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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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瞒爱卿,”孝公缓缓应道,“你说的这位寒泉先生,寡人晓得。寒泉先生志在清修,是不会出山的。再说,寡人之疾寡人晓得,不过是每天咳嗽几声而已,静养几日也就好了!”
“那时,他还不是相国,是邹子,与良一样,在稷下游学而已!”
见孝公这么应答,商鞅不好再勉强了。为了不影响孝公“静养”,商鞅告辞。
回到府中,商鞅开始审阅他不在府时各地发来的报表,正在审核,冷向进来,压低声道:“君上,孟老先生访到了!”
“哦?”商鞅急看过来。
“老先生为太庙后殿执事,司香火供奉,已于去岁离职,在咸阳城外置买一处老宅颐养天年呢。”
“有请老先生,备上厚礼!”
“老先生为太庙后殿执事,司香火供奉,已于去岁离职,在咸阳城外置买一处老宅颐养天年呢。”
“向这就去!”冷向转身就走。
商鞅叫住:“慢。”
冷向顿住,转身。
“转告老先生,鞅碍于诸多不便,不能躬身造访,敬请宽谅!”
“向记下了。”
孟兰皋家位于咸阳一个偏僻街区,是个老旧宅院,地方不大,但干净整洁。院门两侧种满花卉,柴扉虚掩。
冷向带着几个下人抬着礼品走到柴扉前,冲扉门叫道:“有人吗?”
一个女孩子走出来,隔着柴扉看着他。
冷向脸上堆笑:“小妹妹,请问孟兰皋先生在家吗?”
女孩子扭头,冲屋里喊道:“爷爷,有人找你!”
一头白发的孟兰皋走向柴扉,手里拿着侍弄花草的工具,打开柴扉,打量他:“客人是……”
冷向拱手:“在下是商君府宰,有扰孟老了!”
孟兰皋愕然:“商君府?”将工具交给女孩,拱手还礼,“府宰大人光临寒舍,老朽失迎!”
冷向再揖:“在下奉商君之命,敬请孟老前往府上一叙,些许薄礼为商君心意,望孟老不弃!”转对仆从,“上礼!”
两个仆役从车上抬下礼箱,直入院中。
孟兰皋惶恐:“这……”
府宰微微一笑:“商君还有一言托在下转禀孟老!”
“老朽恭听!”
冷向再揖:“在下奉商君之命,敬请孟老前往府上一叙,些许薄礼为商君心意,望孟老不弃!”转对仆从,“上礼!”
冷向学商鞅的语气:“鞅碍于诸多不便,不能躬身造访,敬请宽谅!”
“转告老先生,鞅碍于诸多不便,不能躬身造访,敬请宽谅!”
孟兰皋赔笑道:“商君太客气了!草舍寒碜,冷向大人若不嫌弃,请杯淡茶如何?”说着伸手礼让。
冷向拱手,看到院中尽是花草,不无赞赏道:“孟老这儿才是雅宅呀,只是,时辰已经不早了,商君这在府中恭候呢!”
孟兰皋跟随冷向来到商君府,被商鞅迎入客厅。
寒暄过后,商鞅屏退他人,开门见山,将眼前处境并寒泉先生的指点略述一遍,请其指点迷津。
商鞅缓缓点头,显然听进去了:“先生可否为鞅引见赵良?”
得知是寒泉子举荐,孟兰皋也就打破顾虑了,凝神盯住商鞅:“敢问商君,是想保身,还是想保法?”
商鞅忧心忡忡:“鞅若身殉,法可行久乎?法可行远乎?”
“保法何解?”
陪同嬴驷的是公子华,陪同老夫人的是紫云,现场再无外人。
“兰皋给你一个字,斗。”
“先生能否给个万全之策?”
“此字何解?”
“商君只管一如既往,甚至变本加厉,与你的对手斗,至于结局,不过如你方才所述,日不得安,寝不得宁,终亦大不了以身殉法。”
商鞅忧心忡忡:“鞅若身殉,法可行久乎?法可行远乎?”
孟兰皋反问道:“多久算是行久?多远算是行远?”
“世世代代为久,普及天下为远。”
商鞅双手抱脸,搓揉,抬头:“只怕是积怨太深,无人容鞅啊!”
月圆则缺,昼夜交替,天地尚且如此,何况是他这个“法”呢?孟兰皋一阵苦笑:“法为身外之物,身既死,身外之物久远与否,与君何关呢?再说,新法因君而起,人活百年,终有一死。假使秦公山陵崩,君亦飞升,后继君臣是否延续新法,商君又怎能左右呢?”
商鞅吸一口气,良久,再问:“若是保身呢?”
