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终章
还有前几日的长安血脉一案。
看似他是在苦心保全茹又灵,但实际上,他是在保全长安,同时保全他自己。倘若真被大庭观众下揭穿,说长安并非茹又灵所生,那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立马便会在长安是否是真正的嫡长子上面做文章,如此一来,他多年的谋划便付诸东流。
所以验血前的那一夜,他是出了宫,见的,便是在径庭寺中的姑姑。
这一切的一切全数与他的解释重合,尽管大胆,可目前来看,也唯有这种解释才最合情合理。
扶桑心里一片空无。
就像是原本阴郁的天空,忽然之间拨云见日,她原本以为那因她死去的人已经回来,她原本以为那对她的背叛也突然成了笑话,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夏侯临手中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没有她夏侯临的江山夺不到手。
却没想到,最早开始利用她的,却是夏侯靳。
她始终记得,那日天气大好。
她从皇宫出来,刚过了热闹的街角,就被人迎面撞到地上,之后仰起身,就见夏侯临含笑走来,他握着她的那根断簪,对她说:“我这手下生来鲁莽,冲撞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她就是这样沦陷在他的笑里。
也是这样,做了她自认为正义,但是叛国的贼人。
进到惠宁宫,扶桑脸色极其不好。
轩姑娘扶住她:“你们出宫,究竟遇了何事?”
扶桑愣愣想了许久,这算是遇了什么事么?她的姑姑仍旧不愿见她,长安因为对生母的眷念留在了径庭寺,其实一切都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唯一的不同是,她知道了姑姑还活着。
“轩姑娘!”扶桑沙着嗓音唤了一句。
轩姑娘知道她如此,定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你说,我在听!”
“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一个皇帝,会亲手把自己的江山,送到别人手上?”
轩姑娘张张嘴,终无了言。
在夏侯临的故事里,这样亲手把自己的江山送到别人手上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死去的夏侯靳,一个便是他夏侯临。夏侯靳是膝下无有子嗣,自己又已是孱弱之躯,若不未雨绸缪,靖宣朝就成了那帮权臣的玩物。
而夏侯临,则是因抢夺了夏侯靳的江山,愧对于他,而利用他的遗腹子,以一种光明正大的手段还回去。
他们两人,似乎一个比一个高尚。
却又一个比一个,心机更深。
这日是仲春,百花开,春风荡,草长莺飞,天高气也爽。
但是扶桑在药池里,一泡一整天。
这次跟以往的几次都不一样,以前她的毒未入心脉,被轩姑娘好好控制着,泡药池也只是让药制约她的毒素,不让毒继续扩散,但这一回,她见到姑姑情绪过于激动,又得知了关于三年前改朝换代的内幕,心中以为的一切全部坍塌,巨大的喜悦和震惊让毒迅速蔓延,直冲心脉。若不是前几日,轩姑娘已替她将毒清得七七八八,此时的她,怕已是魂归地府。
所以今日这一回,凶险异常。
扶桑没与夏侯临说,轩姑娘亦未说。
但夏侯临心里已经有一种感觉,总觉得她这一转身,就再也回不来。这种恐惧一直在心头徘徊蔓延,最后渗透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明明日头很大,可他站在院中,却觉得格外地阴凉。
甚至,比三年前的那个雪夜,还冷。
姚安劝他:“皇上,今日累了一天了,先回去歇着吧!”
夏侯临不动。
姚安又道:“皇后娘娘这儿,老奴给您盯着,若是有了消息,老奴一定会第一时间知会您!”
