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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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公咳过一阵,喝下几口水,给商鞅一个苦笑,叹道:“唉,瞧这咳嗽,真还与寡人摽上劲了!”
旬日之后,商鞅坐在一辆特别制作的装甲辎车里,在三千甲士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驰出咸阳,一路南下,前往视察封地商於。
於城等十邑已悉数获取,商於谷地已无战事,楚卒或死或逃,百姓纷纷臣服,作为一国之主,商君该来视察一下自己的国土。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一个不可启齿的原因是,近日接二连三的刺客事件及孝公日甚一日的咳嗽,使商鞅明确地意识到咸阳不再是他的福地。他必须谋划下一步,为秦国,也为他自己。
“孟兰皋。”
一路无事。
然而,就在三千甲士在商城的大街上招摇而过时,一矢破空而来,嗖地射在商鞅的辎车上,嵌入车窗的窗棂。
队伍大乱。
商鞅白他一眼:“君上既将商於封鞅,商地就当与秦地不同。”
众甲士看看房子,想攀,却找不到上去的地方。
就在此时,走在短兵队最后面的朱佗嗖地蹿到房顶,在屋顶上一闪,瞬间不见。
“双向?”司马错不解了,看向公子疾,半是自语,“峣关西面是咱自家的土地呀!”
约有一刻钟,朱佗不无遗憾地返回来,提着一把被刺客丢弃的楚弓。再核实箭矢,是楚矢无疑。
显然,这一次的刺客是楚人。
朱佗也因这次事件的快速反应而得到商鞅赏识,到於城时,走在卫队的前面,到上鄀时走在卫队的中间,靠近商鞅的甲车左侧,及至来到下鄀邑,朱佗已经靠在甲车的右侧。战国时期,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军事属于凶事,因此,在军队中尊右卑左,朱佗站在这个位置,就等于是商鞅短兵卫队的侍卫长了。
在赴商於之前,商鞅拟定了三个都城选址,一是商城,二是商洛邑,三是於城。商城是个山间盆地,离秦地最近,秦人经营也最久,周边方圆几十里可腾挪纵深,是最理想的建都之处。商洛邑在洛水上游,靠近商城,相对安全。於城曾为鄀国都城,有现成的宫城与宫殿,尽管小,但即时可用。更重要的是,於城离楚地最近,向南经由丹水,可以直逼楚国龙兴之地丹阳,向东可经由涅阳,直达楚国冶铁重地宛城,堪称咽喉要塞。
将商於谷地一十五邑全部视察完毕,商鞅决定将都城设在於城,便吩咐冷向安排人整理鄀国留下的老宫殿,设计城墙加固方案。
是夜,商鞅就歇在於城原来的楚国守府中。为防不测,冷向安排四人在房顶守望,另有六个侍卫把守在院中不同的地方,商鞅的寝房正门则交给朱佗。
将近黎明时,商鞅被一泡尿憋醒,方便过后,将夜壶放在脚边,歪在榻上又睡,昏昏沉沉中,进入梦境:
孝公薨天,宫中一片缟素,哀乐声声。
商鞅身穿丧服,正在跪地服丧,一群旧党拿着各式凶器追杀过来。商鞅一路狂奔,直至渭水边。尾随在后的旧党男女拿着各式武器狂追过来,将商鞅围到水边。
朱佗也因这次事件的快速反应而得到商鞅赏识,到於城时,走在卫队的前面,到上鄀时走在卫队的中间,靠近商鞅的甲车左侧,及至来到下鄀邑,朱佗已经靠在甲车的右侧。战国时期,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军事属于凶事,因此,在军队中尊右卑左,朱佗站在这个位置,就等于是商鞅短兵卫队的侍卫长了。
商鞅不顾一切地跳进湍急的渭水中。
商鞅拼命划水,但怎么也划不动。
渭水里突然冒出许多头,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全是被砍掉的头,颈上仍在流血,水被染得鲜红。
所有的头都张开大口,朝他呼叫:“公孙鞅,还我命来!公孙鞅,还我命来!”
这些头颅开始向他漂去,“还我命来—”的声音由呼喊成为怒吼。
商鞅惊惧,拼命踢腿,两手挥舞,冲它们又推又打,被子被他踢到地上。
头颅越围越多,满河皆是。
无数血盆大口咬向他。
商鞅无处可逃,“啊—”地惨叫一声,滚下榻来。
朱佗呼一声冲进,拔剑出鞘,警惕地环顾周围。
商鞅乍然惊醒,望着持剑的朱佗,惊骇。
朱佗凑近他,急切问道:“主公?”
