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无雎的风影归承自颜潇颜老阁主,是当今天下最玄妙的上乘轻功之一,自然并非浪得虚名。虽不说百万军中来去自如,但在商贾之家的罗家古宅却是绰绰有余了。他一整日都混在愈发忙碌的罗家众人身边,竟没一人发现,倒是有几个心思细腻些的丫鬟暗中嘀咕这两日的春风吹的愈发起劲了。
在罗家这个经历百年风霜仍在商场屹立不倒,反而愈加辉煌腾达的大家族来说,一年一度的祭祖大典是个特别隆重的日子。这一日罗家各个分支的子孙后代们,无论身在何处,只要能赶来的都会来到主家老宅祭祖。这也是生人混进罗家,能够接触到身为罗家家主罗千怀却不引人生疑的最佳时机,对魅影堂的杀手来说,这也是混水摸鱼的最好机会。
所以颜无雎才要在婚期将近的这紧要关头跑来,实在是明日那个场面简直正是给人送上去当活靶子的。为了不打草惊蛇,颜无雎先罗千怀都没有透漏,准备悄悄解决了此事便赶回去,着实也是不想让罗家其他人知道自己的存在。
颜无雎游荡了一日,看着从各地赶来的罗家子孙,着实有些头大。商贾之人,尤其是这等各个分支难得一见,正是互相炫耀的好机会,难免都会比平日里要多带几个人来撑场面的。本来罗家人就不少,如今这更是让人眼花缭乱,听着一众罗某罗某某们聚在一起,互相话里藏针,含沙射影的寒暄着,颜无雎听得一阵无语望天,半天下来,好歹是将他们各自的身份搞清楚了。
罗家这种百年家族,主家分支聚在一起自是人丁兴旺。只是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主家却是男丁单薄。尤其是到了罗千怀的爷爷那里,竟是连生了六个女孩,直到罗老爷子英年早逝都没能生出个男孩来,而罗老爷子又是他们那一辈主家唯一的男丁。如此一来,便是到了罗千怀的父亲那辈时主家竟是没有男丁!
本来规矩森严,中规中矩的各个分支都活络了起来。最后是罗千怀的父亲拔得头筹,被过继给了主家,继任了罗家家主之位,而后又传给了罗千怀。罗千怀的那几个姑姑们虽然都各自嫁了人,却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些年明里暗里的给罗千怀使了不少绊子。倒是和罗父同父异母的弟弟——罗千怀的叔叔向来交好,大抵这就是兄弟情义,虽然罗父被过继给了主家,但到底他们才是一个父亲的亲兄弟。
这些都是颜无雎从下人们的闲话中听出来的,罗家老宅向来规矩森严,下人们也都谨言慎行,但如今这突然间来了许多人,口舌之欲便也多了起来。罗千怀听这些权当八卦解闷,却不想很快就让自己碰上了真正的八卦。
颜无雎瞧着罗家人这架势,今日白天是不可能有机会动手的,与其听他们吵得头疼,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小憩片刻,养足精神,今夜和明日才是需要聚精会神的时候。不知该说他眼光太好,还是眼光不好,刚找了处僻静的湖边,在大树上躺着假寐,便有一妙龄少女匆匆赶来。
颜无雎起初只当她是路过,便也没在意,可那女子竟在湖边离颜无雎所栖的树不远处停下了。那女子样貌平凡,只一身肌肤嫩白胜雪,倒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温婉气质。颜无雎见她左顾右盼,一副等人的模样,不由皱起了眉头。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年纪相仿的锦衣少年珊珊而来。女子见到他便露出娇羞笑意,少年走向女子,两人很快你侬我侬,窃窃私语的说起了情话。颜无雎叹了口气,暗道自己失算了。正所谓人约黄昏后,此时正是春心萌动幽会的好时候。此处又这般别致幽静,自己这第一次来的外人都知道,罗家人自是更清楚,当真是小情人们私下相会的好地方。
