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声音嘶哑，终于眼泪也流干。他一直抱着我，良久之后才开口道：“春白，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
我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他继续轻声叹息：“第一次，我不愿你对任何人动情。你却对我这个活死人动了情。”
闭着眼睛，我想到很久很久之前，我和师父站在灰扑扑的高大城墙下，“酆都城”三个隶文透着阴森森的鬼气。
他叹说当年兵临城下，城中百姓粮尽食马，马尽食尸，尸尽，则杀妻烹儿而食……我没有在意那座城究竟发生过什么，我只知道他不停地咳嗽，他的身子并不好，每到春天必犯咳疾。
当时我只想上前扶住他，却被他侧身避开，他说：“你要记住，心要狠，不可对任何人动情。”
至今记得他说那句话时抬头望向城墙，面无表情。
……
是啊，我不听他的话，对他动了情。可是他不知道，阴愁涧十年，我是凭借对他的感情在苦苦支撑。阴愁涧内布满了杀戮血腥，可是当时的我却不愿离去，因为他在那里。
“第二次，我不愿你嫁给宋玉卿，你却嫁了。”他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遗憾。
心中猛地一痛，我抬头看向他，恨然：“是你害死了他！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他微微皱眉，眼神阴鸷了几分：“你很喜欢他？”
我将唇咬出了血，“是啊，我喜欢他……宋玉卿爱我，你既然不要我，为什么不能容忍他在我左右？”
他抱着我的力道蓦然一紧，“杨春白！你是我的人，完完全全只是我的人！你不该对我动情，更不该对别人！”语气不容置疑。
“所以你就杀了他？”
“是毒部死士自作主张，不过，他死了也很合我意。”他放松了手上力道。
我嗤笑：“好一个阴愁涧主，好一个西蜀军师，原来就是这般肚量……”
他忽然捧起我的脸，狠狠地压上我的唇，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使劲挣扎，却如何大的过他的力道？“阴岭秀……你不得……好死……”
他放开我冷冷地道：“我本就不得好死，不必你来提醒！你要清楚自己的本分，想要你儿子好好活命，那就好好听我的话！”
我心中一紧，一时大恨，“你究竟想干什么？”
“干什么？”他的声音轻柔了几分，“春白，你只要好好跟在我身边，我便不伤你儿子。”
我苦涩难言，跟在他身边？那年山洞之中，我交付了自己的一切，却还是被他弃之如履，如今却来说要我留在他的身边。
刚想出口反驳，忽然只听哐啷一声，身子一轻，已被他向外推出，整个人凌空飞起！
眼前晃了几下，一道亮光向我射来。下意识的，我双手翻出银丝绕，正要缠向那握剑刺客的脖子，手肘却是一麻，银丝绕瞬间脱手飞出，一股疾风向我扑面而来！
我撞倒了汉白玉屏风，整个人重重跌落到地。凝神一看，此时屋内已凭空多出一个女人！
一个相貌平平，却气度高傲的女人，她的手中握着一把剑，死死看着我，眼中有杀气。
萧妤！
师父负手站在我们之间，刚刚阻止银丝绕的是他，世上也唯有他能阻止。
他看向她，眼中透着一丝无奈，但我看得出，他对唐突闯进来的她并不恼怒。只是叹息一声道：“有北莽的谍子盯着此处，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萧妤冷哼了一声，冷然道：“别让我再看见这贱女人在你的床上！”
我愣了片刻，随即冷笑道：“原来是西蜀女帝，怎么如今当了皇帝，说话的声音都比在楚宫大了。”
“啪”的一声，我的脸上重重挨了她一巴掌，顿时眼前直冒金星。口中一片血腥，我咬着牙死死与她对视。
“你不仅该毁了容，更该被撕烂嘴！”她狠狠地道。
“好了，出去等我！”师父开口沉声道，声音中有些愠怒。
萧妤瞪了我一眼，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随即转身翻出窗户。
大雨倾盆，窗扇在风雨中吱吱作响。师父沉默半晌，走上前关了窗，始终不置一词。
我从地上爬起来，冷声道：“你且请吧，可别让萧贵嫔久等了。”特意将“萧贵嫔”三个字加重。
他并不反驳，只是从地上捡起那根银丝绕，“你没有丢了它？”
“师父给的东西，春白怎敢说弃就弃？”