看清是朱佗,商鞅嘘出一口气,朝外摆手。
朱佗观察房内,见没有什么,便拱手退出。
商鞅坐回榻沿上,长呼吸几下,拿袖子抹去额上汗珠,朝外叫道:“来人!”
朱佗走进。
“掌灯!”
朱佗点上灯,室内亮堂起来。
商鞅无处可逃,“啊—”地惨叫一声,滚下榻来。
商鞅对朱佗吩咐道:“朱佗,从今夜开始,你就在寡人寝处守值!”
朱佗拱手:“佗从命!”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鸡啼。
“为痴狂而叹。”
商鞅伸个懒腰:“什么时辰了?”
商鞅白他一眼:“君上既将商於封鞅,商地就当与秦地不同。”
“鸡叫头遍!”
“是吗?”商鞅略顿一下,朝外努嘴,“看看公子疾、司马错起来没?如果起来了,请他们来一趟!”
商鞅略是一怔,起身叩首:“商於是君上的,臣不敢独断!”
朱佗拱手:“遵命!”便匆匆走出。
大清早就被召见,定有大事。
公子疾、司马错急到商君府,见商鞅脸色苍白,显然是余惊未消,关切道:“商君,你气色不好,没有睡好吗?”
商鞅苦笑一下:“还好。”看向二人,“召二位来,想说两桩事情。”
公子疾、司马错端正坐姿,屏息。
朱佗观察房内,见没有什么,便拱手退出。
商鞅伸出食指:“第一桩,”看向公子疾,“出具告示,商於十五邑暂缓施行秦法,免除五年赋役,以安抚楚民。”
公子疾问道:“缓多久?”
朱佗观察房内,见没有什么,便拱手退出。
“先三年吧,”商鞅迟疑一下,“不,五年。”
公子疾面露难色:“同为秦民,如果商於缓行,恐他邑不服,譬如河西。”
所有的头都张开大口,朝他呼叫:“公孙鞅,还我命来!公孙鞅,还我命来!”
商鞅白他一眼:“君上既将商於封鞅,商地就当与秦地不同。”
公子疾拱手:“下官遵命。”
商鞅伸出食、中二指:“第二桩,”转对司马错,“拆除现武关,东移,在於城东选址重建,同时,改造峣关。”
司马错问道:“怎么改造?”
“双向防御。”
“双向?”司马错不解了,看向公子疾,半是自语,“峣关西面是咱自家的土地呀!”
“刺客为何人?”
商鞅声音严厉:“执行命令!”
司马错拱手:“末将得令!”
几件大事确定之后,商鞅命令司马错镇守商城,改造峣关,修建城防,命令公子疾镇守於城,按照设计改建宫殿,自己则与冷向返回咸阳。
所有的头都张开大口,朝他呼叫:“公孙鞅,还我命来!公孙鞅,还我命来!”
及至蓝田,商鞅夜宿驿馆,天将亮时再做噩梦,忽地坐起,大叫:“来人!”
朱佗急道:“主公?”
商鞅喘气道:“有……有刺客!”
朱佗怔道:“主公,佗一直守值,未听到任何动静,只有你突然间大口喘气,好像……做噩梦了!”掌灯。
“孟兰皋。”
商鞅环视四周,缓缓嘘出一口气:“哦,是吗?”呆坐一会儿,看向朱佗,“对了,明日晨起,挑选五十锐士,全部便装,随寡人进山!”
朱佗拱手:“敬受命!”
朱佗观察房内,见没有什么,便拱手退出。
翌日晨起,一行五十二人开至终南山寒泉。
将近寒泉谷时,商鞅吩咐道:“你们留在此处吧。”
朱佗审视静幽的山谷,悄声道:“主公,山高林密,万一……”
商鞅看看山林,点头:“好吧。”
翌日晨起,一行五十二人开至终南山寒泉。
及至寒泉子草堂,朱佗命令五十名卫士散布四周,为原本清幽的山谷平添了杀气。
商鞅苦笑:“一是旧党余孽不会放过晚辈,晚辈无处可退;”略顿,“二是壮志未酬,晚辈不能退!”
贾舍人迎住商鞅,带他前往草堂。
寒泉子没有迎他,而是坐在席位上等候。
商鞅进门,深揖道:“前辈在上,卫鞅有扰了!”
商鞅对朱佗吩咐道:“朱佗,从今夜开始,你就在寡人寝处守值!”
寒泉子拱手还礼,指着对面席位:“商君请坐!”
