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回家
“对不起。”
坐在冷气飕飕的车子里,赵安月稍微挪开半寸,并未紧靠沈星野。
“你怎么又道歉?”
男人挑了下眉头,抬手沿着真皮沙发座,往赵安月的身上移动了几分。
“不是……我以为我见到你二叔这件事会给你带来麻烦。”
赵安月唏嘘一声,深埋了头。
“有人存心找麻烦的话,你躲也躲不开,以后,不要什么事都替别人说对不起。很多责任你担不了——你车呢?”
沈星野话题一转,赵安月差点又脱口一句抱歉。
“我借给……”
“你是借车借衣服呢,还是打算连男人一块借了?”沈星野冷笑一声,昨晚发生那么多事,他都还来不及跟赵安月说。
“哈?你说什么?”
感受着身边女人真实的惊诧和疑问,沈星野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了:“你该不会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你的老公差点被别的女人睡了?”
赵安月:“!!!”
“星野你说什么?杜雪琪她……”
“我没那么low。”沈星野冷哼一声,“就算她穿了你的衣服,梳了你的发型,开着你的车……我也能轻易分辨得出,她是她,你是你。”
赵安月的脑子有点乱。
如果说,杜雪琪并没有如同她之前跟自己推心置腹那般真诚。到了最后一步,她还是想搏一回上位的资格。那么,她借车的事时可以解释的通的。
但为什么沈星野会说她穿着自己的衣服呢?
那条蓝色的礼服裙,她分明是借给了沈倩怡。为什么又会在杜雪琪身上?
“赵安月,这里没有别人,我想问你一句实话。”沈星野脸上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那空洞的眼神里虽然没有一丁点儿熟悉的光,却能将一种压迫的寒意笼罩在赵安月胸腔之上。
“你到底是有多蠢,才会被杜雪琪利用?你发给我的那条语音短息,到底是什么意思?那时候你明明应该在事故现场,为什么会用手机通知我上车?”
“我……我没有啊。”听了沈星野的话,赵安月更觉恍如失忆。
她什么时候给沈星野发过短信?昨天从事故现场出来,她的手机就已经没电了,期间哪里还来得及告知沈星野?
赵安月打开手机,认真地翻出聊天记录。
真是中邪了好么!偏偏就是有一条消息,从她的手机里发出去的!
【车到了,上来吧】
她按下发送键下面的内置对话表,突然好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因为一直要开车接送沈星野,赵安月经常使用的这几句话,类似于‘我在停车场’,‘今晚需要我送你回去’。难不成,是她慌乱之中不小心按出去的?
可是,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儿么?
眼下没有别的解释更能说得通,赵安月看着沈星野那将信将疑的表情,仿佛更加百口莫辩了。
“你不用这么怕我,我只是让你实话实说。”
感受到狭小空间里,女人惊恐的呼吸越躲越远。沈星野出手拉住她的腕子,将她拽回身边。
“星野……”赵安月紧咬着唇,“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况且我也没有……把衣服借给过杜雪琪。真的,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杜雪琪是怎么跟你讲的。但这件事真的太奇怪了,我……我这么说,你相信么?”
说到后来,赵安月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不知道,这个时候问出‘是否相信’这样的话,对她和沈星野之间朦胧而不知进退的感情关系来说,是不是略显奢侈了。
甚至直到沈星野回答‘是’的那一刻,如是清晰,却叫赵安月依旧不敢相信。
“我让你说,必是愿意相信你。”沈星野道,“你说不知情,那必是有人在背后戚戚阴谋。”
“星野我……我不太明白,你怎么会这么认定……”
“因为你不会害我的。”
沈星野靠在副驾驶上,刚想伸手拈起一根香烟,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
“你,报告看了么?”
“啊?”赵安月一时没反应过来。
“啊什么啊?你大清早的来医院,别跟我说不记得去妇科确认一下。”
“哦哦,”赵安月赶紧点头,“嗯,看了……已经九周了。”
沈星野把香烟直接从窗口丢了出去。
“是男是女?”
