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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同昕便拟旨颁布天下,册立媛则贵嫔桂菡为中宫,着令礼部及内务府依礼制为新后准备册封大典。
桂菡身怀龙裔,反应较为强烈,时常有不适,同昕怜惜她身体,便将册封大典暂缓一月,只待她身体好转方进行册封之礼。
这段时日,桂菡明显感觉到同昕较以往要忙碌,平日里他都会在酉时至桂宫来,然后便留在桂宫宿夜,但现在他常常是戊时后方能到来,而且总是陪伴她到亥时,就要摆驾离去。
她当然能察觉他面上的疲倦及布满血丝的双眸,他有时会说想听听龙儿的动静,伏在她腹前片刻,最后一动未动,她低头看他,方发现原来他已然入睡。每到这时,她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低低地说出,“昕,有些话我真的很想问一问你。”他不会听到,她也总是没有机会向他问个明白,有关西穆,有关他要统一天下的宏图大志。
他从来没有说出口,而她却早已明白,东穆与西穆之间一触即发的战事,将是他与她之间不能逾越的鸿沟。
他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连日来一直如是,她心内的担忧莫名地愈发浓重起来。
这一日酉时牌刚挂起,令公公便率了手捧滋补热汤的宫女前来,恭顺道:“皇后娘娘,皇上今夜忙于政事,恐怕不能前来探视娘娘,所以特命奴才为娘娘送来补汤,并嘱娘娘保重身体,早点休息。”
桂菡看着宫女将汤盒放下,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令公公道:“皇上最近政务为何会特别繁重?”
令公公微微踟蹰,道:“皇上专于政事,奴才不敢也无权过问。”
桂菡心知他这样说是提醒她莫要过问,可心下益发焦急起来,遂道:“本宫并非有意违逆后宫之律干预政事,而是……皇上这连日操劳,本宫实在担忧皇上龙体。”
令公公垂下眼帘道:“奴才也曾劝过皇上要保重龙体,可西穆之事悬而未决,皇上如何不能不为此劳神?”
桂菡闻言,心头“咯噔”一下,随之而来的是自骨髓中渗出的寒意,悄声无息地将她整个儿笼罩了起来。
她的担忧并非多余,对于西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
他志在必得。
而身为西穆和亲公主的她,除却担负两国和顺邦交的责任,更有另一重不为人知的任务。
可是,非到无可转圜的地步,她都不愿走出那一步棋。
然而,如果他已然开始进行侵占西穆的部署,那么此时此刻,便已是无可转圜。
这样思前想后了一宿,桂菡身心俱惫,到了天明,她细细算着时辰,估摸着同昕已经下朝,便召来车辇往颐祥宫而去。
到得颐祥宫外,令公公迎上前来向她恭敬行礼,道:“皇后娘娘,皇上正与丞相大人还有兵部尚书李大人商议政事,因此下令任何人都不能于此时进内谨见,娘娘不若先行返回,待皇上议政完毕,奴才定必马上向皇上通报。”
见不到同昕,桂菡心内惴惴不安,一时也无计可施,正要转身离去,却又在看到从宫门内走出的同睿时站住了脚步。
已是秋末初冬之时,太液池的水面有着冰寒也似的宁静,偶有凉风吹拂,池旁的桂花树上纷扬落下,仿佛是飘零的少女心事,悠悠荡荡地浮泛于清盈水波之上,顷刻,便顺流而去。
桂菡与同睿一前一后缓步行走在太液池旁的宫道之上,同睿开口道:“我已向皇兄辞去所有官职,即将返回我的封地陵州。”
桂菡心感纳罕,侧过头问道,“皇上在此等重要关头,为何会让王爷离去?”