颜无雎被这些罗家人们吵了整整一日,原以为到了此处能躲个清净,不像仍是要被吵的连个觉都睡不成。他也索性打消了这个念头,只翘着二郎腿闭眼假寐。只是因着离得近,那两人间的只言片语仍是钻进了他的耳中,被迫听了会儿墙角,这便又勾起了颜无雎的好奇心。
倒不是说颜无雎真的这般猥琐,着实是因为他听出这两人间的不对劲了。方才见那女子等了一会了少年才姗姗来迟,还以为只是有事耽搁了偶尔为之,可见如今这情景,倒是这少年在敷衍那女子了。颜无雎到底也是情场浪子,虽未真的做过什么出阁之事,但也耳濡目染知道不少。
少年那几分装出来的虚情假意也就骗骗女子这等,一看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颜无雎却是将他那心不在焉的神色看的清清楚楚,不由便有些疑惑了。因为这少年他碰巧认得,因着听了关于罗父过继之事后。他对罗千怀那几个姑姑便多了个心眼,这少年便是罗老爷子最小的那个姑姑的儿子。
这罗千怀的小姑姑罗玉敏是那六个姑姑中最不省事的,天生一副尖酸刻薄相,因着夫家这几年生意不景气便愈发看罗千怀不顺眼了。方才罗千怀亲自去接见时可是一句好话都没有,全是些话里有话,对着罗千怀鸡蛋里挑骨头的酸话。而彼时这少年——周季宇自是同自己母亲一个鼻孔里出气,抬着下巴连正眼都没看罗千怀一眼。
同是生意场之人,颜无雎当时便看出这少年也不是什么好苗子,光是这锋芒毕露的性子便不适合混迹商场。而罗千怀则似是早就习惯了,四两拨千斤,不卑不亢的将人迎进了门,看的颜无雎手直痒痒。
如今看这情景,这周季宇分明是对着女子有所图谋,才会屈尊降贵用美色来惑人。颜无雎想起今日听到的那些传言,再动动脑子,便能猜到这周季宇看中的该是这名唤“谣儿”的女子身后的家世。
只是不知这女子在罗家是何等身份,竟能让周季宇这等嚣张跋扈之人忍住性子装作对其一往情深的模样。颜无雎刚这样想着,便听周季宇的声音大了起来。
“你一介女流之辈,不该打听的事就别打听,真不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教女的。以后这样怎么嫁进我们周家来?”
谣儿似是愣住了,不知怎么就惹得周季宇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她垂首红了眼眶,到底有几分大家闺秀的傲气,周季宇这等难听话下也不肯服软。那周季宇似是对她忍到了极点,竟也没再装下去哄哄她,就这样气急败坏的扬长而去。谣儿在原地僵立了片刻,用罗帕拭去眼角的泪珠,便也失魂落魄的独自离去了。
颜无雎有些好奇方才他出神时两人谣儿说了什么,惹得周季宇终于破功露出了真面目。不想待入了夜,他潜入罗千怀的书房后竟还能将方才遗漏的给补回来。这谣儿似是与罗千怀关系不错,这等时间前来打扰也没惹得罗千怀不悦,反倒是让他露出了几分真心的笑意来。
看得出谣儿有些心不在焉,坐下后踌躇了片刻,才开口道:“堂哥,有一事我思来想去良久,觉得还是与你说了比较好。”
罗千怀见她如此不自在的模样,了然道:“是关于小叔的?”
谣儿似是有些羞愧,点了点头道:“嗯,确是我父亲之事。我父亲这段时日一直有些心事重重,还频频外出。无论我和我娘怎么问都不说,若是逼得急了还会破口大骂,。我娘疑心我爹是外面有人了,便让丫鬟跟了他几次,不想丫鬟竟说他确是去与人相会的,但他每次都是去见一个很是潦倒的中年男人。
丫鬟还说那个男人一副凶神恶煞之像,看着就不像个好人,且我爹还会将不知从哪里来的许多金银财宝给那男子。堂哥也知道我父亲他……所以我担心,他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那男人是不是抓住了我爹的什么把柄在要挟他?”
罗千怀听完沉思片刻,而后沉声问道:“那个男人的样貌看清楚了吗?”