赵安月:“……这么早应该还……看不出来吧。”
“是么。”沈星野自言自语的样子仿佛还有点莫名的萌,他也奇怪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问出那样的蠢话。
当年白珞娅帮他代孕那个孩子的时候,也是到了四个月才知道是女儿的吧。
沈星野觉得心里有点乱,他真的不太能接受自己这两个月来飞速的态度转变。
而赵安月怀孕这件事,会让他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控。
他对这个孩子的期待程度,远远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随便了,是男是女都好……反正我也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不过,都说女儿像爸爸,儿子像妈妈。或者是个女儿更好些?至少我还记得我自己长什么样子……”
沈星野的唏嘘让赵安月的心骤然揪起又堕下。
她张开右手五指,轻轻按住男人的手臂。
紧实硬冷的触感,紧绷且熟悉。
“不会的星野……一定有办法,能治好你的眼睛……”
反手握住赵安月的手心,沈星野不由自主地收紧五指的力度。
心里盎然着几滴春露般的安慰,他抿了下细唇道:“开车吧。”
“哦,”赵安月刚想发动,突然又转过脸看着沈星野,“那个,我们去哪?”
“你不是说去看爷爷么?小银已经过去了。昨天听到现场出事的时候,爷爷也很紧张。他一直很担心你的。”
“啊,那我都没想起来给他报个平安,真的是考虑不周了。”
赵安月红了红脸,过意不去地叹了口气。
“他没那么多规矩和讲求。”沈星野捏了下口袋里的手机。说起来,昨天晚上他已经给爷爷报过平安了。爷爷也回复了。
只是那话听起来有点奇怪——
【星野,我和你梁奶奶把安安交给你,希望你能好好保护她,照顾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将她再置于危险中。记着我的话,否则,不是每个人活到我这把年纪开始后悔的时候,还有机会能弥补当初。】
话是实在话,只是说在寿诞那一天,稍微感性得让人觉得有点不吉利了。
沈星野没想太多,闭上眼睛,他想要养一养神,再捋一捋思路。
这一天下来发生的每件事都足够蹊跷,好像有人在拼命地把阴谋往太阳找不到的角落里塞。同时又用足了虚伪的善意来做养分,期待有天生根发芽的反杀。
沈星野想不通,自己这前半生,算不得树敌很多吧?
在白珞娅出事之后,他确实有过一段消极到怀疑人生的痛苦阶段。
他甚至想过,这一切会不会是自己童年时一时软弱铸成大错所遭遇的报应。
倘若这把火一直烧到此时此刻,他只希望那个女人不要再受波及了……
他把脸静静转向专心开车的赵安月,幻想着她此刻专注温和的侧颜,恬淡的神态,幻想着她一点点隆高的腹部,幻想着她怀抱婴孩时——
突然一个急刹车,沈星野只觉得意识和梦境像摇摆不定的灵魂一样,比自己的身体更快冲上了挡风玻璃!
“对不起!星野!我——”
“出什么事了?”
“我——”
赵安月来不及解释,拉开安全带跳下车。
她之所以急刹车,是因为差点撞了个人。
急急忙忙下车去看,幸而那行人只是吓得跌坐在地,仿佛并没有撞上。
“对不起对不起,您没事吧?啊?您是——”
差点被撞的人竟然是陆雅?!这着实是太出乎赵安月的意料。
“是沈先生和沈太太啊!真是不好意思,我光想着去马路对面的药店拿药,一时没注意到红绿灯,很抱歉。那个,我先走了,我家闪闪还在楼上病房等着。”
“闪闪?!”
赵安月好心多问了一句:“孩子病了?”
陆雅脸上的表情掠过几分异样,这让赵安月有点后悔自己是不是多话了。
一个单身女人带着不到四个月的孩子,哪怕只是个头痛脑热也足够当妈妈的焦心了。
她以为人家女儿可能只是有点小状况,可没想到陆雅开口就是一句让她不敢置信的回答——
“先天双肾发育不全,一直在儿科保守治疗。医生说,如果能熬过一周岁,或许可以考虑移植。”
“啊……”
“呵,没关系,我已经想得很开。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准备。”
这句话,从陆雅口中说出来的瞬间,险些逼出了赵安月的泪水。
她难以自持地想到了方芸,那会儿刚知道小强先心病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坚强乐观地挺下来的。
“那个,我没什么事,沈先生沈太太,就不耽误你们了。”
说着,陆雅弯腰从地上捡起刚刚摔掉的包和散落到处的药。
“我帮你!”赵安月赶紧跟着过去帮她捡拾,弯腰的一瞬间,A字裙里浅浅的口袋中飘出了一张报告单。
“这是——”
报告单正好飘到了陆雅脚下,她捡起来,瞄一眼递给赵安月。
“沈太太,您怀孕了?真是恭喜二位了。”
陆雅把那张纸还给赵安月,温和地挑了下唇,弄得赵安月不由自主红起脸。
“还……还很小的。”
“呵呵,有了孩子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的。大家邻居一场也算有缘分。沈先生的眼睛不方便,你怀孕后更要人照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别跟我客气。走了。”
说完,陆雅冲两人点点头,转身往医院里去了。
“呼!”赵安月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回到驾驶室对沈星野道,“还好一场虚惊。是我们对面新搬来的邻居,那么小的孩子,一出生就诊断为双肾发育不全,也是可怜呢。”
“那个叫陆雅的女人?”沈星野问。
“嗯嗯,昨天早上人家还好心给我们做了顿早餐。今天我就差点恩将仇报地把人家撞到,哎……”
赵安月重新启动车子,却突然注意到这会儿坐在自己身边的沈星野始终没再多说一句话。
“星野你没事吧?”