“兰皋也给你一个字,和。”
“殿下可知琴否?”
“怎么和?”
“退。”
“怎么退?”
“君可放低身价,诚敬与对手握手言和。”
商鞅双手抱脸,搓揉,抬头:“只怕是积怨太深,无人容鞅啊!”
“不试一试,商君怎么晓得呢?”
商鞅拱手:“如何一试,请先生教我!”
“兰皋荐你一人,或可居中调和。”
“何人?”
“商君所以寻兰皋,是不想身退。既然君不想退,兰皋怎么能重复示君呢?”
“赵良!”
“赵良?”商鞅思忖一时,“可是那个从赵地来的儒者?”
“正是。赵良曾祖为赵简子,与方今赵侯同辈,早年从子思门人习孔儒之道,得中庸妙趣,于三年前赴秦,欲以礼、乐说秦,因秦奉行新法,未能得用,转以琴艺结交太傅,由太傅引见,以器乐得意于老夫人,兰皋亦因之结识其人,知其才具。若得赵良助力,君或可得谅于老夫人。老夫人为公室之尊、旧党之纲,君得此纲,众目皆张!”
商鞅苦笑,轻叹一声:“唉,果能如此,倒是好啊,只是……”
“商君何虑?”
“先生能否给个万全之策?”
商鞅忧心忡忡:“鞅若身殉,法可行久乎?法可行远乎?”
“万全之策?”
“就是……”商鞅略顿一下,一咬牙,还是决定直说出来,“既能保身又能保法之策!”
“商君既已去过寒泉,万全之策,寒泉先生当有所示!”
商鞅眉头紧皱:“寒泉先生要鞅功遂身退。”
“商君所以寻兰皋,是不想身退。既然君不想退,兰皋怎么能重复示君呢?”
商鞅低头不语。
商鞅缓缓点头,显然听进去了:“先生可否为鞅引见赵良?”
“兰皋之族人中有个叫孟轲的,曾出一言,商君或可听听。”
商鞅脸上再现希望:“鞅洗耳恭听。”
冷向学商鞅的语气:“鞅碍于诸多不便,不能躬身造访,敬请宽谅!”
孟兰皋缓缓说道:“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盯住商鞅,“于商君而言,何为鱼,何为熊掌,兰皋已述明,请明鉴!”
商鞅缓缓点头,显然听进去了:“先生可否为鞅引见赵良?”
“兰皋可引见,只是,”孟兰皋略顿一下,赔笑道,“儒者尤重仪礼,如此大事,兰皋建议商君还是躬身造访为上!”
商鞅拱手:“谢先生指点!”
是夜,万籁俱寂。
商鞅躺在榻上,两眼望着屋顶,耳畔响起寒泉子的声音:“……先圣曰:‘功遂身退,天之道。’你已割地封君,位极人臣,当是功成名遂,可以追寻天之道了……除道之外,天地无长存之物,除德之外,无物可惠及天下。”
接着是孟兰皋的声音:“……法为身外之物,身既死,身外之物久远与否,与君又有何关呢?再说,新法因君而起,人活百年,终有一死。假使秦公山陵崩,君亦飞升,后继君臣是否延续新法,商君又怎能左右呢?……若得赵良助力,君或可见谅于老夫人。老夫人为公室之尊、旧党之纲,君得此纲,众目皆张……”
商鞅缓缓坐起,孟兰皋的声音接着传来:“……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于商君而言,何为鱼,何为熊掌,兰皋已述明,请明鉴……儒者尤重仪礼,如此大事,兰皋建议商君还是躬身造访为上……”
显然,商鞅在做一个痛苦的决定。
“商君所以寻兰皋,是不想身退。既然君不想退,兰皋怎么能重复示君呢?”
咸阳秦宫里,秦孝公看着奏折,时不时地咳嗽。
“商君所以寻兰皋,是不想身退。既然君不想退,兰皋怎么能重复示君呢?”
案上放着一碗熬好的药。
内宰凑近,轻声提醒:“君上,药要凉了!”
“臣遵旨!”冷向压低声,“还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臣使人探过御医了,据御医所说,君上的病……已入膏肓,不治了!”
秦孝公摆手:“端走!”
“商君所以寻兰皋,是不想身退。既然君不想退,兰皋怎么能重复示君呢?”
“君上?”
秦孝公不耐烦了:“喝喝喝,寡人喝有两年了,顶什么用?”
“要不,再换个医家?”
秦孝公略一思忖:“换谁?”
“听老夫人说,甘龙举荐一个医家,专治痨病!”
秦孝公闭目有顷:“不用了。”
商鞅正在审阅案宗,冷向趋进,小声禀道:“君上,赵良他……今天又进宫了!”