商鞅坐下。
贾舍人斟好茶水,退出。
贾舍人迎住商鞅,带他前往草堂。
寒泉子盯住商鞅,声音清淡,直入主题:“商君乃百忙之身,此来寒舍必有大事,老朽能得闻乎?”
商鞅一脸苦相:“不瞒前辈,晚辈近日几番遇险,时有惊梦,日不得安,夜不得寝,苦思无解,特来求请前辈指点迷津!”
贾舍人迎住商鞅,带他前往草堂。
“敢问商君遇到何险?”
公子疾、司马错端正坐姿,屏息。
“刺客。已几番行刺了。”
“刺客为何人?”
“未曾抓到,据鞅臆测,当是旧党。”
商鞅白他一眼:“君上既将商於封鞅,商地就当与秦地不同。”
“有何惊梦?”
“被人追杀。”
“什么人?”
“什么人都有,多是旧党亡魂!”
寒泉子闭目冥思。
商鞅凝视他,静默以待。
良久,寒泉子睁眼:“归隐林莽吧。”
朱佗也因这次事件的快速反应而得到商鞅赏识,到於城时,走在卫队的前面,到上鄀时走在卫队的中间,靠近商鞅的甲车左侧,及至来到下鄀邑,朱佗已经靠在甲车的右侧。战国时期,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军事属于凶事,因此,在军队中尊右卑左,朱佗站在这个位置,就等于是商鞅短兵卫队的侍卫长了。
商鞅似乎没有料到是此指点,略觉愕然。
寒泉子缓缓道:“先圣曰:‘功遂身退,天之道。’你已割地封君,位极人臣,当是功成名遂,可以追寻天之道了。”
商鞅默然以对。
寒泉子闭目。
有顷,商鞅抬头,语气坚决:“非晚辈不知进退,是晚辈退不得!”
寒泉子睁眼看他,目光征询:“为何退不得?”
商鞅苦笑:“一是旧党余孽不会放过晚辈,晚辈无处可退;”略顿,“二是壮志未酬,晚辈不能退!”
寒泉子略作诧异:“敢问商君壮志?”
“鞅之志,让秦法长存于世,惠及天下!”
寒泉子轻轻一叹,没有接声。
“前辈因何而叹?”
“为痴狂而叹。”
商鞅怔了下,拱手:“晚辈愚痴,敬请前辈详解!”
“就老朽所知,除道之外,天地无长存之物,除德之外,无物可惠及天下。”
队伍大乱。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商鞅拱手道:“晚辈受教!”
寒泉子盯住商鞅:“商君若无大事,”腿收起来,作势起身,“老朽尚有功课要做!”
显然,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商鞅急道:“前辈……”
寒泉子重新坐好,看向他。
商鞅拱手:“晚辈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只是大功未竟,大业未定,晚辈眼下死不得,也不能死!然而,旧党余孽处处皆是,防不胜防,时刻想夺晚辈性命。晚辈此来,是想求请前辈指点一个万全之策!”
寒泉子淡淡应道:“回禀商君,就老朽所知,天下不存在万全之策!”
“这……”
“不过,”寒泉子话锋一转,“天下亦无不可解之事!”
商鞅眼前一亮,急切问道:“敢问何解?”
“什么人都有,多是旧党亡魂!”
“你可去寻访一人,他或有解招。”
“何人?”
“孟兰皋。”
“孟兰皋?”商鞅沉思有顷,“晚辈可往哪儿访他?”
“前些年听说他供事于太庙,近况如何,老朽就不知了。”
商鞅拱手:“谢前辈指点!”
从终南山回来,商鞅入宫觐见孝公,将商於局势悉数讲述一遍,包括缓行秦法,定都於城,改建峣关、武关及各地城防的事。孝公轻咳几声,淡淡说道:“商於既然封给你了,就是你的,如何治理,也是你的事。”
商鞅略是一怔,起身叩首:“商於是君上的,臣不敢独断!”
“呵呵呵,”孝公迭声笑道,“好吧,就算是寡人的,你方才所奏,寡人准允!”
朱佗观察房内,见没有什么,便拱手退出。
“谢君上厚恩!”商鞅叩首。
君臣又聊一时,孝公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度咳得上不来气,内臣急来捶背。
商鞅目不转睛地盯住孝公。
孝公咳过一阵,喝下几口水,给商鞅一个苦笑,叹道:“唉,瞧这咳嗽,真还与寡人摽上劲了!” 天下纵横·鬼谷子的局 卷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