼前的男人怎么会表现这样的表情?
对于许家这个公子哥,顾锦安也是略有耳闻,他之所以能有今日的成就,多亏了他那个大哥,提携了一把,不然像他这样的私生子,谁爱管他的死活。
“我虽然没有见到母亲死在我的面前,可与你也差不多了。”
许抿嘴角上带着浅浅笑容,有种淡淡的哀伤夹在里面。
“恩?”顾锦安不明。
这是要和她吐露心事么?
因为微风吹过来,又是在夜里,她忍不住发抖,打了个寒颤。
许抿不动声色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直接披在她的肩头,两手之间的烟一直在夹着,并未在吸一口。
“我回到房间的时候,母亲已经去了,她是为了我能够好过一些。”
顾锦安脸上浮现出讶然的神色,小嘴微微张开,目光盯在他脸上,像是能够发现什么,不肯放弃任何一个表情。
风在呜咽的吹着,顾锦安没有在瑟瑟发抖,很认真的听他的下文。
“母亲虽出身不好,为人却是及其的善良,对人和气,甚至回到许家后,就算别人那样对待她,她也没有反驳。”许抿眼中难得这么温柔,“可就是这样的一个普通人,竟然被人逼上了绝路!”
话音刚落,眸中原本温柔逐渐被一股怨恨直接代替。
转化的如此快,让顾锦安吃了一惊。
难不成许抿的事情还另有隐情?
“那后来呢?”顾锦安一直觉得像沈家,已经是足够复杂了,许家竟然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倒是她没有听说过的。
许抿回过头,对上顾锦安疑惑的双眸,他眼底的那股怨恨已经完全消失不见,换上平常吊儿郎当的模样,眯着眼审视着她,“什么时候,换你来问我了?”
他竟然着了顾锦安的道,被她牵着鼻子去走。
自己的警惕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
见顾锦安转过去的眼珠,黑的如化不开的墨水,能被吸进去一般。
笑意从他的嘴角里溢出来,轻轻的,在撩拨着他的心,痒痒的,体内有一种蠢蠢欲动,要喷欲而出。
见她没有接话,自己则笑着继续说,“后来,我发现,好人活得不长久,你看我母亲就知道了。”
“那你就什么事情都做,出卖国家的事情也做吗?”
顾锦安开始反击。
“我只做认为该做的!”
“我不和你说这个!”
顾锦安转过头,脸上因为生气而泛着微红。
他们因为这个吵过架,一旦说下去,只会更加激烈的吵起来,顾锦安知道惹火面前的男人没有任何好处。
她才不会这么傻。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不过今晚的月色倒是很漂亮。
顾锦安几乎不用抬头,就能够看到浩瀚的星空,心里忽然想到了一个场面,与沈斯年在一起的。
“漂亮吧。”许抿看着天空,他原本就是想来山上看星星的,和一开始,他带过来的女人,在看到顾锦安的时候,他心里就冒出来个想法。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就没有办法消下去!
他必须要做!
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便将她拽上车,就是和她单独在一起。
让她好好记住这一晚。
“没想到你就这么丢下沈斯年,自己和沈之恒来到北平逍遥自在了。”
丢下?
顾锦安皱眉。
“你难道不知道沈斯年的状况?”许抿挑眉。
“什么意思?”
许抿面对她的质疑,便默不作声。
更没有回答顾锦安的问题,反倒挑出一根烟出来,叼在嘴里,并没有点上,就一直叼着。
顾锦安还在想着他那句话,还有两个多月,就能回到苏州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错。
“时间不早了,外面太冷了,进去休息吧。”
顾锦安瞧了瞧里面,一辆车子,之前眼前的家伙,对自己有着非分之想,她更是一点都不敢马虎。
而许抿才没有管这些,直接开了车门,走进去,车里面自然是暖和的。
看着车窗外一动不动的顾锦安,勾唇笑道:“怎么,怕我吃了你不成?”
他故意将吃这个字咬的特别重,明显就是在暗示什么!
“谁害怕了!”
