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昏昏沉沉在床上躺了一天,往事残颜难退,几番血色,多少苍白!实在是厌倦了。
这一身一心在遇上他时,就已经不是我的了。
夜幕降临,屋内一片昏暗,花影在窗前摇曳,忽然一个身影掠过,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又悄无声息地闭合,有人翻上房梁。
听他动作章法,不像是阴愁涧的人。我暗惊,调缓呼吸静静躺在床上。这人埋伏在此,难道要对师父暗下杀手?
这栋院子有阴愁涧的死士盯梢,绝不可能放人随便进入,这大概是师父请君入瓮的戏法,我不敢动弹半分,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是师父。
他推开门,却没进屋。我手心里捏着一把汗,却听他嗤笑一声,“想不到宁王殿下原来喜做梁上君子!”
但听衣襟带风之声,师父与那人瞬间交上了手。我藏在被中正思量要不要动手,忽然感到一股阴冷的杀气,接着身上锦被被掀起,一阵微凉,我翻身而起,堪堪避开那人接下来的一招。
一道身影瞬间将我围在其中,宽袍落在了我的身上,我裹着衣衫落定,是师父护在我身前。
屋内很暗,我看不清那杀手的容貌,只隐约看出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那人开口便是轻笑:“阴岭秀,这是你的侍妾么?”
师父冷哼一声,“宁王殿下别来无恙?”
原来这人就是宁王,我低着头尽量避开他上下打量的目光。只听他呵呵一笑,叹道:“你没来之前自然是无恙,可你来之后,却是麻烦大了!”
“那就要看宁王殿下愿不愿意给自己消灾了。”
“阴岭秀,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是北莽的皇帝?”
“若无在下,只怕你已经身在六尺黄土之下。”
北莽皇帝哈哈大笑,畅快之中带着猖狂,“是啊,当年若非是阴愁涧出手相助,这把龙椅便轮不到我来坐,我真得好好感激你。”
“所以你来此企图暗杀我?也太小瞧了我阴岭秀!”
“非也,我若要杀你,该让禁军动手。”
师父冷笑一声:“你敢么?”
那皇帝扶额叹息一声:“自然不敢,你阴愁涧若是抖出了我那点陈年旧事,这把皇帝的椅子可就不太稳当了。”
师父不再言语,屋内气氛一时间诡异难明。
是那皇帝率先打破了僵局,他朝我笑道:“小婢女,抬起头让我瞧瞧你是个怎样的倾城绝色,竟叫阴愁涧主如此牵挂。”
我没有抬头,心中有些奇怪他为何会如此说。
只听他继续笑道:“本来嘛,我是没发现你在屋内的,不过适才你主子进门发现不对,第一反应却是看向床上,哈哈,原来这屋内还藏了个美人!”
我的心中一暖,不由抬头看向师父,他只面无表情对北莽皇帝道:“你的废话太多了!”
北莽皇帝却没再反驳,只是凝视着我,有些微的失神。我心中大惊,立刻低下头去,心中突突直跳,怕是已经被他发现了端倪。
“你在城外截了一辆车。”师父淡淡地道,“是因为手中有了筹码,才这么着急赶来求死?”
那人哈哈一笑,“你想用那陈年烂谷子的旧事逼我出兵,这叫我很不爽,所以我也得叫你不爽才公平。”
“那车中人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我有本事叫你整个北莽陪葬!”师父语气轻淡,却是寒意森然。
我心中酸涩,左不过还是为了一个萧妤!
那人又是一笑:“阴岭秀,看来你很喜欢说大话。罢了,现在情况有变,让我联蜀抗楚也不是不可能,我得回去再好好想想。”
他说着转身便要走,师父的身影瞬间移到门边,没有说话,却杀气凛然。
“阴岭秀,你这样很不可爱。”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师父的语气不带有一丝商量余地。
“不必了,一天足以。”
“你该是个聪明人,知道那车中女子动不得。”
“哈哈哈,阴岭秀,你知不知道你英雄一世,薄命在何处?”那皇帝丢下一句话,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我微微抬起头,那人走时朝我看了一眼,眼中意味难明。
心中暗惊,他大概是认出了我。
师父皱眉看着门外,似乎有些想不明白。
我走到他的身边,想起刚刚那皇帝的话,师父当真很在意我么?
他转过头看向我,眼中阴晴不定,我被看得有些背脊发凉,“师父……”
“这北莽皇帝似乎对你很感兴趣。”他淡淡地道。
“我……我不知道……”我红着脸想要掩饰。
他没有再说话,径直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的身影隐没在一片漆黑之中,纠结要不要将事情都告诉他?
包括念宋的身世也告诉他,可是,我们还能回到从前么?
