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佳自然是不能跟我们一起去的,把她送回学校后,我随董磊一起去了他家。
董家确实是大户,居住的地方虽在二环内,却是一片别墅区,小区边上还有个大大的公园。进小区门的时候,保安见到董磊的车,立正行礼时还叫了声“少爷好”。
董磊见我听了保安对他的称呼后满脸不解,微笑着解释:“这片小区是我家开发的,公园也是我家免费建设的,省市有点身份的人,都住在这个小区,保安是我家公司的自己人,历来都这样称呼,习惯了。”
炫耀完后,他还意味深长地笑了句:“丽嫙家也住这里,我俩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我对他这种明显的示威很不爽,但还是若无其事地笑道:“你俩这是正宗的门当户对。”
“还得大师多撮合。”董磊仍旧话中有话:“要讲漂亮,丽嫙跟徐佳没法比,大师你比我幸福。”
我不想跟他聊这个话题,便不再接话……
还没下车,远远便见一幢独立别墅前,竖着两大对高高的钱幡,别墅大门还拉了黑色条幅,写着“沉痛悼念董仁朝先生”几个白字。
董磊把车开进去,带我下车的时候正好迎来一个中年男人,连忙向我介绍:“大师,这是家父董仁廷。”
接着他又给董仁廷介绍我:“爸,这位就是我给你说的大师胡佐。你别看他比我还小,他可是真正的大师,上个星期在我们学校的女生公寓,丽嫙她们遇鬼了,是我亲眼见他赶跑的。”
董仁廷听了儿子的话,走上前来伸手和我握了一下,亲切地说道:“英雄出少年,胡大师如此年轻,能见到你很荣幸。”
话是这样说,眼神里却明显透着另一层味道,特别是装作不经意地看我满头白发的时候。感觉他以为我是来这混红包和酬劳的。
我则不跟他客气,握过手后直接开口:“董先生,您大哥的魂魄还没招回来吧?看家里这气氛,是不是某些驱邪的摆件法器还未遮光?”
行家开口,对方又是懂行的人,气氛立即就有了变化,董仁廷看我的眼神变了,虽说其中变化很不易让人察觉,但我看得到。
“胡大师好眼力。”董仁廷让儿子去其它地方帮忙,自己则带着我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介绍:“我哥死得有点蹊跷,另外几个大师过来后意见一致,都说要先安神位再招魂,不然招魂时太多别的东西跟来,处理就得烦琐一些。”
他说这倒是实情,进小区我就发现,这幽静的高档小区里,灯光虽然很亮,但阴气非常重,这种环境下别说住户出来散步闲逛会莫名心惧,就是猫猫狗狗和老鼠蟑螂等动物,也不愿出来游荡。
此时招魂,是得有所顾忌。
董仁廷介绍,他们董家在小区里有五套房子,两套是他大哥公司的办公室,另外三套则分别是他们兄弟和父母的住处。
董家的意思,原本是想将董仁朝的灵堂安在他家,但他家最先找那个大师的说,董仁朝是在公司楼下遭的意外,灵堂最好安排就在这里。
董仁廷说起此事的时候,语气中颇有些不满,意思是这样影响他大哥的公司。人都死了,再把灵堂放在公司,不吉利。
我微笑道:“那个大师很有水平。”
“胡大师你也很有水平。”董仁廷笑道:“不瞒你说,我家请来的法师,都是有点名气的,他们也都这样说。胡大师你人虽年轻,见解一样的不同凡响,足以说明你也是行家。”
午穿万穿,马屁不穿。董仁廷这么说,我心里便舒服了些。
进屋后查看灵堂,都是按照规矩来的,没什么犯忌讳的地方。专用的供桌上,香灯都点着,水果饭菜等供品也都摆好了;
唯一让我意外的,是死者遗体不未入柩,只用白布盖了摆在灵堂后面。还有就是,灵常上那张遗体的照片,看着有点让人不舒服。
死了还让人反感,想必这人活着时也不讨人喜欢,外人倒也罢了,主要是家人,我敢断定这董仁朝活着的时候,不仅夫妻之间,跟董家所有人的关系恐怕都很一般。
“胡大师,有什么问题吗?”董仁廷见我看了一眼遗像后眉头微蹙,开口问我。
我不想显摆,但也不想让他把我看扁,直言道:“没什么问题,但有点建议:遗像可以另先一张,可以的话,再在遗体床下加一盏地堂灯。”
董仁廷立即安排灵堂里忙碌的人,按我的指示加了盏香油杂谷灯。
但遗相的事,他解释说那是他父亲选的,得先征求老人家意见。
我觉得无关大局,便也不说什么,跟着他上了二楼,进到一间会议室。
里面有专门的服务人员,另外坐着一个身着大红袈裟的和尚、一个穿红袍的基督主教和两个道士,还有别的客人。
董仁廷给我介绍,坐在会议桌前的,全都是家里请来的大师,穿黄色道袍的是凌云观志强道长、穿青色道袍的是赣省的孤宏道长、和尚是怀仁寺永平方丈,还有市乔治教堂的大主教王荣发、散修张四贵等。
中西合璧,人还真齐。还好没有阴阳先生,董仁廷介绍我的时候,那些大师全都站起说点“久仰”之类的客套话。
我向大家拱了拱手算是搭礼,“久仰”什么的就免了,我第一次知道这些大师的钟头,不想跟他们虚伪。
但对怀仁寺的永平方丈,我多看了几眼。我不认识他,但我不止一次听说过怀仁寺和寺里的永济大师,所以多留意几眼也正常。
哪知志强道长不乐意了,开口问我:“胡大师,贵庚?”