顾锦安像是在赌气一样,拉开后车门,钻了进去。
许抿故意翻过身,吓得顾锦安一愣,差点从车里下去!
前面传来清冷的笑声,便看到许抿再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她也经受不住困意,渐渐睡着了。
许抿朝着后面的人,睁开了眼睛,见身后的人没有任何的动作,将身上的毛毯搭在她的身上。
手背蹭到顾锦安的脸颊,可能自己的手很凉,在碰到她的时候,见到顾锦安缩了一下。
他猛地撤回手,像是偷腥的猫,得逞了,在旁边肆意的笑着。
顾锦安是被许抿从车上拽起来的,她梦见了那场大火,眼角还挂着几颗泪珠,在被许抿喊醒的时候,都没有发现自己在胡乱说着梦话。
“顾小姐,你可算是醒了。”
顾锦安看着面前放大的一张脸,自己退无可退,许抿整个身体都朝着里面倾下,覆盖住顾锦安整个身子。
无形中感觉到压迫,在这个关键时期。
她推了推许抿的肩膀,没有推动,刚要发火,见许抿自己起身,还将她从车内拽了出来。
“顾小姐昨晚睡得可真好,呼打的像雷鸣一般!”
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估计那也并不理会。
“刘瑾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顾小姐在睡觉的时候一直在叫着这个名字。他是谁?”
能让一个人在睡梦中,一直叫着另一个人的名字,这对她来说无疑是最为重要的。
许抿很好奇。
顾锦安脸色有些慌张,不只是许抿的目光,躲躲闪闪,“许先生兴许是听错了吧。”
“可能是吧。”许抿觉得名字有些耳熟,不知道在哪里听说过,不过来日方长,他可以慢慢调查。
他捏了捏鼻子,跟在顾锦安的身后。
在山顶上的日出,还没有完全出来,火红一片,让人心情也跟着舒畅。
顾锦安看着日出,许抿看着顾锦安。
好像这么过一辈子,也是不错的。
看完日出的两个人,开车下了山,才到了半山腰,就被沈之恒的人给拦下来。
顾锦安下了车,许抿对着她做了个飞吻,开着车子非一般的跑出去。
回到家里的顾锦安,几乎再也没有几乎跑出来,接二连三被许抿拦住,就连沈之恒也有些后怕了。
当整个屋子里只剩下顾锦安和小桃的时候,她突然想到许抿说过的话,便脱口问着。
“七爷,现在怎么样?”
“之前听说是好好的,现在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小桃如实的回答。
“三少奶奶,您都不知道,三少爷都快将您找疯了。”
沈之恒那一晚上几乎没有睡觉。
在看到顾锦安的时候,眼睛都是一片通红,下巴上冒出青涩的胡茬,整个人看着十分沧桑。
将顾锦安上下瞧了个遍,见她没有像受伤的样子,才放下心来,并未有和她说过多的话,叮嘱了几句,便让小桃送顾锦安回到了家里。
那是顾锦安看着沈之恒,第一次觉得他与平常不一样。
他眼底的深沉,有她看不出来的情绪在里面。
从那好几天都没有见到沈之恒,再次看到他,反倒是沈之恒过来照的顾锦安。
“锦安锦安,我们不是来两个月就要回苏州了吗,我带了我平常的主治医生过来,他照顾我很多年,我想请他在家里吃一顿便饭。”
“好啊,人什么时候过来。”
“现在人已经客厅里,走,我带你去见他。”
沈之恒拉着顾锦安的手,丝毫没有告诉她前两日去了哪里。
顾锦安见到他恢复平常的样子,也并未多想,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朝着大厅走去。
“慢点,你不能跑的。”
顾锦安在小心的提醒着。
沈子恒的病情最不能的就是跑,会容易犯病的。
“你瞧,这是给我看病的一声。”
沈之恒越过门槛,开心的给顾锦安介绍着。
吴念仁听到声音后,回头看着身后的两人,脸上带着和煦般的笑容,看样子很平易近人。
倒是和顾锦安想象般的不同。
她以为医生都是很刻板的。
“你好。”
“念仁,这是锦安,我找你说过的。”
“顾小姐,久仰大名。”
顾小姐?