同睿怔了一怔,旋即明白过来,道:“娘娘是指西穆一事么?皇兄自有安排,这段时日内,皇兄召内阁大臣密议的,全与西穆有关,皇兄知我有退心,早在部署西侵之时便没有让我参与其中。”
桂菡倒抽一口冷气,顿觉心底凉透,“即使接受了西穆的和亲之礼,皇上还是没有放弃侵占西穆的打算。”
同睿看着她含愁的侧脸,道:“统一东西穆两国,一直都是皇兄的夙愿。在你未到东穆之前,皇兄曾对我说过,无论要集结多少的兵力,花费多长的时间,都要将西穆攻占下来。只不过,娘娘也不必为此过分担忧,纵然皇兄当真攻打西穆,也会设法保全娘娘族人的安然。”
桂菡苦笑,“可是家父一生效忠于家国,如若西穆国亡,家父必不愿于敌国之内苛且存活。”她转身面向同睿,“本宫相信,任何一位西穆人,都不会甘作亡国奴,屈从于敌国,仰人鼻息。”
同睿叹息了一口气,道:“皇兄行事向来周全缜密,攻打西穆,关系重大,想必他自会有妥善之策。”他凝望桂菡的眼眸内泛起一丝深切的关怀,“娘娘如今身怀六甲,为保凤体安和,不应多有忧思,还是放宽心绪,顺其自然为上。”
桂菡朝他勉强挤出一笑,道:“如何能够不多忧思?本宫担忧家国自此不得安宁,更担忧……”她话到嘴边,终还是咽了回去,最终只是轻叹一叹。
同睿却已然会意,轻声道:“娘娘是担忧自此与皇兄不得同心,一旦两国交战,将成难解心结。”
桂菡抬头看向他,双眼泛起了淡淡的水雾,她咽了咽,道:“只不知皇上会否如王爷一般,明悉本宫心思。”
同睿深深地注视着她,“皇兄心思澄明,又对娘娘极为用心,不管最终的决定为何,想必都是在不伤及娘娘的前提下进行的。”他顿一顿,由衷道,“娘娘心中既牵系皇兄,便应相信皇兄,至少我知道,皇兄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娘娘的。”
桂菡拭去眼角泪珠,笑对同睿道:“王爷所言极是。”她正要迈步往前走去,一时没留意地上的小石,脚下一绊,险些就要往后滑倒,同睿眼疾手快,忙伸手将她扶稳,道:“娘娘小心。”
宫道的尽头之处,同昕的眼光一下变得深沉起来。阳光疏落而斑驳地落在他黯沉的脸庞上,竟是怎么也驱不散他眸内的失落与阴翳。他一手背到了身后,用力地握紧了拳手,任由指甲深深地戳进掌心中,那尖锐的刺痛,竟也压不下他心头的沉痛。
桂菡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步,感激道:“多谢王爷。”
同睿道:“此处风大,娘娘还是速乘轿辇回宫罢。”待宫人将车辇驾临至桂菡身边后,他诚挚对她道:“好生保重,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相信皇兄。”
桂菡心中泛酸,向他点一点头,方由宫人扶持着上了车辇。
锦厢内虽是暖意融融,然而她的指尖却久久也无法褪去冰寒,十指连心,她的心也是全无温度。
相信他么?但是自同睿口中已证实,他要攻打西穆之计,势在必行。
她闭一闭眼睛,眼角再度溢出了泪水,她使劲地吸了吸气,酸涩的泪意涌进了鼻中,一时难受得连呼吸也困难。
她按紧自己急促起伏的心胸,思潮汹涌。
如果可以,她希望再不要知道,他对西穆进行的一切不利之举。
每多知悉多一分,她对自己使命的认知,便清晰多一分。
犹记得,在她出嫁之前的一日,爹爹携她进宫面圣。宽敞而空洞的大殿中,光帝的声音幽远如是从天边传来的虚无,“媛则公主,你可知道你此去东穆,不仅是和亲以利邦交,你更肩负保得西穆安宁稳定之重责,东穆弘帝野心勃勃,非能以和亲一举平息其西侵之心,所以,你必须在他有西侵部署之前,将一切可能的危机扼杀于萌芽之际。”
她曾深感疑虑,发问道:“求皇上明示,臣女该如何才能阻止弘帝向我西穆发起战事?”
“朕赐你香囊一个,内里便是对付弘帝的良方。”
她早在首次发现同昕有西侵意图之时,便打开了香囊,那时,她既觉心惊,又觉痛快,因为,她的任务便是将个中的致命毒药置于同昕的饮食中,令他一夜暴毙。
她那样期待地设想过,只要他一死,她便可以逃离东穆后宫。
光帝显然没有早知先机的能力,并未能预计到他的棋子也有对敌人动情的一天。
她在落地铜镜前照见到自己,身上那一袭蔷薇红绣海棠锦衣宽松逶地,遮挡了本就未见隆起的小腹,她手轻轻地放在平坦的腹部上,掌心中如感受到了腹中那小生命的源源动力。
“孩儿,你会不会怪娘狠心?”
她喃喃着,睫毛轻轻颤抖,眸内的哀凉慢慢地蔓延开来。
她垂下首的一瞬,自镜中看到了那海蓝色龙纹长袍的一角,他脚步轻浅地向她走近。 宫教心愿与身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