“没什么。”沈星野嘴上是这样说的,但很明显那拘谨严肃的表情之下是深埋着的始终不曾懈怠的思绪。
他在想事情。
“你……”
“你能不能帮我形容一下,那个叫陆雅的女人长什么样子?”
“啊?!”
赵安月没听明白沈星野的意思,但她相信男人之所以这样要求肯定有他的目的。
“就挺普通的一个人,个子蛮高,人很瘦,身材不粗。眼睛挺大,鼻子很高,长得算是漂亮吧。但是没什么特点,像很多明星,却又无法具体说出来到底更像谁。”
“说了等于没说。”沈星野揶揄了一句。
赵安月有点委屈,她表示自己已经尽力描述得很直接了。
“你卖房子时就跟客户这样说,业绩还能这么好?”
赵安月:“……我是觉得,要别人信任你并不一定需要像个花孔雀一样把自己的产品说的天花乱坠,我承认我不是很会描述啦。不过陆雅的话,好像还有个特点,哦对,她脖子后面有很多疤痕,像是烧伤烫伤之类的。蛮可惜,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做修复。”
就这样,一路随便聊了些有的没的。赵安月的车终于驶入了沈家老宅院。
在赵安月的印象中,这是沈星野第一次带她来本家。
朱门大院,雄伟气派,无处不在彰显着百年世家的基调与沉淀。
沈星野告诉赵安月说,除了二叔不在,他父亲母亲,三叔三婶都是住在这里的。爷爷偶尔才回来,之前跟奶奶在国外,奶奶病逝后,他回国却不爱跟小辈们挤在一起聒噪,反而更喜欢去疗养院。
赵安月听是这样听着了,但心里却有自己的另一番看法。
一个人活着,可以为父母为子女,为家族甚至为天下苍生民族大义,往往身不由己。
七十几岁的沈傲峰在原配离世后不到一年的时间,拖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歇菜了的病体回到A城。他可不是来享受什么天伦之乐的吧?
只有梁奶奶,才是他这一生身不由己之外的,最想‘由己’的存在。
但愿贝壳湾的那一联套别墅群可以按照沈老先生的心愿尽快竣工完成,让他们的有生之年得以回到初心原点……
赵安月想着想着就走神了,连从大门里走出来迎接的那个女人来到跟前打招呼,她都忘了回应!
“星野你回来了?这位就是……”
“是我妻子,三婶,抱歉这么晚才带来给你们见见,我三叔呢?”
赵安月这才意识到,原来眼前这个看起来优雅恬静的中年美妇,就是沈星野的三婶,沈倩怡的母亲啊。
“你三叔还能在哪啊?还不是整天泡在书房?”陶雪心笑了笑,抬手将鬓边的碎发轻轻别在耳畔,同时又将目光落在赵安月身上打量道,“安安,我早就听小倩说起你了。那丫头被我和她爸宠坏了,做事实在拎不清。你多包涵了。”
“哪里哪里。”赵安月赶紧客气地摆摆手,“小倩是个很善良很真诚的姑娘,我蛮喜欢她呢。”
“哎,都是一家人,互相帮助就是了。快进来吧,外面热着呢。”
沈星野把赵安月带进玄关,陶雪心说她要出去一趟,今天家里人多,吩咐佣人多烧点菜好了。
“三婶别张罗了,我和安安就来看看爷爷。不吃了。”
沈星野说。
“你爷爷不在家啊。”陶雪心道。
这会儿赵安月也想起来了,今天在医院看祁斯文的时候,沈倩怡貌似也提过一句,说爷爷没有待在老宅什么的。
不过后来沈星野让她开车过来,她也没多嘴。
“不在家?”沈星野皱了下眉,“那他没说去哪?”