顾锦安寻思了一圈,微微一愣,便点头微笑。
“你好,吴先生。”
“大家都别站着,赶紧坐下说吧。”
沈之恒张罗着,看起来,他与面前的吴医生关系很好,不止让他来到家里,而且从他唤自己为顾小姐,就可以看出来,吴医生知道沈家很多事情。
“这次我找念仁过来,就是告诉一下锦安,念仁答应跟我们一起回南方了。”
顾锦安眼睛一亮,张口说道:“那真是太好了,吴医生,有你平时的照顾,想来之恒的病情很快就会好起来。”
吴医生轻声笑了笑,举手投足之间很大方得体,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着倒是十足的君子风范。
“顾小姐过奖了,救人原本就是吴某的本分,不过之恒的病情已经落下病根,想要药到病除,不容易。”
“就连吴医生都没有办法吗?”
她听说给之恒看病的医生是在外面留洋过来的,不简单,就连他都没有办法,那之恒吃了十几年的中药更是不见起色,接下来岂不是更加难办!
这些都是顾虑!
“顾小姐不惜担心,之恒的病情已经控制住,这几年好了不少,再加上多要调节,多修养一下,便会好起来的。吴某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会尽全力!”
“有劳吴医生了。”
“顾小姐太客气了。”
沈之恒笑着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忍不住调侃,“我说你们两个人非得是这样说话吗,别这么客气啊,大家可以像朋友那样说话,简单一些,不是很好吗?”
“之恒说的是,那念仁就恭敬不如从命!”
吴念仁笑着看着他,问道:“车票订好了吗?”
“还没呢,我还想着等你那波从西方运来的药到了之后,带着一起走,就不用跑来跑去了。”
“这还不简单。也等不了很长时间了。”
怪不得,顾锦安小心的嘀咕一声。
吴念仁看着埋着头沉思的顾锦安,他从顾锦安刚刚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她的一举一动,还有她的眉眼。
真是像极了一个人!
“顾小姐,来过北方吗?”
“从未!”顾锦安摇头。
不知道吴念仁为什么会这么问。
她撒了个谎。
“真是奇怪。”
沈之恒探过头来,随口问着,“怎么了?”
吴念仁无奈的笑了笑,“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这么说着,他扶着一把鼻梁上的眼镜,直接说了下去,“顾小姐长得好像一个人。无论是眉眼,还是其他地方。”
“女的?”
吴念仁轻轻摇了摇头,“看来不过是碰巧罢了,既然顾小姐没有来过北方,那应该就是凑巧。”
这么大的北平,还有其他地方是没有去过的,碰到一两个相似的人,很正常,他本不应该这般大足小怪。
“念仁,这可你错了,我们锦安是从小生活在南方,这是第一次来到北方。”沈之恒看着顾锦安,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笑了笑,“我动用了一些私心,将她擅自带过来,这件事情我做的不对,并没有问下锦安的意见。”
“事到如今,倒是可以不必这般自责,权当放松心情,北方有北方的好,是有很多南方没有的事物。南方也是亦如此。”
“那国外呢?”
沈之恒眨巴着大眼睛,对着外面满满的向往。
他都是苏州和北平来回跑着,却是没有去过国外。
吴念仁用手指指了指他,“你啊。”
随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抿了抿唇瓣,说话的力道不减半分,“国外再好,我们的根就在这里,人呐,总是要落叶归根。”
这倒是没有错。
吴念仁的眸中堆积起来的雾气,亮晶晶的,是旁人看不懂的深沉。
三个人简单的吃了一些便饭,之后的日子里更是长长聚在一起,顾锦安与吴念仁熟悉了,便是没有了之前那般拘束。
有一次,吴念仁又过来了,沈之恒当时不在。
吴念仁试探的问了一句,“不知顾小姐可知北平元帅府,主人名姓朱?”
