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广陵从脱离孩童懵懂后,便苏醒了所有的前世记忆。他带着这些记忆,惊叹着世易时移的沧桑变迁,努力学习如何在这一世活得更好。他从前虽然文武双修,但武功更重,如今是太平之世,虽然也需要体能武力,但修文更为突出,所以,他除了正常锻炼体能以外,放了更多的时间在习文上。
他也曾想过从军,试试看在现代军事领域里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但是,他记得还欠着她一个约定。无论她是否记得他,他都应该尽力在这一世找到她,想办法弥补他的食言。他是个重言诺的人,不能容许自己就这样食言而肥。更何况,她还因为他的食言殉情了。
在习文的道路上,他是用功的。他的父母是普通的小城居民,安于现在稳定温饱的生活,对他的努力用功十分满意,期望将来他真的能够出人头地。他却对这样的努力有种挥之不去的迷惘。他心里的躁动没有出口。他曾经渴望的那些热爱的那些还在他的血液里沸腾。
小城不大,四条纵横的道路就终结了它的延伸。陈广陵每次在小城里跑步都有种透不上气的压抑。他每次都要跑到城郊外,呼吸那些稻田里充满生命力的芬芳。
那个傍晚,他也在跑步,前方有个歌声在唱着他不懂的语言,有一种陌生的乐器在喧嚣着,鼓动他的血液。他也想跟着长声呐喊。
跑近了,原来在一个废弃的老仓库里,不懂为何有好几个人在里面弹着像他见过的吉他但又不太一样的相似乐器。看到他看得认真,主唱的长发男人对他挑了挑下巴,说:“嘿,小弟,玩吗?这是贝斯。”
他坦然走过去,说:“我不会,你教我?”长发男人抓了抓有点脏的头顶,哈哈大笑着把烟盒扔给他,说:“你抽烟我就教你。”他稳稳接住烟盒,连看也不看就扔了回去,平静地说:“我不搞这个。你不教总有人能教我的。”
长发男人瘦削的脸露出刀锋一样的审视表情,然后耸耸肩,像赞许又像无所谓,对他招招手,说:“行,我教你!以后来能遇见,我都教你。能学多少是你本事。”
整整一个月,每天他都跑到老仓库来跟长发男人学吉他学贝斯。他不知道他们都是什么人,甚至彼此都没有询问过名字,他们只是接纳了他,同他开着各种没臊没皮的玩笑。他用心学,他们用心教,没有隐瞒,没有要求。
一个暴雨滂沱的傍晚,他第一次能边弹边唱完整首《海阔天空》了。“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怀著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多少次迎著冷眼与嘲笑,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一刹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觉,不知不觉已变淡,心里爱。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那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仍然自由自我,永远高唱我歌,走遍千里。”
屋外的风雨摇撼着破旧的大仓库,屋顶的青瓦被敲打出与他的歌声呼应的音乐节奏,仿佛天地一同与他呐喊。他又回到了那些长槊在手,策马纵横,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年代,冲天的血腥和震耳欲聋的呼号声在他的身体里狂啸。
当一切归于沉寂后,长发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对一个最疼爱的弟弟一样,揉了揉他的头发,说:“跟我们走吧,你行的,你玩这个会玩得迷死人。”
他怔怔看着长发男人难得温柔的扁眼睛,心里有股热气涌动像一只张牙舞爪的豹子,它就要把他吞噬掉。可是,他突然有点迟疑,莫名其妙的恐惧。长发男人对着他犹豫的眼睛嘿嘿一笑,搂住他的肩膀,亲昵地邪笑起来。“走,哥哥们带你去玩。”
哥哥们把他推给一个涂着紫色眼影,嘴巴小巧微微嘟起,好像永远等待一个亲吻的女子。他不懂那是女孩还是女人,有点头脑发热。但是,等到大家喝了一阵啤酒,开怀调笑后,他看着那个举着酒杯在他面前吊儿郎当冲他媚笑的女子,他的心渐渐沉静下去,好像那些喝进去的冰啤酒成了真的冰块,把他的心渐渐冻得坚硬结实。
女子东倒西歪做出喝醉的姿态,靠在他的肩膀上,把酒气和热气吹到他的脸上。“送我回去吧,帅哥。”
他没有推辞,真的把她送回那个不太整洁的小窝。她一进门就反手把他推坐到床上,把门一关,一把就把身上那件其实也不遮得住多少地方的小背心掀了下来,露出年轻美好的身体。那个身体在昏暗的房间里发出白亮亮的光芒,像一个被切开的白香瓜,带着馥郁的肉体香气。
他那颗冻得结实的心到底年轻,忽然就火热起来,情不自禁就迎住了那等待亲吻的小嘴巴。可是,等到嘴唇真的相接了,他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那不是他想要的。他飞快地躲开了那张滚烫的小嘴,整个人往旁边一闪,女子就扑空了。
女子一怔,双手尴尬撑在床上,赤裸的上身瑟缩了一下,这是始料未及的拒绝。“你••••••你会害羞是正常的,我们抱一下就好了。”
他搓了搓手心津津的汗,心又像一块冰一样平静了。“你休息吧,我回去了。”女子急切伸手要抓他,又被他闪开了,气得狠狠捶了一下床铺,嚷嚷起来:“怎么,嫌弃我?老娘还看不上你这种不懂事的愣头青呢。要不是大哥交代我要好好照顾你,我才懒得费劲呐。”
他看着那张变形的脸蛋,蓦然好笑,刚才自己还觉得她美丽,还有过动情的时候。他不再理会她瞎嚷嚷,站起来就走。走出去的时候经过刚才喝酒的地方,哥哥们都还在喝酒,看见他回来都愣了愣,脸上有种洞悉一切的暧昧。
他勇敢迎着那些暧昧善意的嘲笑上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把酒杯痛快砸在桌上,说:“总有一天,我写的歌也会唱遍天下的。”
长发男人看着他,扁扁的眼睛流动着一种怜爱的悲伤,仿佛是父亲送别儿子的欣慰与难过。他也举杯喝了,摆摆手,说:“你回去吧,很晚了,你爸妈要担心的。”
小城的夜晚总有清凉似水的风在流动。迎着夜风,静静走在那些熟稔而乏味的街道上,他轻轻哼唱起《海阔天空》,听自己的声音在四面的墙壁上来回冲击。总会有出口的,谁也捆绑不住风。 我在人间,等一场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