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未曾合眼,去上班的路上,韩瑾修在车上补眠,到公司是被徐杰叫醒的。
大抵是因为没休息好,下眼睑有青黑,睁眼后手肘撑着车窗按了一会儿眉心,最后将手机拿出来,翻出照片然后将手机往前递给徐杰。
徐杰接过去,看到相片里穿着婚纱的郁久安,愣了下,一头雾水,韩瑾修说:“郁久安身上这件婚纱,她做兼职那家影楼有卖,你去买一件,就她身上这个尺码。”
徐杰应下来,“那我把照片传到我手机……”
“不用,”韩瑾修依旧是靠着椅背的闲散姿势,“不就一件衣服,你现在看清楚把样子记下就去。”
徐杰:“……”
作为一个直男,他对女人的衣服分辨力本来就有限,更别说婚纱这玩意儿都是一堆白纱,要如何区别。
韩瑾修站着说话不腰疼又加了一句,“我准你看三分钟。”
徐杰抓紧时间努力记住婚纱细节,紧张程度不亚于上学时候参加考试,额头都快出汗了,不多时手机就被抽走,韩瑾修嗓音凉凉的:“看入迷了?”
徐杰忙摇头,“我就是想记清楚衣服样子。”
“那就好,”韩瑾修将手机放回衣兜,貌似是漫不经心又问:“好看么。”
徐杰先点头,触到韩瑾修似笑非笑的表情又赶紧摇头。
又觉得不对,点头摇头都不对,他说:“我没顾上看人,就看衣服了……”
韩瑾修阴恻恻笑了声,“人不是你能看的。”
直到韩瑾修下了车,徐杰还在冒冷汗。
……
这个早上韩正来了一趟华御。
华御高管层乃至董事会的人都知道这件比较匪夷所思的事儿,华御集团是韩家的家族企业,整个集团是由韩瑜建立的,如今韩瑜也是董事长,然而,韩瑜的长子韩正在华御却只有两个点的股份。
韩瑜的次子和三子手里还多一些,唯有韩正这个长子,明明现住在韩家本宅,却好像不怎么受韩瑜待见,在公司里除却董事也只有个挂名的运营总监职位,说白了还不如他儿子韩瑾修在华御的位置。
这其中的缘由有诸多猜测版本,但真正的内情无人知晓,尽管韩正在华御不怎么受重视,但也许是因为韩瑾修现在掌权华御,韩正很关心华御的发展,明明没多少股份也会不时来公司了解公司的运营情况。
这种时候往往是何暖负责接待的。
韩正一般都是突击,就连何暖本人也无法提前知晓,这个早上她还在处理韩瑾修交代的那一大堆数据表格,就接到了前台电话,她不得不赶紧先通知韩瑾修。
韩瑾修在办公室挂断电话,唐砚已经在对面叹了一声,“你爸要不要这么夸张,没事就搞突击,累不累!”
韩瑾修皱眉,先将手里的烟灭掉了,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你知不知道哪里有定做戒指的。”
唐砚愣了下,“给关知婳的吗?你请个设计师给她设计不就得了。”
韩瑾修起身走过去将办公室的门干脆给锁上了,折回来将手机里的照片给唐砚看,“我要这个样子的,不需要什么设计师,就照着这个样子做。”
“设计图都没有,搞什么,盗版啊?看这个好像也不是什么好材质……”
“有图我还用问你?”
唐砚摸摸下巴,“正规的珠宝公司可能不会接,你拿着一个廉价货的照片要定做,也不是批量,可能会被人当成智障,就和不懂风投的郁久安来做风投一样,简直是侮辱我们风投行业。”
韩瑾修无语,将手机收起,“你有路子就说,没路子就滚,哪里来那么多废话。”
唐砚眼珠转了下,“也不是没办法,只要肯掏钱很多事情还是很好商量的,你可以问问安子晏,他刚接手一个珠宝公司,还在整顿期,不过原石渠道和厂房设备都是成熟的,顺便做一个问题应该不大。”
韩瑾修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你还问我干嘛?”
韩瑾修坐回椅子上,低着头按手机,没几秒,唐砚觉察自己手机震了下。
“我不能出面,你和他比较熟,这件事你去做,照片刚刚发给你了。”
唐砚:“……”
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见韩瑾修这样,他也猜出七八分,“不是给关知婳的?”