“有所耳闻,不曾见过,大街小巷全然都是他们的消息,想不知道都很难。”
朱元帅可是很有名声的,报纸上登记了很多他的新闻。
“可曾见过照片?”
顾锦安笑着摇头,“吴医生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上次说我长得像一个人,该不会是和元帅府又关系吧。”
知道顾锦安在开玩笑,吴念仁也轻声笑了出来,还未多说别的,就看着沈之恒从门口进来,“在说什么呢,怎么这样开心!”
“吴医生在说朱元帅的事情。”
沈之恒随口回道;“我见过元帅的照片,和我家锦安有些像。”
他拿着一个橘子,剥开皮,露出里面的果肉,送到顾锦安的手中。
“又不太像。”沈子恒皱着眉头,“我家锦安这么漂亮,朱元帅……”
说完大家哄堂大笑,那个时候只是小声的讨论,被人听到的话,可是不得了的。
苏州沈家。
周叔拿着一盏烛光朝着阁楼上走去,见路上只掌着一盏灯,周叔上去,整个房间一片亮堂。
“七爷,该吃药了。”
“放在桌子上吧。”沈斯年低沉着嗓音,带着几分沙哑,可了会,竟然用手低声咳嗽起来。
“七爷……”
沈斯年摆手,“无妨。”
他做起身子,靠在床头上,看着眼前周叔,这次他亲自过来,是有什么事情!
“七爷,三少爷和三少奶奶快要回来了。”
“恩。”
沈斯年继续咳嗽,用手帕捂着嘴,等拿下来的时候,上面带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之前已经招过人教训过许抿,这家伙非但不老实,还将三少奶奶拖上了山顶,待了一整晚。”
沈斯年反应过来,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近许家老大猖狂的很,生意场上如日中天,暗中与日本人勾结,还伤了不少中国人。”
沈斯年目光比刚才清澈几分,他早就知道许家老大不安分,没想到最近的动作反倒是越来越大,他若还不出手,怕是没有人能够制住他。
“去找许抿!”
“可许抿不是许家的……”
“按我说的做,这件事情先不要声张,更不要让任何知道你去找了他,这个时候已经回到了苏州,先听一听他怎样说。”
周叔恍然大悟,“七爷的意思是,我们来个里应外合?”
“恩,基本上是这样,不过得看许抿点头才可以。”
周叔应声,“畜牧金被许家老大压迫的不小,而且那件事情,许抿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相信许抿会和我们合作。”
沈斯年眯了眯眼睛,脑海里想到顾锦安,就着晕黄的灯光喃喃道:“不简单啊。”
有了顾锦安,就不简单!
周叔不明白他的疑虑是什么,却也是不简单,便没有出声问出来。
只是简单回复顾锦安的情况。
沈斯年听着周叔的回复,闭上眼睛,顾锦安的画面反倒是更加清晰起来。
他所有的呼吸都是沉重,他所期待的,所等待的……
终于,要回来了!
日子也一天一天的过去,顾锦安在看到小桃收拾东西的时候,才恍惚觉得是离开北平的日子,才真正意识到,要走了,要回家去见一个人!
沈之恒在晚上,赖在顾锦安的房间里不恳走。
“锦安,我希望你能过得好,可我一不希望你恨我一辈子。”
“之恒,我……”
沈之恒笑着,阻止顾锦安接下来说的话,“我想通了,不会这么执着的。不过你有事情,一定要对我说,受了委屈也要告诉我,不然我会不开心的。那我们是好朋友吗?”
“那是自然。”顾锦安点了点他的鼻头,笑的很宠溺。
在她心里早就拿沈之恒当成自己的弟弟,明明他还要比自己大上一岁。
到了后半夜,沈之恒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所有人做着火车,是朝着苏州城去的方向。
她靠在窗边的位置,大脑开始不会运转。
希望重新被点燃,她想现在就去见沈斯年,告诉他,自己再也不想离开他。
顾锦安闭上眼睛,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的呐喊。
这一次,就不要推开我了! 他在浮世中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