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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  破人殉昭阳易俗 斗陈轸苏秦擒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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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哙愣怔有顷,回过神来,怒道:“都什么年代了,还行人殉?”又转对飞刀邹,“邹兄,你且说说,这些孩子……他们……他们还都懵然无知呢!”

  飞刀邹面孔扭曲,两眼死死地盯住渐行渐远的麻服队伍,有顷,转向靳尚,揖道:“请问靳大人,他们这就去殉葬吗?”

  靳尚应道:“按照楚地习俗,出殡之后方才行殉,最快也要七日之后。神巫刚刚选定童男童女,今日只是巡街示众,接后几日,孩子们还要学会礼仪,而后才能行殉。”

  飞刀邹长出一口气,拱手谢过。

  公子哙似也明白了飞刀邹的用意,扯扯他的衣襟。

  是夜,虽有月光,天上乌云却多,地上时明时暗。

  人定时分,列国馆驿里,一道院门轻启,几条黑影悄无声息地闪出房门,正要飞身而去,身后飘出一个严厉的声音:“诸位留步!”

  几条黑影听出是苏秦,顿住步子。

  “你们这是去哪儿?”苏秦急上前几步,沉声问道。

  公子哙嗫嚅道:“不……不去哪儿,只是……随便走走。”

  苏秦几步跨到飞刀邹跟前,从他身上各处搜出数十把飞刀,又扫众人一眼,见他们俱是利刃在手,暗器在身,便冷冷一笑:“随便走走,带这些物事做什么?”

  公子哙见隐瞒不住,只好实说:“回苏子的话,我们想去一趟令尹府。”

  “抢人吗?”

  “救人。那些孩子,他们不该死!”

  “哼!”苏秦的鼻孔里哼出一声,“就你们几人,想去大楚国的令尹府里救人,简直是闹笑话!堂堂燕室贵胄,手执利刃,半夜潜入楚国的令尹府,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如何收场不说,楚史也必记上一笔。退一步说,即使你们不被发现,又如何救出那么多懵然无知的孩子?他们飞不能飞,走不能走,何况又有好吃好喝好穿,他们还未必肯走呢。”

  众人谁也不曾想到这些问题,尤其是公子哙,愣怔半晌,方才嗫嚅道:“可……苏子,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们死于非命吧?”

  “好吧,”苏秦顺口说道,“纵使你们能够救出他们,难道一切就可完结了?昭阳仍要葬母,神巫仍会再去寻人,你们不让他们死于非命,就会有另外三十二个童男童女再去殉死。你们呢,只好再救,他们呢,只好再寻。公子呀,楚国的陋习,积重难返哪!”

  在场诸人皆听傻了,纷纷蹲于地上,谁也不再吱声。

  楼缓听到声音,也走出来,站在苏秦身后。

  苏秦长叹一声,转对楼缓:“楼兄,明日晨起,置办厚礼,下拜帖令尹府,就说五国合纵特使苏秦午后申时,偕同列国副使,前往府上为江君夫人吊孝!”

  孩子们尽皆跪下,行叩礼。

  “下官遵令!”

  翌日申时,苏秦与五国副使前往令尹府中,吊唁江君夫人。五国俱备厚礼,抬礼箱的络绎走入,忙得邢才应接不暇。

  五国特使未上朝,先上府门吊孝,且五个副使中,除去楼缓,其他四人皆是公室贵胄,真也给足了昭阳面子。昭阳偕前来守灵的昭氏一族显要十数人迎出府门,见过礼,直接将苏秦等迎入老夫人的灵堂。

  苏秦致完悼言,与众副使行施祭拜大礼。

  苏秦率先端起,吧咂几口,放下杯子,轻声叹道:“唉,在下幼时就听过昭奚恤大人的丰功伟绩,亦听闻江君夫人贤淑惠慈四德俱全。昭奚恤大人早已仙游,此番来郢,在下存念一睹江君夫人丰采,聆听夫人教诲,不想夫人竟也……撒手去了!”说罢,轻声啜泣,以袖抹泪。

  祭拜礼毕,昭阳引苏秦诸人前去客堂,路过一处院落,隐约听到里面传出一群孩子的说话声。

  其他几人这也明白了苏秦的用意,纷纷点头称是。

  众人心里皆是一揪。

  苏秦若无其事地走到门口,朝院中瞄一眼,转对昭阳,随口问道:“令尹大人,这些孩子都是府中的?”