“是么？如今重新藏在袖中，是想伺机杀我？”
被他点破心思，我也不惊，只是淡淡地道：“对啊，我恨不能将你挫骨扬灰，为……为我夫君报仇！”
他的神情一暗，将银丝绕紧紧攥在手心，一松手，那根削铁如泥的银丝竟然化为粉末。
“银丝绕杀不了我，你再想别的手段吧！”他丢下一句话，转身拂袖入了雨幕。
我上前几步，他的身影在雨中停住：“别想逃，你走不了的！”
廊道上的青灯任由大雨拍打，我扶门而立，寒意袭遍了全身。
重新走进屋内，我抬头看向房梁，淡然道：“下来！”
一个身影飘然落地，他一袭黑衣，面色惨白，眼中却散着喜悦的光芒。
我一边琢磨他的来意，一边问道：“黑羽，你来做什么？不怕涧主杀了你？”
阴愁涧有四部，鬼、毒、生、谍，他是阴愁涧谍部的黑羽，轻功天下第一，可轻易探知天下事。
黑羽嘿嘿一笑，“主人让我来的。”
“哼！你倒是很听话！”
“白姐你最不听话了，现在如何？”
“那个女人不好好待在酆都，来这做什么？”
“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想说？”
“白姐，知道太多不好。”
“哼！阴愁涧十年，妄我真心待你，我是大楚公主的事情，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
黑羽一张煞白的脸透着红晕：“好，我承认最初是我对你不起，那时我又不认识你，所以你也怨不得我啊！”
“那后来师父送我去京城，你也不提点我，是打算眼睁睁看着我和我的亲哥哥乱伦？”
黑羽微微皱眉，叹道：“白姐，不要轻易恨主人，很多事情其实你都……”他有些欲言又止。
我没兴趣听他的废话，冷着声音道：“若还记着你我之间那一点情分，就帮我一个忙。”
他连忙摆手：“我不能放你走啊，主人知道了非扒下我一层皮不可！”
“我没想走，只是让你帮我去北莽皇宫一趟。”
“北莽皇宫？做什么？”
“有一样东西，帮我送到北莽皇帝的案前。”
“这……”
我见他迟疑，当下重重哼了一声，出言威胁道：“我知道你一直喜欢秋楠，若不答应，我便将此事告诉她……”
“哎别别别……我帮你送，帮你送！”他一张惨白的脸着臊得通红。
我拔下簪子交给他：“你放心，这个东西送出去，北莽皇帝不会说半个字，师父也不会知道是你做的。”
黑羽眼神幽怨，不情不愿接过簪子飞走了。
我望着窗外的一片漆黑，那簪管之内藏有当年的和亲书。
当年父皇派使臣去北莽请求合力灭蜀，北莽皇帝提出以我做交换的条件。很多人以为那是因为北莽皇帝沉溺美色，当初连我也这么认为，不过后来却渐渐发觉事实并非如此。
当我还是阴愁涧鬼部的死士时，曾与北莽的宁王殿下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有人高价聘请杀手刺杀北莽太子，师父将我派去。
我的确得手，却被皇宫禁军追杀。当时慌忙中闯入一处府邸，是那府邸的主人将我藏起来救下。那主人自称宁王，他说会与我再见面的。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师父，如今在北莽皇城待了三年，我得知当今北莽的皇帝便是那时的宁王。
这便可以解释为什么北莽皇帝想要得到我，他定然知道我这个大楚公主是出自阴愁涧。
我不知道当初请杀手刺杀太子的金主是不是宁王，师父大概是知道的，阴愁涧虽然是杀手组织，从不过问金主身份。不过师父手中定然握着许多人见不得光的秘密，否则他起兵兴蜀不可能得到那么多江湖人的响应。
边境上大楚与西蜀战事焦灼，师父不去督战，而此时来北莽，恐怕是捏着北莽皇帝的把柄，要逼北莽出兵相助。
他若想说服北莽皇帝合力抗楚，我偏偏不叫他得偿所愿。
雨声淅淅沥沥，一直滴到天明方歇。我一夜未眠，想要出去查探一下情况，推开门，却见到捧白猫的萧妤，身后还跟着几个黑衣武士。
“要去哪里？”她盯着我问，带着一丝轻笑。
我暗觉不妙，强装淡然道：“怎么如今当了西蜀女帝，还是和在大楚后宫一般，喜欢抱白猫惹人嫌？”
她哼了一声：“你既知我是西蜀女帝，还这么不知尊卑，我真得好好教教你规矩了。带走！”
几个黑衣武士闻言上前。
“慢着！我要见阴岭秀！”我向后退了几步。
“他如今在清理门户，没空来见你。”
我心中微慌，清理门户？阴愁涧内出了什么乱子？看萧妤阴阳怪气的样子，此事竟好像与我有关。
“把这个贱人给我带走！” 郎持青灯踏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