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高瑞秀回到宿舍的时候,陈广陵躲在那个暂时闲置的房间里,摩挲着那些许久不摆弄的乐器,好像失而复得的宝贝。她静静站在门口望了一下,心里有点了然的悲凉。那幅广告画一定有古怪!
她不做声地走进浴室,拧开喷头,让冷水冲刷着皮肤。她一向不喜欢洗冷水。冷水让人由内到外都紧缩起来,不像热水,让人可以舒展神经,放松下来,懒洋洋地享受那种接近爱抚的触感。他从来没有像热水那样爱抚过她。她不是傻瓜,知道他们之间从来都不是对等的爱情。
前世,她是仰慕英雄的大家闺秀,他是万人景仰的英雄,无论如何,都是天壤之别;今生,他是出类拔萃的人物,放到哪里都能自带光芒,而她,不过是低到尘埃的一朵小花,纵然也有美貌,但是,不足以引起男人的觊觎之心,更加难以匹配他的优秀。她爱慕崇拜他,对他的渴望从头到脚都不想放过。他对别的女人的欣赏都像针一样,刺得她皮肤如同遇到冷水洗礼般颤抖紧缩。可是,她从来都不当真。因为,她和他相识相知比这世间所有的人更深更久。她知道他是不会撇下她一个人的。她可以纵容他的漫不经心,纵容他的偶尔放纵寻欢,只要他永远永远留在她身边,她别无他求。
可是,他心动了。那个其实不懂什么是爱情,从来没有对谁欲罢不能的男人,他竟然对某个她不知道的女人动心了。她没有愤怒,只有彻骨的悲凉。这就是爱情,爱情最大的痛苦不过是她爱他,他爱另一个她。她没想过指责他,更不想追问他,那些都没有意思,对于爱情,这些道德的责问毫无意义。她为了自己的爱情死过一回,深刻明白什么是爱情。
如果她够伟大,她应该毅然笑着放手,让他去寻找那个真正铭刻在他心里的人,然后在他们的幸福背后恸哭。可是,没有人能够那么伟大,没有人不想自私一下,看看坚持下去能够得到什么。
穿好合适自然的裙子,她对着镜子淡淡画了一个适合灯下赏玩的妆,像一座安静等待在角落的雕像,虽然蒙尘,虽然寂寞,但还是保有精致的尊严。她满意地左右端详了一下,练习了一个自然的微笑才轻轻走到陈广陵身边。“嘿,我好像很久都没有听你唱歌了,你唱一首给我听嘛,好不好,求你啦!”
陈广陵没想到默默回到家的她竟然绕开了好像就要呼之欲出的问题,只是变成一只撒娇的小狗,怯怯讨好地蹭在他的脚边。他不知道该不该一鼓作气提出那个横亘三人中间的问题,犹豫了一下,看到她天真懵懂的眼睛,还是咽了回去。“那,我唱这首吧。你要好好听哦!”
高瑞秀皱了皱小鼻子,很是嫌弃。“不要了嘛,次次都是唱那些可以戳破天花板的歌,我耳朵好累哟!换一首嘛,好不好?”
“那你想听什么?今晚是观众来电点唱时间,免费大酬宾,你随便点!”
高瑞秀坐正身子,很开心地摇着他的胳膊。“我要听你唱汪苏泷的《风度》!快点儿快点儿!”这可难倒他了。他平时玩民谣的一个男子汉,从来都没有把那种软男的流行歌曲放在眼里,压根儿没有听过,怎么唱?高瑞秀却不嫌麻烦,特地开了手机,找到那首歌曲,拉着他一起听。
“我曾和你走过多少个的秋末,我曾紧紧握着你手臂的脉搏,看你脸上的酒窝,唱着背叛的情歌情绪不由我。我曾带你去看星空下的花火,我曾把我的爱都交给你挥霍,这世界爱情好多,结局未必有几个,这痛算什么。我在无人的街头想念着某某,你在别人的宇宙施舍着温柔,我能给的风度是微笑着默默放开手。”
这些句句意有所指的歌词伴随着高瑞秀的哼唱竟然令陈广陵感到一点狼狈。他觉得自己那些隐秘的心事像一本已经打开到扉页的书,没有翻下去是时间的问题,但是里面的内容已经在扉页上有了一定的展现。看到的人都会意,而他自己还以为别人不懂自己卖的关子。
他怔怔看着某处,其实眼睛根本没有聚焦,只是为了尴尬而假装自己在专注看着某处。
高瑞秀牵起他的手,把他带回他们的小卧室。她从提包里翻出了一个金花红底的锦缎首饰盒。陈广陵盯着那个首饰盒,觉得一口气被截在喉咙,无法达到胸腔里面。
她看着他微微变色的脸,好笑又难过。他能不能别那么明显?好歹也伪装一下嘛,要是他再镇定一点儿,她可以完全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
故意慢慢打开首饰盒,这个动作把他们两个人都凌迟了一遍。她用鼻子指了指盒子里闪闪发光的一条银手链,说:“阿姨的生日快到了,我怕你忘记,特地选了一条手链,到时你就不用干巴巴地说句祝福,又被阿姨埋怨了。听说啊,银子去湿气,你记得这么跟阿姨吹一吹哟,她会更喜欢的。”看他还怔怔没回神的样子,她忍不住打趣他一下。“你该不会以为我买了戒指来向你逼婚吧?我才不会那么猴急呢。”
他被她说穿了心事,脸上微微一烫,尴尬一笑。可是,开玩笑的人却被自己的玩笑说得眼里泛起了泪花。她拧开脸去,尽力想截住那些该死的眼泪。而他,心里像刮起了风沙,不停地吹,漫天席地,简直没法看清楚自己的心。
陈广陵坐到她身边,试探着伸手去碰了碰她的手。高瑞秀激动得反身一下紧紧揽住他的身体,汹涌的眼泪大写着她的痛苦。“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她的话一直没有说完整,不懂是害羞还是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或者还是觉得说什么都没有意思,索性就这样吞吞吐吐吧。
不过,他却猜得出那个没有说破的意思。
下巴顶在高瑞秀的头顶上,他静静体会着这一刻的疲倦。被两股情感的洋流激荡的他,忽左忽右,总是无法得到完整的安宁和满足。他真的感到疲倦了,什么都不愿意想。
就在他疲倦虚弱的时候,高瑞秀像一阵扑面的柔风,轻轻扑倒了他,让他毫不费力地落入她的掌握,随波逐流。失去主导权的他是那么倦怠懒散,可是,又那么温驯服从于她的摆布,她第一次彻底放开了自己的矜持,在自己主导的风雨中,独自攀上了纵有羽翼也到不了的巅峰。 我在人间,等一场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