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 谁在背后棋高一着
赵安月很惊讶在这里看到沈星野。于是连忙解释说,自己是过来帮陶雪心照顾下花草的。
“那星野,你又怎么会过来呢?”
“我过来看看我父亲。”
赵安月轻轻哦了一声,但她很轻易从沈星野那稍显失落和颓丧的表情中判断得出——他一定又如之前一般,被拒之门外了吧?
她也有点搞不懂,沈星野明明什么都看不见,沈夏青又何必如此抵触跟儿子碰面呢。
“那,你要等等我么?我帮三婶把这些花草浸下盆。等下你要去公司还是回家,我送你吧?”
“不用了,陆秘书跟我一块来的。她会直接载我回公司,还有事要处理。”沈星野抬手在赵安月的刘海上撩了一下,说,“你也早点回去。”
“我知道了。”赵安月点点头,却在沈星野提到陆雅的瞬间,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感。
然后就在这时,女佣刘妈突然插话进来:“大少奶奶啊,这是太太的一些常用衣物。之前托我帮她准备一下,您要是有空就一并带着。去医院看望她的时候,拿给她吧。”
赵安月点头答应了一声,同时接过那一包衣物日用品。
“你拎着不方便,我拿着吧。”沈星野说着,抬手截了过去,“晚上我下班时顺便去看看三婶,你早点回去休息。”
简单的一番对话,就像日常生活里用不着特意感动的小细节。
看着沈星野一步步一丝丝的转变,有时候赵安月真害怕自己是在做梦。
大概是因为她心里比谁都明白——沈星野对她越来越在意,与其说是情不自禁地喜欢上,还不如说这只是因为他对除了自己之外的人越来越不信任而已。
他受够了那些尔虞我诈的利益纷争和那些祸害的亲情,他害怕在周围没有一点光芒的世界里任人宰割。
就算不是她赵安月,只要是一个跟沈家没有关系,没有利益冲突的陌生人,他都可以信任。就比如说像凌爵这样的兄弟,或者是……才上任几天的陆雅?
她刚来公司几天,沈星野就连沈家老宅这样的地方都带人家过来了?
赵安月有点走神,又觉得自己过于矫情。递过去的手一下子松了。啪嗒一声,袋子掉在地上。
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从袋子的深层里滑落出来,咔哒一声掉在地上。
赵安月生怕摔坏了陶雪心的东西,赶紧弯腰去捡。
可这一捡不要紧,目光落在那东西上的瞬间,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停止呼吸了!
那是一枚粉翠粉翠的玉佩,挂着老旧的红绳,褪去鲜艳的颜色,却褪不去十几年前的记忆。
“怎么了?是什么东西?”
察觉到身旁的女人有些不对劲儿,沈星野抬手按住赵安月的肩膀。
“没,没什么……”赵安月深吸一口气,把玉佩往袋子深处用力一塞,“只是个面霜瓶盖。”
沈星野没说什么,落下掌心的时候在赵安月的肩膀上拍了两下,然后提着袋子离开了。
赵安月咬着唇,站在原地抑制不住地颤抖了半晌。
为什么?
她送给琳琳的玉佩会在陶雪心的手里呢?
那是她妈妈临走前留给她唯一的东西……
***
“沈总,您这么快就出来了?我以为您还需要些时间呢。”
陆雅把车停在沈家大宅的外面,等到沈星野出来的时候,她看时间前后不过半个钟头而已。
“这些是……”
接过沈星野递上来的袋子,陆雅下意识往里面看了一眼。
“是给我三婶带的东西,先放到后座位上。”
说着,沈星野率先拉开后座。
“啊,不好意思沈总,我把那清理一下。”
陆雅钻进后座位,把两盒咖啡整齐放在地毯上:“那是我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咖啡,我还在喂闪闪,不能喝。所以今天一并拿到公司想分给同事们的。”
沈星野没说什么,只是在把袋子放上去的一瞬间,突然又想到了些什么。
“陆秘书,麻烦你帮我一个忙。”沈星野不动声色,“我有个什么东西掉进去了,你帮我找找。”
“什么东西?”陆雅全然没听明白沈星野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刚才掏口袋时,有东西滑进去。可能是钥匙或纽扣,我想不起来了。但肯定不是很大。”
沈星野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但从刚才赵安月的闪烁其词来看,肯定是什么特别的东西。
“呵呵,不会是沈总心血来潮,买给沈太太的戒指吧?”