谣儿摇了摇头,蹙眉道:“那个男人很是谨慎,丫鬟也不敢离得太近,所以只看的个大概。是个四五十岁,身材高大,留着胡须的中年男人。”
罗千怀点了点头,接着问:“你说你爹每次都会给那男人很多钱财?”
谣儿想了想道:“也不是每次,但丫鬟跟了他四五次,便看见过两次。”
罗千怀闻言皱了皱眉,片刻才道:“我家里的账目我心中都有数,你们家账上根本没什么剩余的钱,小叔那些钱财是从哪里来的?”
谣儿摇了摇头,眉间满是愁色。
“这个我也不清楚,父亲近段时间总是神神秘秘的,倒也没和什么生人接触。唉~也不知他此次又是惹了什么事?”
罗千怀看起来与这谣儿很是亲厚,好生安抚了一番才将她打发走了。待人离开,颜无雎从房梁上跃下来,调侃道:“怎么,对人家这么温柔,可是看上这姑娘了?”
罗千怀瞪了他一眼,凉凉道:“你放心,舒梨姑娘一日不成亲,我便一日不会对她死心。”
颜无雎咬牙切齿道:“哼,我很放心,因为她很快就会同成亲了。”
消了消气,颜无雎又忍不住好奇心,凑过去道:“方才那个堂妹是你哪个叔叔的女儿?”
罗千怀正在书桌后看账,闻言头也不抬道:“是父亲同父异母的小叔叔。”
颜无雎想了想,道:“便是你爹过继前一个爹的那个亲叔叔?”
罗千怀看了他一眼,纠正道:“是我们爹。”
颜无雎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他想了想,又问道:“听你们方才所言,你这小叔叔是不是有什么劣迹?才让你那堂妹在你面前一提起他就那般抬不起头来。”
罗千怀闻言忍不住叹了口气,放下笔墨淡淡道:“小叔叔原也不错,虽未并非如父亲一般天资聪颖,但也为人踏实,生意倒也过得去,又有父亲暗中接济,日子本也过的不错。只是不知何时竟染上了毒瘾,待父亲察觉时已是为时已晚,倾家荡产不说,还欠了不少赌债。
父亲原是怒其不争,不想管他的。但小叔也是知道害怕了,且不说他,也不能让婶婶和谣儿跟着他吃苦,所以父亲帮他还清了赌债,又从自己的私产中拨了一些给他。不想小叔这毒瘾却是还没戒掉,手上一有钱便三天两头想方设法往赌场跑。父亲恨铁不成钢,但爷爷临终前亲手将小叔托付给他,他又狠不下心真的任其自生自灭,便只得一直暗中接济,才叫谣儿不至于无家可归。”
颜无雎听得心中憋闷,忍不住道:“那后来呢?如今他仍是这般不争气吗。”
罗千怀挑眉道:“小叔这般狠不下心戒掉毒瘾,不过是因为有父亲做靠山,他知道只要不太过分,父亲便不会真的不管他,所以才这样一直放纵自己。
后来我接掌罗家,便断了他的命脉。父亲也知道我这般是在帮小叔,也不阻止,只是偶尔被小叔缠的烦了才拿出一些自己的积蓄打发他。后来父亲故去,小叔彻底没了救济,这两年便渐渐不常去了,总算是不若从前般肆无忌惮了。”
颜无雎亦是赞同的点了点头,两人又就着罗家的事和明日祭祖之事聊了会儿,颜无雎终是没将谣儿与周季宇之事说出来。如今看来,周季宇所图的不过是谣儿与罗千怀的关系亲近,想从中捞点好处,但这谣儿也并非是个没有心眼的,想来不会任由他们胡来的。
再说了,就今日周季宇这一番大发雷霆,说不定两人就此散了,这是再好不过的。罗千怀在这罗家过的也不易,家里每一个好相处之人,还是不要拿这些莫须有的事来让他徒增烦恼了。
一夜无梦,颜无雎昨夜打听清楚了明日祭祖的相关事宜,便大抵心里有数了。罗家祭祖是去城外的罗家祖坟的祠堂中上香,入夜后罗家家主需孤身一人在房中,潜心思过,三省吾身,直到第二日清晨再出来。这一夜便是那魅影堂之人手下手的最好时机,相信那人不会蠢到出幺蛾子,挑其他时间动手的。