  “不不不,是在下刚刚买来的。”昭阳应道。

  “哦?”苏秦假作不知,“大人买来这么多孩子,可有何用?”

  “此举或可一箭双雕呢!”

  “苏子有所不知,”昭阳压低声音解释,“他们皆是人殉,待过几日,就去侍奉先母。”

  苏秦微微点头:“久闻大人事亲至孝,今日得见矣!在下能去望望他们吗?”

  昭阳伸手礼让:“请!”

  苏秦与众人走进院中,见两个巫女正在教孩子们习礼。

  乍然看到这么多陌生人进来,孩子们皆是一惊,怯生生地看着他们。巫女迎上,揖过礼,喝叫孩子们拜见诸位大人。

  孩子们尽皆跪下,行叩礼。

  苏秦心里一阵酸楚,转身走出。

  走至客堂,众人分宾主坐定,婢女上茶后躬身退去。

  “哼!”苏秦的鼻孔里哼出一声,“就你们几人,想去大楚国的令尹府里救人,简直是闹笑话!堂堂燕室贵胄,手执利刃,半夜潜入楚国的令尹府,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如何收场不说,楚史也必记上一笔。退一步说,即使你们不被发现,又如何救出那么多懵然无知的孩子?他们飞不能飞,走不能走,何况又有好吃好喝好穿,他们还未必肯走呢。”

  昭阳举杯:“各位,请用茶!”

  几人皆在想着那些孩子,没有人回应。

  苏秦率先端起,吧咂几口,放下杯子,轻声叹道:“唉,在下幼时就听过昭奚恤大人的丰功伟绩,亦听闻江君夫人贤淑惠慈四德俱全。昭奚恤大人早已仙游,此番来郢,在下存念一睹江君夫人丰采,聆听夫人教诲,不想夫人竟也……撒手去了!”说罢,轻声啜泣,以袖抹泪。

  孩子们尽皆跪下,行叩礼。

  昭阳见苏秦情真意切,不似做作,甚是感动,拱手说道:“在下代先考、先妣谢苏子美言!先妣走得突然,即使在下也始料不及。母亲她……”话未完,便以袖掩面,哽咽起来。

  苏秦陪他落一会儿眼泪,拱手揖道:“敢问大人,老夫人高寿几何?”

  “七十有一。”

  “啧啧啧,”苏秦连赞几声,“老夫人届满古稀,大人府中当是喜丧了!”

  昭阳拱手:“再谢苏子吉言!”

  昭阳震惊:“此言当真?”

  苏秦还揖,转过话锋,多少有些感慨:“在下早闻荆楚与中原风俗有异,今见大人为老夫人治丧,颇多感慨!”

  “哦?”昭阳心里一动,“敢问苏子有何感慨?”

  “昔年仲尼倡导慎终追远,生有所养,终有所葬,因而中原列国既重生前之养,亦重身后之葬,而你们荆人,似乎是更重生前,不重身后。”

  公子哙嗫嚅道:“不……不去哪儿,只是……随便走走。”

  闻听此言,昭阳蒙了,待反应过来,便拉长脸,冷冷说道:“苏子何出此言?”

  “敢问大人,老夫人生前,是何人侍奉?”

  “有许多下人,贴身的是婢女。”

  “再问大人,这些下人是大人还是童子?”

  “当然是大人了。童子哪会侍奉?”

  公子哙嗫嚅道:“不……不去哪儿,只是……随便走走。”

  “这就是了。”苏秦缓缓说道,“老夫人生前,是大人侍奉,而老夫人身后,跟前却围着一群童子。这些童子少不更事,既不会说话哄老夫人高兴,也不会端茶扫地,做衣煮饭,服侍不好老夫人不说,反倒净给老人家添乱。再说,老人天性安静,童子却天性嬉闹,这一静一闹,老夫人何得安歇?仅此一事,在下认为,你们荆人只重生前,不重身后。”

  其他几人这也明白了苏秦的用意,纷纷点头称是。

  苏秦无疑是在列国面前公然说出昭阳事亲不孝,叫昭阳情何以堪?然而,苏秦所言句句在理,昭阳愣是寻不出破解,嗫嚅良久,方才接道:“苏子所言不无道理,只是荆人仙游,习惯上殉以童男童女,这是祖制,昭阳不敢有违。”

  “祖制为法,”苏秦顺口说道,“法为圣人所立。圣人立法,循于天道,合于情理,顺于民风,随于乡俗。风有一隅小风,亦有天下大风;俗有一方小俗,亦有天下大俗。圣人和风随俗,非和一隅之风,非随一方之俗,和的是天下大风,随的是天下大俗。天道有易,风俗有变,因而,圣世之法,绝不墨守成规。古之圣贤以乐为法,黄帝作《云门》,尧作《咸池》,舜作《大韶》,夏启作《大夏》,商汤作《大濩》,时代不同,乐舞不同,法亦自然相异。今世风已变,天下易俗,中原尽皆不行人殉,荆楚却殉以童子,在下是以感慨!”