陆雅突然半开玩笑的一句话,让沈星野心里皱起涟漪。
他觉得陆雅这话说得有点奇怪——
自己跟赵安月已经是夫妻了,又不是男女朋友。按常理来说,结婚这么久的夫妻,做丈夫的怎么会莫名其妙再给妻子买一枚戒指呢?
除非,陆雅知道自己从来没给赵安月买过戒指。
他和赵安月之间的恩怨离合,就算是家里的知情人尚且说不清楚。陆雅又怎么会知道这样的细节。
“你在说什么?”
“啊?”陆雅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不对劲,于是赶紧改口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看沈总您手上没有婚戒,是不是戒指掉进去了。”
“不是,你帮我找找袋子低下,到底是什么。”
“好。”陆雅把手伸进袋子中,摸索了一会儿就取出玉佩,“是这个么?沈总?一枚玉观音。”
沈星野平展的眉头凛然收缩了一瞬:“玉观音?”
“嗯,颜色挺漂亮的。不过我也不是很懂这个,应该是成色不错的翡翠吧。上面有红绳,不过,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沈总,”陆雅小心翼翼地问,“这个,是您要找的东西么?”
“你给我吧。”沈星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陆雅手中接过玉佩,小心放回口袋,“开车吧。”
“是。”
车到齐科大厦楼下的时候,陆雅回过头来哎了一声:“沈总,要不这咖啡留一盒放车里,我就不带上去了行么?晚上送您回去,直接给您太太吧。”
“她怀孕了,不能喝。”沈星野道。
“啊,我倒还忘了。呵呵,真不好意思。主要是那天看到她和祁总监在咖啡厅,我还以为沈太太没关系呢。咖啡因这东西看个人体质,有的人碰一下就很难受,有的人怀孕时多几杯都没问题呢。”
陆雅的话让沈星野不由自主地皱紧眉头:“你说赵安月跟祁斯文在咖啡厅?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就几天前啊。我刚报道那几天,在天河街的星巴克里。”
“天河街的星巴克?十月十三号?”
“具体几号我……”
听了陆雅的话,沈星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后心直窜而上!
他一直都以为那天在咖啡厅偶遇,是沈倩怡故意约见的赵安月。他并不知道在那之前,跟赵安月坐在咖啡厅里的人是祁斯文啊!
这么说,小倩莫名其妙中毒的当天,祁斯文也在场?
“沈总您没事吧?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陆雅抬起手,轻轻拽了下沈星野的手臂。
她纤长柔软的指尖有意无意地从沈星野的手腕上擦过,比口袋里的玉佩还要冰凉。
“不关你的事。”
沈星野甩开陆雅的手,径自掏出感应手杖,走进大楼。
看着沈星野的背影,陆雅没有马上回到车里去停车场。而是定定地站在那看了他几秒钟,脸上的表情从僵硬到松弛,仿佛只用了半个须臾。
***
赵安月心不在焉地打点着庭院里的花。
偶尔会想那枚玉佩的来龙去脉,偶尔又会往不远处那个独栋的白色小楼望上一眼。
想起今天沈星野的样子,赵安月就觉得没来由的心疼。
“刘妈,我把这些弄差不多了。说不定三婶再有几天就能出院了,先走了哦。”
跟女佣打了个招呼,赵安月深吸一口气,出门沿着小径往庭院这边走。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无论什么年纪都褪去不了好奇心。
对沈星野家里的这些事,赵安月本没有太多的兴趣。沈星野的妈妈已经是那样的一个角色,沈星野的爸爸是什么样的人,其实跟赵安月本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她就是很奇怪,作为沈星野身边寥寥无几的直系血亲,他究竟为什么不愿再见儿子一眼呢?
鬼使神差一般,赵安月一步步走向那栋小楼。
青色的台阶,灰白的墙。好像被所有人抛弃,又好像不屑所有人的瞩目。
就在这时候,从院子里走出两个女佣。
她们懒懒散散地打着哈欠,一边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随便聊着。
“没人看着大老爷行么?要不你先过去,我等会儿吧。”
“有什么不行的,我给下安眠药了。况且这都瘫了十几年了,还能飞出去不成啊?走吧,柳姐刚从老家回来,说给咱带特产了呢。哎,都说沈家家大业大油水足的。可怜咱俩就在这儿看着那个活死人,也是作孽啊。”
“你可别乱说,万一给二老爷听到,可不得了。”
“放心,二老爷一周只来一次嘛。你说这也是奇怪了,东家这两兄弟感情既然这么好,却怎么都说二老爷和大少爷闹得水火不容的呢?”
