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章  捧六印苏子会同 游虎牢四王谋秦(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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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雪上前欲搀扶,见状住脚,微微躬身:“君上?”
文公没有理她,顾自在帐中来回走动,依旧喘着粗气,脚步沉而有力,完全不像是年过六旬的老人。
走有一刻,文公的脚步慢下来,气也喘得匀些。
姬雪款款走过去,搀住他的胳膊,扶他走到席位上,伺候他坐下。
文公看向春梅。
春梅盯视他,嫣然一笑:“今日一见,真就是瞎传!大侠跟我想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姬雪丢个眼色,春梅退下。
姬雪凝视文公,软声问道:“君上为何震怒?”
文公回视姬雪,咬牙:“你看这个!”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封密函。
姬雪拆看,惊道:“殿下欲纳秦妇?”
文公怒气再次上攻:“逆子误我!六国纵亲,旨在制秦。在此节骨眼上,逆子却来此函,要纳秦女为妇,这……这……真不知他意欲何为!”
“君上息怒。”姬雪劝道,“殿下此举,想必另有委曲。”
“什么委曲?”文公震几,“是秦人用计,欲使我等离心离德。逆子鼠目寸光,是非不分,如何能执国事?”
“君上,”姬雪见他把话说得过重,缓下语气,“纵观此函,是秦人主动结亲,殿下也是举棋未定,这才奏请君上。君上若是觉得不妥,可旨令他暂不聘亲。”
“还什么?”
“夫人说得是。”文公苦笑一下,出了一口长气,“寡人已经下过旨了。”
“君上明断。”
文公怒气再次上攻:“逆子误我!六国纵亲,旨在制秦。在此节骨眼上,逆子却来此函,要纳秦女为妇,这……这……真不知他意欲何为!”
“夫人,”文公望着姬雪,“你得收拾一下,我们这就起程!”
“回去?”
“唉,”文公长叹,“不回去,寡人放不下心哪!此子胸无远志,心术不端,又有秦人在侧,不定弄出什么事来。眼下纵亲初成,万不能因为燕国而坏了天下大事!”
“要不要晓谕苏子?”
“六国初纵,千头万绪都在等候苏子,燕国之事自有寡人料理,不能为苏子添乱。”
姬雪点头。
“唉,”文公复叹一声,“寡人老了,走一趟甚是不易。此番赴会,寡人本欲趁机偕夫人前往洛阳觐见天子,谁想又让逆子搅黄了!”
“大名鼎鼎?”飞刀邹怔了。
姬雪泣道:“君上有此心思,父王若知,也就知足了。”
公子哙将燕公回国之事禀报苏秦。
苏秦震惊,急问:“君上何时起程?”
“明晨鸡鸣时分。”
苏秦凝视公子哙:“公子可知情由?”
公子哙摇头。
“子之将军呢?”
“祖公吩咐,子之将军及燕国兵马,还有在下,均留于此,谨听苏子调遣。”
苏秦闭目思索。
“君上明断。”
天色暗下来。
飞刀邹走进帐中,点燃两盏铜灯。
苏秦睁眼,小声叫道:“邹兄!”
飞刀邹走过来,躬身:“主公?”
“有请楼子。”
飞刀邹出帐,吩咐仆从去请楼缓,正要回帐,见前方不远处有个人影闪过,没入树后。
飞刀邹心头一紧,悄悄绕过去,见那黑影躲在树后,正在伸头朝苏秦的大帐张望,遂近前逼住:“何人在此?”
那黑影吃了一惊,打个哆嗦,扭头。
是一个女子,看服饰是燕国宫女。
飞刀邹退后一步,放缓语气:“姑娘在此何干?”
春梅想一会儿,盯住飞刀邹:“小女子是下人,是贱人,苏子是大人,是贵人。大人贵人先谢我这个下人贱人,我不该回谢他吗?”
是春梅。
春梅这也回过神来,拱手一揖,朝前面努嘴:“请问军尉,前面可是苏子大帐?”
飞刀邹审她一眼,再问:“你是何人?”
“祖公吩咐,子之将军及燕国兵马,还有在下,均留于此,谨听苏子调遣。”
春梅反问:“你是何人?”
“在下姓邹。”
苏秦闭目思虑。
“是飞刀侠吗?”春梅瞪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他。
“祖公吩咐,子之将军及燕国兵马,还有在下,均留于此,谨听苏子调遣。”
“正是在下。咦,你怎么知道?”
春梅笑道:“您姓邹,身上无剑,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飞刀侠了。”
“大名鼎鼎?”飞刀邹怔了。
春梅压低声音:“在我们宫里,无人不知大侠的威名。大家都在传你……”顿住话头。
“传……传我什么?”飞刀邹惊问。
“不告诉你。”春梅诡秘一笑,“小女子有急事求见苏子,烦请大侠通报!”