第二日天还蒙蒙亮,颜无雎便摇醒了罗千怀,让他今日机灵警醒着点,自己先行一步去罗家祖坟了。罗千怀虽未从颜无雎口中打探出具体的消息来,但从这两日日他的言行举止中也可猜测出一二来,便闻言点了点头,将他的话放进了心里。
罗家祖坟其实就在花语城外不远处,用过早膳后,若是寻常人骑马半个时辰便能到了。但如今罗家这一大家子动身,光是女眷们去换祭祖的衣裳就花了近一个时辰,待罗家泱泱众人从花语城的城门中鱼贯而入,已是一个半时辰后的事情了。一行人闹哄哄的全部抵达罗家祖坟处,竟是生生用了两个多时辰,此时已是正午时分了。
这一路上确是没出什么事,只是颜无雎早在那里等的黄花菜都凉了,着实对罗家人的行动能力佩服不已。
之后便是一连串祭祖大典的繁琐事宜,看的颜无雎烦不胜烦,只一心注意着有没有什么可疑之人借机接近罗千怀。但罗家此行实在是人数众多,且那人也当真沉得住气,颜无雎瞪着一双火眼金睛竟是半分都没看出有哪个不对劲来。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黑,终于到了正题。待众人各自在厢房歇下,便到了罗千怀独自去祠堂参禅定神的时辰了。颜无雎早已在罗千怀的房中等候多时,好不容易见他终于来了。不住的摇头道:“你们这些小姐夫人们当真是好耐心,不过走几阶石阶上柱香的事情,竟能硬生生磨蹭一刻钟。”
说完他还撇了撇嘴,见罗千怀也是一脸无奈,却又有些欲言又止。
罗千怀见他如此模样,不由问道:“怎么了?”
颜无雎挑了挑眉,故作不在意道:“也没什么,就是这种场合,怎么没看见……罗老夫人?”
罗千怀见他一脸别扭,也就叹了口气,不再逼他。
“母亲身体不好,除了每月去庙中上香祈福,几乎从不出门。”
颜无雎的眉头皱了皱,却也没再说什么。此时恰逢看管祖坟的老管家来唤门,颜无雎闪进里间,罗千怀上前去应了门。片刻后罗千怀关门回来,欲动身前去祠堂。颜无雎却让罗千怀藏在房中,自己穿了他的衣服替他去了祠堂。
待到了祠堂门前,早有看管祖坟的下人们备好檀香清水等着他。颜无雎耐着性子任他们熏香净手折腾了个够,才终于松了口气。不想他才刚抬起脚,就又被那个笑眯眯的管家给拦了下来,递给他一杯像是清水的不知什么东西。
“饮过这渭水,家主便该进去好生思过了。待到了明日辰时,小的才能开这门。”
颜无雎吸了口气,并未将他那阴阳怪气的一席话放在心里,接过来杯子便豪迈的一饮而尽,倒让那一直端着架子的老头愣了愣。
“现在可以进去了吧?”
不知是否是从前罗千怀也对着这老头不怎么看中,老头对他这般态度也无甚惊奇之色,仍是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便终于挪开了步子。
颜无雎面无表情的踏进了祠堂,身后便立刻有下人关门落锁。颜无雎撇了撇嘴,随即深吸了一口气,暗暗提起了全部心神。他先是装模作样的按照罗千怀所说的祭拜了一番桌上牌位,而后便在蒲团上打坐入定。看似毫无防备,实则他已经运起了全部内力,蓄势待发。
梨儿,为夫马上就能回去与你成亲了,等我。
想起舒梨,颜无雎的嘴角不自觉的轻轻扬起。一阵轻风自窗缝中吹进来,将满室烛火惊的抖了几颤。 师不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