“哎呦,东家的事,咱们少管。”
两个仆人往其他院去了,赵安月才敢从灌木丛里慢慢探出身子,蹑手蹑脚的。
刚才的对话里,透露了不少的信息。赵安月想。
首先,两个仆人并非尽心尽力。
其次,听她们的意思,好像沈秋舫和沈夏青的关系竟然是很好的?
最后,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目前,房间里没有人。
赵安月不再犹豫,直接从边门上去。
沈夏青就躺在斜三十度左右的轮床上,穿着一件肃净的白衬衫,裹着薄薄的毯子。
他仰面躺着,脸上罩着灰色的弹力面罩,大约是常见的那种烧伤面罩。
左手自然下垂,滑落到毯子外面。白皙的皮肤包裹着突兀的青筋和血管。
赵安月觉得,他的手跟沈星野很像,手指修长漂亮,。
赵安月在沈夏青面前站了一会儿,进来之前她有想过,自己可否以沈星野妻子的身份跟这位从没谋面过的公公说几句话。
希望他能见沈星野一面——
可是等上来了以后,赵安月才想起来,那两个不负责任的女佣为了偷懒跑出去聊天,竟然给他喂了安眠药。
也难怪这会儿睡得这么熟,连自己进来都不知道。
赵安月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多逗留了,只把目光在这座简单雅致不失整洁的房间里随意打量了一番。
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书多。
也是,对于一个长年瘫痪,仿佛世间万物多彩丰姿都与自己无关的人来说,读书大概是他唯一的慰藉了。
可为什么,书架上摆着的那满满一套著作——就跟自己在姚立国办公室看到过的温帆译著一模一样?
按道理说,出版的书籍被人买回来收藏并不算什么奇怪的事。
但什么样的情况下,会搜集全套?
朋友的作品,铁杆粉丝,或者是……出书者本人?
赵安月想着想着,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作响。
她吓了一跳,赶紧按死。
然后急急忙忙离开沈夏青的这栋小楼——
这会儿惊魂未定的赵安月离开沈家,一个人坐在车里缓了好半天,才把手机翻开读出上面的未接来电。
是沈银河的电话。
“安安姐!”
电话反打过去,话筒里直接传来沈银河焦急的声音。
“我……我想问问你,当时我给你看的那份设计修改稿,你……有给别人看过么?”
一听沈银河这么问,赵安月心里咯噔了一下。
“我……小银你先别着急,”赵安月的声音有点颤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别提了,有人拿着其中一部分设计细节提前申请了注册。我大哥今天把我骂了整整一个下午,安安姐,我真的……出了祁总监之外,就只给你看过的。不,不对,那部分细节是我先修改好直接发给你,想让你帮我提点意见再给祁总监的。所以就,就只给你看过的!现在我哥把我的名字加在整个项目协议中,如果真的被人就原创性产生诉讼,那我一辈子就完了!安安姐,你好好想想行么?你之前是不是真的给别人看过呢?那个我……我不说了,大哥又叫我进去!”
挂了沈银河的电话,赵安月整个人彻底混乱了。
那三张底稿曾经被自己粗心大意地留在姚立国的办公桌上,如今姚立国莫名其妙辞了职,人也下落不明。祁斯文却在第二天把原稿给自己讨了回来。如今,沈银河说设计稿泄密,被人抢先原创性注册。
这种事要是被媒体曝光,齐科集团这么大的项目都要跟着买单,岂不是成了业界最大的笑话。
赵安月不敢打电话给沈星野,也没有选择立刻去找祁斯文质问。
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好好想一想,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五点一刻左右,天渐渐黑了下来。
赵安月进家,吴妈刚刚烧好晚餐。
“太太,先生今天回来吃饭么?”吴妈问。
赵安月摇摇头,说了句不知道。然后落座回沙发上,点开电视机。
正好搁到新闻频道,里面出现的画面让她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子!
举着话筒的记者正站在泰晤之景三期施工地附近,在背景阵阵秋风中,字正腔圆地播报着以下新闻——
接到实名举报,齐科集团三期项目在建工程里使用的原材料因为没有经过进口许可,涉嫌违反行业内法规。现有关部门已经深入调查,进一步消息确认后会第一时间向公众披露。
赵安月凛然打了个冷颤,站起身道:“吴妈,我去公司一趟!”