  “这……”昭阳张口结舌。

  公子哙似也明白了飞刀邹的用意,扯扯他的衣襟。

  “再说,”苏秦接道,“楚制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据在下所知,楚国贵族行世袭,一朝封君,可享千世,致使楚国五零四散,国力大伤。悼王使吴子变法,损有余而补不足,世袭贵胄仅行三世,三世之后,若无功勋,即收其所袭,楚国亦由此大治。吴起虽死,此制却奉行至今。即使殉器,亦非一成不变。上古多殉以石器,中古多殉以陶器,近古多殉以铜器,近世多殉以铁器。殉器不同,说明世俗在变;世俗已变,葬习该当有异才是。”

  苏秦所言有理有据。昭阳沉思有顷,微微点头,显然是听进去了。

  “昭大人,”苏秦盯住昭阳,“在下听闻老夫人生前不但四德俱全,而且乐善好施,慈爱祥和,不曾加刃于一鸡,见蝼蚁而避之,不知可有此事?”

  昭阳连连点头,啜泣:“先妣确实如此。”

  苏秦趁热打铁:“在下以为,亲人仙去,重在追远。所谓追远,就是缅怀亲人,送终尽孝。天下大孝,莫过于想亲人之所想,为亲人之所为。今老夫人仙去,在下以为,大人若行大孝,当想老夫人之所想,为老夫人之所为。老夫人仁慈若是,大人却以活人殉之,老夫人九泉之下得知,必不肯受!”

  苏秦将话说至此处,且又句句在理,字字砸在人殉的软肋,昭阳反驳不得,埋头良久,方才抬头:“若是不行人殉,在下又当如何表达对先母的悼念之情?”

  “大人听说齐人邹子否?”

  “邹子?”昭阳问道,“哪个邹子?”

  “就是邹衍,提出天地万物皆是金、木、水、火、土五行依阴阳之理生克变化的那个人。”

  “听说过他。”昭阳点头,“听说此人还有海外九州之说。”

  “大人博学!”苏秦赞道,“就秦所知,此人当是今世得道之人,方面大耳,目光如炬,人长丈二,天生异相,广有神通,通晓阴阳两界,多次游历阴冥,还与鬼王义结金兰,成莫逆之交。苏秦有幸会过此人一面,听他详细讲过冥界情势,简直就跟阳世一般无二。据邹子所言,人生在世,生有阳寿,死有阴寿。积阳德者可增阳寿,积阴功者可增阴寿。车马仆役为阳世所用,器俑牺牲通行于阴世。牺牲以人,上拂阳德,下损阴功,有百害而无一利。正是由于邹子之言,中原列国葬习尽改,秦人殉以车马陶俑,三晋、燕、齐殉以牛羊牺牲。就老夫人而论,能得古稀阳寿,表明她生前阳德厚重。若大人殉以童子,在下窃以为,或会有损老夫人阴功,折去老夫人的阴寿。”

  昭阳震惊:“此言当真?”

  “阴冥之事,”苏秦言道,“在下未得体验,是以无法断言。不过,依理推之,在下以为,邹子所言不无道理。古往圣人,自伏羲氏、黄帝至尧、舜、禹,不曾行过人祭。是以上古之人多长寿。人祭自夏始,至商流行,是以后世多短寿。今中原之人皆信邹子之言,废止人殉了。”

  昭阳倒吸一口凉气,埋头沉思。

  苏秦拱手祈请:“大人何不顺应时代变化,在荆楚之地率先易俗呢?”

  “这……”昭阳迟疑不决。

  “此举或可一箭双雕呢!”

  “一箭双雕?”昭阳瞪大眼睛。

  “大人试想,若是不行人殉,于老夫人,既得清静,又积阴功;于大人,既彰仁慈好生之名,又开移风易俗之先,必将在楚名垂青史,德行千秋!” 天下纵横·鬼谷子的局 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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