飞刀邹动也不动。
春梅急了:“快去呀!”
“祖公吩咐,子之将军及燕国兵马,还有在下,均留于此,谨听苏子调遣。”
“我……”飞刀邹嗫嚅,“我还不知道姑娘姓甚名谁,何方人氏,怎么通报呀?”
春梅凑近,低声:“小女子没姓,单叫春梅,是燕国夫人的侍女,苏子晓得她的。夫人托我捎信给苏子,有急事。”
飞刀邹敛起笑,悄声说道:“这辰光不行。主公正在与你家公子谈大事儿!”
春梅急了:“快去呀!”
“是公子哙吗?”
春梅反问:“你是何人?”
飞刀邹点头。
“你真的是飞刀邹?”春梅盯住他的眼睛。
“这还有假,”飞刀邹摸出一柄飞刀,在她眼前晃晃,“要不要试试?”
文公看向春梅。
春梅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递过去:“信你!这是夫人捎给苏子的,是要事,你这就呈送苏子,我在此处等候回信。”
楚威王一心“瞻仰”的地方,位于虎牢关西南侧的关虎屯,离关三里许。在成皋守令的引领下,楚、齐、魏、韩四君甩开随从,健步登上关虎屯东岗的岗顶,在一个类似馒头的小土丘前站下。
飞刀邹接过锦囊,返回帐中,见公子哙正向苏秦作别。
待公子哙走远,飞刀邹方才禀报:“主公,有人捎来锦囊,说有要事!”说毕,呈上锦囊。
苏秦拆开,里面是片丝绢,上面绣着一幅图和一首诗。图中一妇背山面水,眺望远方。
“还什么?”
诗曰:
燕山之木青兮
之子出征
燕山之木枯兮
胡不归
尽管没有落款,苏秦也知此绣出自姬雪之手。他强压心跳,闭会儿眼,缓缓睁开,细审绣画。针脚密密麻麻,显然是她费下许多时日,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飞刀邹走过来,躬身:“主公?”
苏秦强忍泪水,在衣内掏弄一会儿,摸出一块早让汗水和体味熏得发黄的丝帕,小心翼翼地摆在这块丝绢旁边,凝视它们。
“主公。”飞刀邹小声说道。
苏秦似是没有听见,依旧怔怔地望着一新一旧两块丝帕。
飞刀邹又候一时,再次禀道:“来人在候回音呢!”
苏秦回过神来:“是春梅吗?”
飞刀邹点头。
苏秦取过笔墨,思索有顷,在一块羊皮上题写一诗,是鲁人仲尼编选的卫国古风:
投我以木桃
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
几位君上面丘而立,久久凝视面前的土丘。不见一株大树,只有齐腰深的荆棘和三五成簇的酸枣树满坡乱长,一不小心就有小刺扎上。坡上杂草丛生,茎叶多数黄了,在瑟瑟秋风中更见肃杀。
永以为好也
楼缓不假思索:“楚王未邀君上,寡君也未响应。”
苏秦审视一阵,小心叠好,塞入信套,也未加封,直接递给飞刀邹:“交给春梅,就说……就说在下谢她了!”
飞刀邹刚刚出帐,楼缓就到了。
苏秦客套话没说,直奔主题:“方才公子哙来过,说是燕公明日凌晨起程回国。”
楼缓凝起眉头:“公子哙没说因由吗?”
苏秦摇头。
“在下听说燕国夫人此来,有意回洛觐见天子,怎么说走就走呢?”
苏秦闭目思虑。
楼缓自语:“倒是奇怪。依燕公为人,断不会如此匆忙。再说,这也对他的身体不利。从燕国赶来,一路劳顿,燕公年岁大了,体力尚未恢复呢。”
苏秦陡然睁眼:“此番会盟,秦国可有动静?”
“未见异动。西河防备未见加强,即使函谷关,也照旧通关往来,似是并不在意。”
苏秦再次闭目。
“苏子,”楼缓略顿一下,“倒是纵亲诸国有些热闹。”
“哦?”苏秦睁眼。
飞刀邹走过来,躬身:“主公?”
“在下刚刚得知,楚王兴致勃发,使公子如照会韩侯,欲游虎牢,瞻仰穆王牢虎之所。齐、魏二王闻讯,响应偕游,韩侯亲陪。听说诸王也是明晨起帐。”
“君上呢?”
因是与楼缓说话,这个“君上”显然指的是赵肃侯。
楼缓不假思索:“楚王未邀君上,寡君也未响应。”
待公子哙走远,飞刀邹方才禀报:“主公,有人捎来锦囊,说有要事!”说毕,呈上锦囊。
“知道了。”苏秦眉头凝起,许久,轻叹一声,“烦请楼子转奏君上,就说苏秦恳请他迟几日回去。”
“谨听吩咐!”