陶雪心摇摇头:“我记得昨天在峰亭酒店,你爷爷就说自己不回来了。哎我记得在庭院的时候,你不是去找过他么?”
陶雪心在沈家始终处于一个管家的职责地位,比郑丽欣要得老人家的心意。
其实赵安月觉得这也不难理解,比起郑丽欣那样的个性,陶雪心的温婉柔和绝对是更让人喜欢的。
“我是跟爷爷聊了几句,没想到后来得到工地事故的消息,立刻就去现场了。昨晚给爷爷报平安的时候,他还回复了。”沈星野想了想,貌似也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按道理说,爷爷之前就透露过,自己要在这次的生日宴上,宣布要跟梁奶奶结婚的。
后来没有任何说法,他就自己莫名地离席了,到现在连个正经下落都没有。
当然,赵安月觉得没有下落的只怕不仅一个沈老爷子。
自己到这个点儿了也还是一直在试图拨打杜雪琪的电话,始终没能联系上。
“星野,你说爷爷会不会在梁奶奶哪里?”
赵安月轻轻拽了下沈星野的衣袖。
“有可能。”沈星野想了想,决定还是先上一下楼,“我们晚点过去看看,我先去跟三叔打个招呼。”
“你和你三叔三婶的感情真好。”
“那也是他们先对我好。”沈星野道,“当初我妈在外面带着小银,好些年都没回沈家。我刚进来的时候,除了奶奶,就只有三婶对我最好了。甚至在之前,出事的时候,也都是三婶亲自照顾我……”
赵安月很想告诉沈星野,并不是你妈妈不管你。而是在你出事疗养的那个阶段下,沈银河也因为眼睛患了重病在做手术。
可是……这样说真的好么?
搞得好像自己因为记恨郑丽欣对她交恶,而故意在这里挑拨兄弟间的关系一样。
然而就在这时,玄关的门再次打开。
就看到沈银河和郑丽欣一前一后走进来——
“赵安月?!你……你你你……”郑丽欣惨白着脸色,仿佛见鬼一样指着她,要不是沈银河手疾眼快扶住她,怕是她这会儿就要吓得跌倒了!
“妈?”沈星野上前一步,将赵安月牢牢护在身后,“你能不能不要每次见到赵安月的面就像只斗鸡一样?她现在已经怀了我的孩子,你再乱来,便是要谋杀你的亲孙子了。”
“我……”
郑丽欣的脸色依然白得吓人,她简直想不明白——昨天明明已经叫人动了手,且自己已经看过照片再三确认了。
为什么赵安月还是完好无缺地站在自己面前?
“大哥,妈也没怎么样,就是没想到你和安安姐也在家而已。那个,我先扶她上去休息了,爷爷在家么?我刚在医院说好了等安安姐一块回来看爷爷的——”
“他不在。你还是陪着妈吧,我上去看看三叔。”
沈星野没再多说什么,示意赵安月跟自己在楼下院子里休息一会儿。
“嗯,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赵安月点点,示意沈星野不要担心。
再说有沈银河在,郑丽欣也不至于会不分青红皂白地给自己难堪。
沈家的大院真不是一般的大,且设计九曲十八弯,就算拿张地图给赵安月,她都未必能点对点找到想去的地方。
这会儿才兜了十来分钟,就彻底迷路了。
“你是,孙少爷带来的新婚少奶奶?”
突然之间,一个苍老遒劲的声音从赵安月耳边传进来。
她猛地一回头,就看到一个大约七十岁的老人家,戴着那种复古的眼镜,一身拘谨素雅的中山装,站定在自己身后。
说实话,换谁都会被吓一跳的。
“您,您是——”
“我是这里的管家,沈忠。”
“您,您好忠叔。”赵安月点点头,礼貌地打一招呼。她貌似也听沈星野还是郑丽欣的提到过,说沈家的老管家,很得爷爷的信任。
“你好。第一次来这边院子肯定会有些不习惯的。迷路不要紧,看到凉亭就往左走,穿过荷花池就是前厅了。不过你得记得,里面那栋白色的小楼,绝对不可以靠近哟。”
说着,老人家伸出枯槁的手,指了指大约三十米外的那栋独栋楼。 愿君如星,我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