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何事离怀入梦频》
十六年后。
奚国国君拜顾清池为相，赐婚赤玉公主。
大婚之日，顾清池不归洞房，独坐池边饮酒，一杯接着一杯，倾着酒壶再倒，又空了一壶。
放下酒壶，他扶着额，眉头紧锁。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想不起那个女人是谁。
那是他亲手所画的女人啊，他却不认识，不记得，换谁不觉得奇怪？
并且每每看到那张画，他的心就如被烈火焚烧一般疼痛，他几乎想毁了那张画！
可又舍不得……那画上的女人，眼神里似有无穷羁绊，牵引着他，沉入无端的思念。
借酒消愁愁更愁，顾清池痴痴望着手里的空酒杯，他今年已三十有六，皇上非要把自己刚满十六岁的女儿嫁给他，他不愿，又不能抗旨。
“大人！大人！”下人急匆匆的跑来，“公主殿下恼您不回，私自闯进书房啦！”
“什么！”顾清池愤然起身，酒也醒了大半。风驰电掣般赶了回去。
不为其它，只为书房里的那副画，画比什么都重要！
清冷素雅的书房。红玉华美艳丽的嫁衣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她一动不动地呆立在画前，惊的把呼吸都忘了。
门被猛地打开，“公主殿下！”顾清池愠怒的叫她。
红玉背对着他，一席红衣暖了夜色，也缓和了顾清池的心。她看上去，和那副画如此般配。
红玉的声音有些颤抖，“顾大人的这幅画，为何没有画完？”
顾清池愣了一下，忍着剜心般的痛，颓然道：“我不记得了。”
红玉噙着泪，“我总是做梦，那梦好像很真实，又好像很遥远，就好像是我前世的事情。”她说着，慢慢回过了身。
顾清池视线触及红玉脸庞的那一刻，浑身一个激灵，震惊的说不出话。
看看红玉，看看画，看看画，又看看红玉，容貌神韵，毫厘无差。
半晌，顾清池眼中流泻出久违的深情，如春日徐徐而来的柔波，延绵不绝。
“可否，将那个梦讲于我听？”
红玉轻轻笑着，脸颊被嫁衣映的绯红，“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番外——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好香！是杜鹃花呀！”凡人的幼子跑过我身侧，花瓣飘飞。
我讨厌他们，这样吵闹，扰我清净，什么花香，我才不想闻。
我抖抖身子，落下三两片竹叶浮在水中，给她遮阳，她那朱红的鱼尾在粼粼水波里温柔地朝我款摆。
那一刻，我整个躯体都仿佛被阳光渗透，暖意像水一样流淌，却又不平静，久久激荡。
水中鱼守着岸边竹，岸边竹守着水中鱼，我们就这样相守了七百年。
我不知道什么是美，只知道初化人形那日，我看见她立在我面前，告诉我她叫知琼时……
她比日升的朝霞还灿烂，比月落的清辉还静美。
知琼……早已经是我漫长生命里全部的日出月落。
她望着化出人形的我，若有所思，我恐慌，定是我不够好看，配不上她！我奔向水边，临水自查，却实在找不到哪里还可以更好。
她的声音柔柔地从我身后飘来，她对我说：“你若是女子，我们便能做姐妹，亲密无间，只可惜……”
“没有可惜！”我转身的功夫便化为女子，用力朝她笑着，“竹不分雌雄！你要做姐妹，我便同你做姐妹！”
她终于也笑了。
我得以继续和知琼朝夕相伴。
在山中又修行了三百年，她怕苦，觉得无聊，我也觉得修行太慢，该找些更快的法子。于是我们双双来到人间，寻找人心。
以前我没有名字，我和知琼只有彼此，所以就以你我相称，可到了人间，却有了熙熙攘攘的他她它。我救过的一只老妖给了我一个名字，和一瓶转世药。
他算我的命，说我这一世，机关算尽，费尽心机，还是无法留在人间，不如转世为人。
人？成了人就可以闻到花香，可以尝到百味，不必再吃人心，不用忍受天劫。我曾为老妖的话欣喜若狂。
可我想到如果我成为了人，成了那样弱小的生灵，我还能保护知琼么？
我不要。
吃了许多人心以后的我愈发强大，忽然发现，我的傻知琼会错了意，她竟然到花船上，问那些色眯眯的凡人愿不愿意真心待她。
真是把我脸都笑绿了。
可还真有一个凡人，带她回家，却没有垂涎她的皮相。
我慌了，可在我想杀了他的时候，为时已晚，她为保护那个凡人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我想，既然她不愿离开那人，就让那人离开她吧！
我化作意外而死的皇子，再次回到他们面前，我要揭穿她的身份，让她看着那个凡人落荒而逃，她就会明白没人会真心待她，只有我会，她应该跟我回家！
可那个凡人有两下子，我没能成功，她依在他怀里，楚楚可怜，她看我的眼神恨不得让我去死！我苦笑，“这么多年的陪伴，你竟如此待我？”
我再也没办法强颜欢笑了，那时我连站都站不稳了，我冲她喊了出来，“什么狗屁情义，就此了断吧！”
那天我回了穆容公主那里。公主是我的温柔乡，在公主的床上，我是我自己，出了门，我就变成公主的皇兄。
我谎称心血可以医胎记，其实公主派人掏来的人心，都被我吃了。我接着骗，当夜我就利用她捉住了知琼。
可我真的没想到知琼竟然会为了隐瞒自己是妖，割去自己的鳞！
我成功了的让孟庭筠知道她是妖了，可我的心那么痛，我的知琼，我的傻知琼，割鳞多疼啊！
我还没想到的是，孟庭筠知道她是妖，却不介意……
我输了，我这个疯子输给这两个傻子了！输得彻彻底底，输得一无所有。
我该放弃了么？我有过一瞬间的迟疑，但世事不容迟疑，公主要杀了他们！
我从孟庭筠那里抢了她，我对他说，“我要的人一直是知琼，你乖乖退出，我就救她。”
他答应了我。
所以孟庭筠终于死了！我高兴快要喊出来，想要落泪，连觉都睡不着。
可我高兴地太早了，孟庭筠明明都死了，知琼还不肯罢休。
我叫她去闯妖塔救孟庭筠，其实是为了把她困在妖塔里，然后我去找她，同她厮守。
我宁愿永远不再有自由也要和她厮守！
可她竟然闯出来了。孟庭筠死而复生，却并没有遵守诺言，他答应了我退出，却骗了我。
孟庭筠不受信用，他又和她在一起了！
这一次我一定要杀了他，也是这一次，为了他，知琼把剑插进了我的胸膛。
我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痛了，而我完完全全明白什么是痛，是替知琼在极寒之地承受罪责的那一千年。
知琼被她最爱的孟庭筠杀了，而我要在没有她的世界里生不如死的永远活下去。
我痛苦，而后绝望，到最后连绝望都没有了。生和死在我这里终于相差无几时，知琼唤醒了我。
天将给了她存活机会，她却还是选择了那个凡人。
我把那瓶毒酒和老妖给我的转世药调包了，她走了，临走又看了我一眼。
只一眼，证明她心里有我，虽然分量不及孟庭筠的万分之一，我已心满意足。
天将等着我喝下毒酒，我等着知琼离我远些，不看到我的死状。
毒酒入口，无味无状，我是竹妖，从来没有过味觉和嗅觉。
痛觉倒是挺灵敏的，周身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在消散，我的一切都不再属于我，随风归无。
最后，连我的视线也渐渐涣散了……
我看过日升月落了。
灰飞烟灭的是我。 画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