夏侯临听着这话,反倒让他想起了三年前的事情。
当时他知道这群帮他夺政的臣子希望斩草除根,好让自己的权势更稳固一些,若是让他们知道扶桑的存在,她便免不了一死。所以,在他攻进皇城之前,曾带消息给她,让她躲在荒院之中,没事不要到处乱跑。
故后来,他在金銮殿上看到她,是极诧异的。
可那之后,他也暗地里将此事查了查,原是那夜,他的一个随身侍从瞒着他去寻了扶桑。扶桑认识他,所以信任他。他与扶桑说,辛如意那儿有先皇真正的遗诏,正要在金銮殿上公之于众。扶桑知道夏侯临手中遗诏作假,便信了那侍从的话,一方面,她担心辛如意在冲突之中丢了性命,另一方面,也担心辛如意见着夏侯临会不顾一切与她鱼死网破。
在她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她最后再打一次亲情牌,在辛如意公布之前,就真遗诏拿在手里。
可她没想到,那个侍从,原本已不是他的人。
他听命于时南皇宫,当夜得的是穆玄歌的命令。穆玄歌说,唯有让扶桑先行死去,她才能一心一意恨这个新上任的靖宣皇帝,这样一来,当她再以另一个身份回来时,就会不惜一切搅乱他的朝堂。
靖宣一乱,时南便有机可乘。
当然,如果夏侯临真下了杀手,那这辛扶桑便也没了利用价值。
所以当时,她让那侍从去骗扶桑,继而将夏侯临和一众大臣一同引去,三方相见,夏侯临骑虎难下,只能取扶桑性命,但他到底不忍伤她,终究留了一手。这一切穆玄歌看在眼里,也是因此,她才能第一时间救起被扔在乱葬岗的扶桑。
在穆玄歌的计划里,一则是扶桑对夏侯临的恨,一则是她和扶桑失而复得的姐妹之情,更何况之后,她还能带她回时南皇宫,让她做时南的公主。加之还有穆厥陪她们演戏,扶桑成为他们的傀儡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一切都安排得密不透风,但以夏侯临的手段,还是将它查了个底朝天。他亲手了解了那个侍从的性命,却对穆玄歌和穆厥的利用无能为力。他们是扶桑的亲人,是她的姐姐,和她的父亲。
他不知道她怎么看待这两个人。
他只是不愿,将这世上的黑暗面全数呈现在她眼前。
所以这一件事,他略过去没有说。
但其实,当时那个背叛他的侍从,与他说的也是:“王爷大可不必担心,扶桑姑娘属下定会会照顾妥当,断不会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可结果,却是他把她推到了鬼门关。
他不是不信姚安,只是这一回,他输不起了。
这一个白日格外漫长。
夜晚,却更甚。
仲春时节,月光似轻纱一样柔和,却又混着冬日的清冷。
夏侯临仰头看着天边的月亮,忽然想起,就在不久以前,也是在这里,扶桑面对他而站,同样如纱的月光落在她脸上,把她的脸照得半明半暗,却又格外地冷艳美丽。
那个场景,就像梦一样。
梦无境,心不止。
次日清晨,轩姑娘终从惠宁宫中出来,她脸色煞白,身形格外单薄。
夏侯临回过头去,没见着扶桑。
他心头一颤,问道:“皇后如何了?”
轩姑娘抬起眼,清晨的阳光其实不烈,但已足以照得她睁不开眼。
“朕在问你,皇后如何了?”
轩姑娘眼中忽现出泪光:“没了!”
夏侯临心蓦然一沉:“没了?”跨步冲上前去,站在轩姑娘面前,“没了是什么意思?”
轩姑娘形如木偶:“她身上的毒太深,太浓,太重,我能力有限,救不回来!”
“能力有限为何还要拖这么久?”夏侯临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大吼道,“你早说能力有限,朕便可以让太医院的太医联手为她祛毒,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听你一句能力有限,就丢掉她的性命!”
“皇上以为,就太医院那些庸医,就连救回她的命么?”
“你——”
“皇上您自己知道,皇后在宫里这么久,连皇上您一个完全不懂医术的人,尚且看出她的不对劲,可那群庸医呢?就是为她诊过脉,抓过药,也根本看不出她体内藏着剧毒,每日都是在和毒打交道,一群连中毒了都断不出来的人,如何来为她解毒?”
“……”
“就算他们终于知道她身有剧毒,这些毒却唯有时南才有,以什么料作引,什么习性,需要什么来治,他们连见都没见过,却要如何来治?”
“你闭嘴!”夏侯临哪里还有心思与她争论,遑论她说的确实有些道理,纵是全无逻辑,他现在也根本争不赢她。他一心系在扶桑身上,拂袖阻断轩姑娘之后,便自顾自进了药池。
这是他第二次进入这个地方。
上一次是轩姑娘有意让他进来,这一次却是已再无拦的必要。
药池里仍旧热气弥漫,一进门就有一阵浓烈的药味,扶桑靠壁将身子浸在池中,如他上次来时一样。他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其实,他还没有告诉她真相,长安的身份也好好背他藏着,所有的一切,还都是原来处变不惊的模样。
“扶桑……”
池中人没有反应。
他又唤了一句:“扶桑!”
池中人仍旧没有反应。
他靠近一些,伸手扶上她的肩,却不想,他一碰,她竟顺势像旁边滑去,眼看就要浸入池中,他忙伸手拦住,才勉强将她拦在了水上头。
“玄瑶说……”后面传来轩姑娘的声音。
他不想听。
但她还是道:“若是此次冒险一治,她能够在鬼门关里捡回一条性命,她就原谅你!”
夏侯临一听,顿时心如刀绞。
要早知如此,他宁愿她这辈子都不原谅他。
只可惜,就像三年前一样,任何一步的错误,都足可以让他后悔终生。
他终于,又一次,失去了她。 我把江山拱手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