“不敢。”我知道这些人都是长辈,恭敬地起身回应:“刚满十八。”
没想到此话一出,大家好像都不满意了,顿时交头接耳。我隐隐听别人议论,说我乳臭未干,也敢自称大师,也有人说我肯定不止十八,因为我的头发都白了……
我来省城半年了,之前干的又是搬家那种底层的活计,早就看管了人间冷暖,也懒得跟他们计较。默默地到会议桌最末尾的地方找个空位坐下,静候主人安排。
在会议室听各位大师逼逼了约摸半个小时,董仁廷又进来了,对着大家三鞠躬后,开口说道:“各位师傅,请你们来的时候就问好了价的,现在先将酬金奉上,另有红包略表心意。”
“大家都是得道高人,我就直说了,大家一会当着我父亲的面,说说对家兄法事的安排,家父如果满意了先中,另付三十万酬劳费,如果没选上,那也是缘法不到,各位大师见谅。”
跟着他进来的,还有披麻戴孝的五个年轻人,董磊也在。他们分别看向各位大师,眼神里尽是期待。
我看明白了,我们这些所谓的大师,其实都是董家这几个小辈请来的,董磊最小,又是在校学生,能请到的就只有我,因为他看我的时候,暗暗给我做了个“加油”的动作,看来如果他找的大师被选上,于他是有好处的。
还真搞成大师选秀了,有钱人真会玩……
要真是选秀的话,我肯定不占优势,年纪小资质浅又没名气不说,架势排场也赶不上别人。
别的大师听说董家老爷子要来,纷纷亮出家伙。
志强道长两两个灰袍弟子上前,拿出一面罗盘和一支桃木剑摆在他面前。
孤宏道长则有个穿西装的随从,将一外考究的皮包放去他面前,想来法器带的也不少。
永平方丈排场更大,八名灰衣僧侣鱼贯而入,手上镲、钹、鼓、木鱼等器具一应俱全。
王荣发也有人伺候,净瓶、大蒜串和银铃什么摆了出来……
相对而言,张四贵的东西简单一些,却也比我好,我就只有一符铜镲。
鄙视的目光再次向我聚来。
我无所谓,巴不得自己不被选上,跟董磊的因果就算了结,拿着钱走人更爽。
董家老爷子进来,全体人起立,我慢了半拍。他董家找人做法事,我们就相当于是他家请来的神仙,凭什么搞得像个奴婢似的?
看在他很老了,站起来以示尊重也没啥,只是我慢的那半拍,更让我有点显眼,连志强道长的弟子和其他大师的随从,都对我投来怪怪的眼神。
“有劳各位大师了,不敬之处,老身代家人向各位陪罪。”董老父子须发俱白,不怒自威,但说话却很谦虚得体,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都少了些许不满。
但那些所谓的大师,似乎很看重自己能否入选,董老爷子话音刚落,便纷纷发言,说能为董家做事乃是荣幸什么的。
孤宏道长更是在打过招呼后,擅自就讲起了正事:“董善人,依我看大家就少把时间花在这些细节上,得先将令公子贵体入棺成柩,让其先安息后再做后步事情。”
董老爷子微微笑道:“道长是我家仁朝的长子董鑫亲赴龙虎山所请,见解自然是很正确的,那我们就……”
我刚听他说得一半,忽然间便发觉情况不对:屋里什么时候多出了两个表面獠牙的人来了?
那两人一幅凶神恶煞之相,穿着说不清哪个朝代的古装官服,其中一人面色如炭,手上拿着条长链,另一人则拿着幅竹简,脸白得像涂了层厚厚的面粉。
“黑白无常?”我刚冒出那个念头,接着又觉得不对。我们做阴阳法事时,对阴府十大元帅自然要多加奉请,但若非阴阳两界的大能之人,万不能请到地府七元帅和八元帅。
应该只是两个阴差。
鬼我见得多了,阴差阴司这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便顾不得董家老爷子讲些什么,直接朝阴府官老爷拱手三拜。
“胡大师,你有什么见解不妨直说。”张四贵对我的举动似有不满,出言问我。
我心里一慌,顿觉不对劲。阴差此时为何前来?董仁朝不是早就死了?就算招魂回来,也不用劳烦他们出动的。
就这么一慌,我的目光忽然就被会议室的那道玻璃幕墙吸引。由于是夜晚了,屋里的人都被幕墙射,像是投入了镜中一般,所有人在幕墙上都有影子,却唯独不见董老爷子和离他不远处的两个阴差。
再看董老爷子,他身上阳火很旺,不像是阳寿将尽的老人。
横死!
这信念头刚起,董老爷子头上方安装的空调机,忽然间毫无征兆地就掉下…… 大师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