飞刀邹来到大树边,春梅闪出。
“姑娘,这是主公的回函,你收好。”飞刀邹将封套递交春梅。
春梅双手接过,小心纳入袖中,朝飞刀邹揖过,转身欲走,飞刀邹叫道:“姑娘,主公还有一句话,是送给你的。”
春梅怔道:“送给我?”
“主公说,告诉春梅,就说谢她了。”
“你转告苏子,就说春梅也谢他了。”
飞刀邹笑了:“姑娘帮忙捎信,主公谢你,是客气,是礼貌。你反谢他,总该有个说辞吧?”
齐威王、韩昭侯皆笑起来。
春梅想一会儿,盯住飞刀邹:“小女子是下人,是贱人,苏子是大人,是贵人。大人贵人先谢我这个下人贱人,我不该回谢他吗?”
“这……”飞刀邹倒是无语了。
春梅嘻嘻一笑,转身又走。
春梅想一会儿,盯住飞刀邹:“小女子是下人,是贱人,苏子是大人,是贵人。大人贵人先谢我这个下人贱人,我不该回谢他吗?”
没走几步,飞刀邹又叫道:“姑娘……”
春梅住脚。
飞刀邹近前几步:“在下……想打听一桩事情。”
“哦,”春梅笑了,“大侠请说!”
“宫中都在传……传我什么?”
“传得多了!说大侠飞刀百步穿杨,是天下第一兵器;说大侠飞檐走壁,如履平地;说大侠口能喷火,目视千里;说大侠在蓟城守城时一气连发百刀,刀刀穿喉,叛军尸体堆在城墙下,垛成一座小山……”
飞刀邹近前几步:“在下……想打听一桩事情。”
飞刀邹脸色涨红:“净……净是瞎传!”
春梅盯视他,嫣然一笑:“今日一见,真就是瞎传!大侠跟我想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飞刀邹回视:“姑娘一定失望了。”
“不不不,”春梅摆手,“我是说,大侠的相貌!”
“丑吗?”
春梅摇头:“原以为大侠是三头六臂、长相怪异的神人,没想到您跟平常人并无二样,还……还……”
“还什么?”
“还是个俊人呢!”春梅脸上一热,偷看他一眼,转身跑开了。
许是平生第一次听到女人的赞美,飞刀邹心头震颤,傻愣愣地站在那儿,直到春梅完全消失在苍茫夜色里。
出孟津,沿河水南岸东行百余里,可见伊水。又行数十里,即至汜水。在汜水东岸,河水之南,就是诸王前来瞻仰的虎牢关。
虎牢关也叫汜水关,北濒河水,南依中岳嵩山,其间是大伾、浮戏、广武三山绵亘,山壑沟峁相间,地势险峻。一条古官道出关而西,可至洛阳,入函谷,沟通秦塞;出关而东,可过荥阳、中牟、衍,直驱大梁。鉴于其特殊位置,在灭郑之后,韩侯颁旨在此布关设卡,据险筑城。关卡仍叫虎牢,城则取名成皋。
楚威王一心“瞻仰”的地方,位于虎牢关西南侧的关虎屯,离关三里许。在成皋守令的引领下,楚、齐、魏、韩四君甩开随从,健步登上关虎屯东岗的岗顶,在一个类似馒头的小土丘前站下。
“启奏君上,前面就是穆天子牢虎之处!”成皋令指着土丘,朗声禀道。
“六国初纵,千头万绪都在等候苏子,燕国之事自有寡人料理,不能为苏子添乱。”
韩昭侯轻轻摆手:“知道了,退下吧。”
“臣遵旨!”成皋令躬身退下,在一箭地外守护。
时值秋日,天高云淡。
几位君上面丘而立,久久凝视面前的土丘。不见一株大树,只有齐腰深的荆棘和三五成簇的酸枣树满坡乱长,一不小心就有小刺扎上。坡上杂草丛生,茎叶多数黄了,在瑟瑟秋风中更见肃杀。
魏惠王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小片洼地里,有一间房子大小,像个鸟窝。显然,昔日穆王卫士高奔戎生擒的那只猛虎应该是被囚在那儿。盯一会儿,许是觉得仍未过瘾,魏惠王拨开荆棘,径走过去。
路过一棵酸枣树时,魏惠王外袍的裾角被酸枣枝挂住。魏惠王伸手去拨,恰又碰上一枚枣刺,刚好扎在中指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惠王天性幽默,许是有意制造悬念,回过头来,不无夸张地叫道:“此地设有机关,诸位仁兄快来救我!”
苏秦震惊,急问:“君上何时起程?”
“我说魏兄,”楚威王乐不可支,“你这是明知前有虎,偏往虎前行啊!”
齐威王、韩昭侯皆笑起来。 天下纵横·鬼谷子的局 卷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