“琴是美人。”
商鞅放下案宗:“哦?”略一沉思,“问问宫里的人,他都去了哪儿,做了什么?”
“臣遵旨!”冷向压低声,“还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臣使人探过御医了,据御医所说,君上的病……已入膏肓,不治了!”
商鞅闭目。
冷向的声音低到听不到:“说是……熬不过今年……”
商鞅摆手,冷向退出。
对赵良来说,这一天是个重大日子,因为老夫人为他的琴艺演奏请到一个特别听众,储君嬴驷。
接着是孟兰皋的声音:“……法为身外之物,身既死,身外之物久远与否,与君又有何关呢?再说,新法因君而起,人活百年,终有一死。假使秦公山陵崩,君亦飞升,后继君臣是否延续新法,商君又怎能左右呢?……若得赵良助力,君或可见谅于老夫人。老夫人为公室之尊、旧党之纲,君得此纲,众目皆张……”
陪同嬴驷的是公子华,陪同老夫人的是紫云,现场再无外人。
从某种意义上讲,赵良日日进宫,为的就是这一日。如果自己一力秉承的中庸之学能够入主秦室,替代商鞅的苛法,于赵良将是千古功业,于秦人、于天下将是莫大幸事,于师门,甚至于儒门,都将是光大的壮举。为此,赵良斋心数日,做足功课。
所有目光一齐盯向正在琴台上表演的赵良。赵良着儒服,双手抚琴,二目微闭,良久,无一声弹出。
嬴驷看向祖夫人,目光征询。祖夫人微微闭目。公子华以肘碰下紫云,紫云会意,向祖夫人问道:“祖母,先生怎么不弹呀?”
祖夫人打个手势:“嘘—”
紫云冲她做个鬼脸,看向公子华,做个无奈的手势。
嬴驷闭目。
又过一会儿,赵良仍旧抚琴静坐,毫无动静。嬴驷显然沉不住了,轻声喊他:“先生?”
赵良抬头,睁眼,拱手应道:“殿下,草民在。”
“先生抚琴有些辰光了,为何迟迟不弹呢?”
“草民在候殿下。”
嬴驷愕然:“候驷?敢问先生,驷能为先生做些什么吗?”
“殿下已经做过了。”
“哦?”嬴驷盯住赵良。
“草民候的就是殿下的那一个问。”
“是抚琴不弹吗?”
“正是!”
嬴驷来劲了:“请先生详解。”
“在解说之前,良也有一问。”
商鞅忧心忡忡:“鞅若身殉,法可行久乎?法可行远乎?”
“先生请讲。”
“殿下可知琴否?”
嬴驷挠头:“这……琴就是琴呀!”
接着是孟兰皋的声音:“……法为身外之物,身既死,身外之物久远与否,与君又有何关呢?再说,新法因君而起,人活百年,终有一死。假使秦公山陵崩,君亦飞升,后继君臣是否延续新法,商君又怎能左右呢?……若得赵良助力,君或可见谅于老夫人。老夫人为公室之尊、旧党之纲,君得此纲,众目皆张……”
“不不不,”赵良微微摇头,给他一笑,“琴不是琴!”
“啊?”嬴驷怔了下,“琴不是琴,琴是什么?”
“琴是天地。”
“天地?”
“琴是八风四气。”
嬴驷大睁两眼。
“天地?”
“琴是龙凤。”
得知是寒泉子举荐,孟兰皋也就打破顾虑了,凝神盯住商鞅:“敢问商君,是想保身,还是想保法?”
嬴驷蒙了。
“琴是美人。”
见赵良越扯越偏,嬴驷紧盯着他。
“琴是君臣。”
嬴驷彻底傻了。
“琴是政治。”
冷向脸上堆笑:“小妹妹,请问孟兰皋先生在家吗?”
嬴驷长吸一口气:“这……可有解?”
“前些年,良游学于齐国临淄,在稷下遇到一件趣事,殿下可愿闻否?”
嬴驷两眼放光,一拱手:“驷愿闻。”
“田因齐承继齐位,耽于声色犬马,九年不理政事,有一个叫邹忌的人听闻齐公好乐,抱琴见君。”
嬴驷不解地问道:“邹忌不是齐国的相国吗?”
“那时,他还不是相国,是邹子,与良一样,在稷下游学而已!”
“哦。”
“邹子上殿时,齐公正在弹琴,引他进来的宫人只好带他到右侧耳房。齐公越弹越来劲,竟是忘了邹子,邹子不顾宫人拦阻,直入殿中!” 天下纵横·鬼谷子的局 卷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