***
“啪!”一声,沈星野抬手就把桌上的咖啡狠狠砸在地上。
“到底他妈的谁干的!”
陆雅面不改色地站在一旁,见状上前收拾残局,整个过程中,全然看不出一丁点新人初来乍到的拘束与局促。
就像个十分善于收拾残局的好帮手——
就连站在一旁的凌爵,都忍不住对她报以关注的眼神。
“沈总,烫到没有?我帮你拿药过来吧。”
“不用。”沈星野抽了张纸巾,烦躁地擦了下手,“你先下去,陆秘书。”
“是。”
听到玻璃门关闭的声音,沈星野颓然靠在沙发上,眉头从刚才起就没有舒展开过。
倒是凌爵,此刻反而舒舒服服地往沙发上一瘫,重重叹了口气道:“星野,我倒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
“凌爵你到底在说什么!我费这么大的劲儿,赌上我齐科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名誉,为了什么!你竟然跟我说,不是坏事?”
沈星野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
如果没有今天这两件事,他本打算在沈银河的挂名设计图纸被共同定进第三方合同后,再主动曝光出工程材料的预授权许可问题。
这样,身为建设主要负责人的沈银河就必须要说明自己在建议施工材料时,对资质审核上的漏洞。如果公司坚持公对公处理,他会以严重的渎职罪被送进监狱。再如果,像凌爵这样不要脸的律师来帮忙公诉——
这个局,沈星野用三十秒构思,却用了整整三个晚上来下定决心。
如今这么一招,被人硬生生拆成了两招。沈银河最多只能被公司董事会弹劾为不能胜任,保不齐连自己都要受到质疑和牵连——沈星野觉得,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他从出生到现在就没真实尝过。
“星野,我就想问问你,你对你弟弟真的能下这样的狠手么?”
凌爵的话,让沈星野更加躁怒起来:“你觉得呢?他们能这样对我,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反击?你信不信,如果一切都按照我的计划来,为了救她的小儿子,要郑丽欣跪下祈求她都在所不惜!”
“星野,如果说你妈妈真的有罪,也应该由法律去制裁。你这样做的最后,只能让你自己也跟着痛苦。”
“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些了!我要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谁在搞鬼!为什么沈银河的设计稿会被人抢先注册原创性?这个臭小子,我逼问了他一下午,竟然半个字也不肯说。你还说他单纯?继承了沈秋舫的阴线和郑丽欣的狠毒,他能单纯到哪去?”
“你……算了,”凌爵摇摇头,“我只讲证据,没有证据会去找证据。既然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退一万步讲,你终究还是棋差一招。你自己再捋捋思路?我去接阿芸下班了。”
“滚滚滚,重色轻友!”沈星野骂了他一句,径自转过椅子的扶手。
他看不见灯,也看不见窗。但面朝车水马龙的繁华,有时候反而能让他更冷静一些。
就在刚才,李行长那边打电话来说,上面总行突然下了吃紧文件。暂时还不能松贷,这对于先失一招的沈星野来说,无疑雪上加霜。
他本打算利用沈银河来逼迫郑丽欣,让她将齐科的股份低价抛售给自己吃进,再在二级市场上将沈秋舫包一个囫囵。
如今,一招失步步失,很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摁住了自己的蛇七寸。
会是沈秋舫么?不对,那家伙不会这么仁慈。他要救自己的儿子,但绝不可能不往他身上捅个窟窿再走。
那么……
就在这时,门敲三声。是去而复返的陆雅。
“沈总,我帮您倒了新的咖啡。”
“你还没走?”沈星野道。
“这就要走了。我刚才在外面听到沈总监跟您太太打电话,今晚她回来接您下班吧?”
陆雅道。
“沈银河跟赵安月打电话?”
“是啊。”陆雅尴尬地笑笑,“我就是经过,随便那么一听。好像在说什么,设计稿的事。”
“设计稿?”沈星野双手按住办公桌,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前倾到最大限度,“陆雅你再说一遍?沈银河,他跟赵安月说了什么?”
“沈总,我……我没听清楚啊。好像是说什么设计稿有没有泄密的话,我以前也是建设师,所以话题敏感就多听了两句。我……” 愿君如星,我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