戒指这东西,普通的小情人都是轮不到的,要被人逮住韩瑾修送给别人,那麻烦就大了。
韩瑾修放下手机,神色坦荡荡,“你商量好价钱告诉我。”
唐砚皱眉:“这可是戒指啊!不能乱送的,你这会儿搞这些,万一被人发现……”
韩瑾修说:“所以要你去做。”
唐砚有些无奈,“既然答应了联姻,你就不能安安分分结个婚,你家老爷子那么厉害,被他知道你做这些,你就死定了……”
话音未落,门外已经响起敲门声,何暖软糯声音传来:“韩总,韩董来了。”
韩瑾修眉心极快蹙了下,没理会,继续和唐砚说:“这件事要尽快,最好一周之内做出来。”
唐砚瞪大眼,“你和郁久安怎么那么像,两个月要三千万的,一周要一个戒指的,你们怎么不去抢呢!”
“我可以加价,越快越好,”一周见成品确实不太实际,韩瑾修略一思忖,“还有,我不懂珠宝,你多花点心思,原石材质都要最好的,最贵的,转手也好卖的那种。”
唐砚更迷惑了,“你搞什么啊,花大价钱做一个廉价货的仿制品,然后拿去卖?这摆明是要赔钱的……”
外面又敲门了,何暖的声音急了一些,“韩总,您现在方便吗?我和韩董要进去了。”
唐砚回头看了一眼,皱着眉头从椅子上起来了,“你还是先看看你爸来什么事。”
韩瑾修叫住唐砚,“还有,郁久安那边可以动手了,把那笔对冲基金抽出来。”
唐砚都已经走了几步,闻言停下来,回头看他。
外面的人已经耐不住性子开始拧门把。
唐砚说:“你上次问她剩下的钱……你该不会是连几万都不打算给她留吧?”
韩瑾修没什么表情,“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放心,就算她真寻死觅活也不会把你牵扯进来,我会和她说清楚。”
唐砚欲言又止,而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大,最后他也没能说出什么,开门出去的时候遇到一脸怒容的韩正,打过招呼便离开。
在电梯还想,所谓的名门韩家,真是太畸形了。
从当爹的到儿子,没一个正常的。
……
韩正敲了半天的门,火气就有些大,进了办公室问韩瑾修,“刚才怎么那么慢?唐砚我记得除了资金之外没有什么业务领域上的合作,你们至于锁上门谈半天?”
韩瑾修坐在椅子上没动,看着韩正过来在对面坐下,才开口:“韩董来,是有什么事么。”
闻言,一旁的何暖都捏了一把汗。
韩正本来就已经怒气冲冲的,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韩正侧过脸看何暖,“何秘书,你先出去。”
何暖出去带上门,韩正果然压抑不住,“你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你别忘了你手里的这一切是怎么来的,你现在还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吗?!”
与韩正的怒不可遏形成鲜明对比,韩瑾修神色淡漠无谓,“你要是想,把这一切收回去也可以,我没意见。”
韩正拍了把桌子,“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敢?”
“你敢么,”韩瑾修语调散漫,撩着唇角笑的讥讽,“毕竟没了我,你在爷爷那里唯一的筹码也就没了,你拿什么和二爹三爹拼,到时候这华御你恐怕就连大门都进不来。”
韩正气的脸快变形,却说不出话,韩瑾修抬眸看他,又道:“其实你也没必要那么生气,我又没违反我们的契约条例,你让我做的哪条我没做到?”
韩正攥紧了拳,“你这是态度问题,我是你父亲!就算你没拿我当父亲,我也是你父亲!”
韩瑾修默了默,低头轻嗤一声,“我和你谈交易,你和我谈感情?”
韩正眼眸骤然一缩,竟透出些窘迫,一时说不出话来。
韩瑾修也不急,如同看戏一般欣赏韩正的窘态。
韩正气焰很快就降下去,最后调子一沉,“你别总拿我当敌人,你妈妈和你妹妹的死也不是我造成的,后来我们也尽力帮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韩瑾修说:“我可没想怎么样,一直在按照你们要求的做,如果我没记错好像是你嫌我态度不好,怎么,当初我们的协议里面有包括我要对你态度很好这一条?”
韩正不语。
“还有,”韩瑾修垂眸,声音低了一点,“你每回提到她都是‘你妹妹’,她有名字的,她叫苏梓,她也是你的女儿。”
遂又加了一句,“就算你嫌弃她,不承认她,她死了之后你也从不曾吊唁她,就算你从来没有尽过一个父亲的责任,她也是你的女儿。”
韩正面色发白,“你还是怪我?”