我决定出去找他,跟他解释一切。
这个园子实在是太大了,青树玉叶弥望成林,绕了许久竟然连个人影都没看见,处处透着古怪,这让我萌生了退意,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到尽头,却是一片幽幽竹林。
渐渐意识到事情不妙,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当年我刺杀北莽太子被禁军追杀,慌慌张张中闯入宁王府邸,那府中不也是这般!
传说北莽有异士擅长奇门八卦,能将一方寸土变化出两个天地,常人在其中不觉得有异,可是一旦触发了机关,便能进入另一个混沌世界。
阴愁涧并无此类奇人,这园子里的机关恐怕连师父也不知道。那么,北莽皇帝刚刚能大摇大摆出现在厢房中,倒应该不是师父的有意为之了!
这个园子有古怪,怕是已经着了道!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一个爽朗的笑声已经传到我的耳边,循声望去,竹林之中晃动着个高瘦的人影,是北莽皇帝。
他从林间走来,脸上带着得意的笑。
“杨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有何指教?”
“你还是和当年一样,清清冷冷却美的让人心颤。”
我哼了一声,只把这句话当做是嘲讽。
“美人在骨不在皮。”他盯着我的脸颊轻声道:“红尘庸人,有多少能真正领会杨春白之美?”
他说这句话的神情无比认真,我不由得心中微动,我并不是个自负美貌的人,只是这世上大概没有女子会厌恶这样的溢美之辞。
“所以当年我明知你被毁了容貌也想得到你,随我回宫,做我二十年北莽皇后,等我大定江山,再行母仪天下……”
“殿下的美意,春白怕是要辜负了。”我心中一沉,语气冷淡地打断他的话,他这话虽诱人,却不及师父与我说一句归隐林泉。
被我冷冷打断,他洒然一笑竟也不恼:“你不必这么快回绝我。”
“你关押了西蜀女帝?”
“是啊,那个女人实在太任性了,我为阴岭秀大不值。”他和颜悦色道。
“可惜他却没你这样的觉悟。”
“所以你可以考虑考虑我……”
我轻声道:“阴岭秀有你的把柄,但如今你也捏着他的软肋,所以倒是不必答应携蜀抗楚。”
他微微摇头,笑道:“本来的确如此,可是现在有了变数。”
“变数?”我皱眉看着他,只觉得那一双含笑的眸子不怀好意。
“如今他的手中也有我的软肋。”他狡黠一笑,我会意,这个软肋大概指的是我。
“你当如何?”
“要看姑娘想如何?大楚和西蜀,你看哪个更不顺眼?”
我心中暗惊,却一时拿不定主意,这个天下谁人逐鹿我不在意,我只不希望那个人是师父。忽然间我又想到念宋,我们一家三人若能归隐山林,那该多好啊!
有些失落,我淡然道:“我不会离开他,你别忘想。”
“别总是这么绝对,这点你太像阴岭秀了,不好!”他悠然笑道:“会有一天,我等你来给我答案。”
月上中天,我走出了那奇门变化。心乱如麻,这件事太复杂,实在需要好好捋一捋。
师父捏着北莽皇帝的把柄,北莽皇帝关押着萧妤,师父想要北莽皇帝同意出兵抗楚,北莽皇帝却等着我给答案。
他笃定日后我将给他回复,恐怕这段时日会有变故……
我抬头看向天上的月,月色皎洁如水,却涤不净我这乱如麻的思绪。
“春白。”
浑身一震,回头看见了师父,冷月孤照,天空的浮云变化万千,清冷的月光将他笼在一片清冷中。
他缓步朝我走来,开口斥道:“不好好待在屋内,乱跑什么?”
“师父……”
我身上仍然披着他的衣袍,他将我的衣襟笼了笼,修长的手指缠绕衣带,轻轻系了个结。
这漫不经心的温柔是一把刀,将我的坚强击得粉碎。我靠在他的胸膛,他大可什么也不必说,便能让我生也让我死。
“师父,我们去看看念宋好不好?”
“不必,念宋在秋楠那里很好。”他淡淡地道。
顿时有些失落,念宋很好,可是这五年来,他却不知自己亲生父亲在何处。
“春白,你认识北莽皇帝?”
“不……不认识……”
“我一直很疑惑,当年他明知道你容貌已毁,为什么还是给楚王送去了和亲书。”
惴惴不安,我不敢再说话,生怕露出了破绽。我不是故意要瞒他,只是这件事若告诉了他,我便不能再有自己的决断。
“待会陪我去一个地方吧。”他淡淡地道,语气虽然平静,我却隐隐觉得那不是什么寻常之地。 郎持青灯踏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