韩瑾修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你今天来到底什么事。”
韩正沉默片刻,最后还是选择顺着这个台阶下了,“知婳给我打了电话。”
韩瑾修眸子微微眯了下。
关知婳已经有段时间没有主动联系过他,沉寂这么久,没想到最后还是选择告状去了。
只是告的对象让他有些意外,韩正不管在韩家还是华御都没什么实权。
韩正说:“她就是听说了一些传言,说你在外面养女人什么的……她对你确实不错,先和我说,叫我来劝你,她也是不想把事情闹大,要是你爷爷听说了可就不好收场了,你身边要是还有什么女人,趁早解决掉。”
韩瑾修笑了声,“为什么要解决?我觉得像你一样不是挺好,家里和外面的女人互不干涉……”
“够了,”韩正说:“我到这里不是听我自己儿子说教,我是给你打预防针,你也看到我当年这么做的结果是什么了,现在华御我就连多一个点的股份也要不到,老爷子放出话,我连想买都买不进,你想和我一样吗?”
韩瑾修盯住他几秒,最后笑,“嗯……是挺惨的,我不想。”
韩正生气,但又无法发作,韩瑾修这个态度哪里像是一个小辈,又哪里有个儿子的样,但他还说不出。
一说,韩瑾修扯起过去那些事,他就不占理。
“不想你就要注意和知婳的关系,也不要在外面找乱七八糟的女人,你别忘了你还有三个堂弟,每个都巴不得你和知婳的婚事有什么变动,巴不得老爷子看你不顺眼,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万一公司真落到他们手里,到时候我们想进个核心管理层都难!”
韩瑾修听到“我们”的时候就拧眉。
韩正倒是很会拉阵营。
他刚要说话,桌上手机震起来,他拿起瞥了一眼,是郁久安的来电,他没理会,按下静音将手机扔抽屉里去了。
想快些打发韩正走,便说:“我知道了,关知婳那边我会和她谈。”
韩正说,“那你外面那个女人呢?”
“订婚之前我会处理掉。”
韩正面色有所缓和,看得出又在试图让他听话,“我们是同一阵线的,你要知道,你想稳稳留在华御,也需要知婳和我的支持,别总觉得是我对你苛求,要是我不管你了,你也就没办法在这里留下去了,更别说像现在这样位高权重。”
韩瑾修哂笑,“说的好像你不打算在老爷子过世之后把华御据为己有似的。”
韩正再次被驳,脸又挂不住,“只要你肯合作,起码你首席执行官这个位置不会有变动,我和你之间不存在利益冲突。”
“……倒也是。”
这次韩瑾修没再和韩正杠,反正有些事情也不是光靠嘴皮子就能解决问题,反倒是现在安抚好了韩正还能省不少事儿。
其实以前他就算想说什么也会尽量克制一点,只是最近,在见到郁久安之后,过去那些狰狞的回忆又开始反复地浮现在脑海里,连带着当时的情绪一起汹涌地回来来,那种对整个世界的愤怒好像又要将他淹没。
就连自控力都跟着变得越来越糟糕。
韩正走了之后他拿着手机看了会儿,发觉这一点其实也适用于郁久安。
他给郁久安回了电话问她什么事,她在那边声音很小说没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不想挂断,隔了会儿,女音透过听筒,很轻很轻响在耳边。
“我想你。”
他呼吸顿了一秒。
她又说了一遍。
他觉得心脏某个角落里有什么正在坍塌,以他无法估量的速度。
他唇动了动,没来得及说话,电话却突然断了。
他愣神盯着手机屏幕,足足几十秒,居然在这个时候断线了,她没再打过来,他不想再等,打回去,那边却关机了。
难以置信,这个时候关机!
他站起身拿了外套,走到门口步子又顿住。
真是疯了……
还是上班时间,她就一通电话,了了几个字,他居然连工作都忘了想去见她。
何暖敲门进来,见韩瑾修站在门口拿着外套,愣了下,“韩总,您已经准备好了?那我们出发吧,和客户约定的时间马上就到了……”
他恍然回神,才想起,中午的饭局约了一个客户面谈。
他当然不可能因为郁久安几个字就真不工作去找她了,和何暖下楼上车之后,他的思绪却又不受控制飘了很远。
郁久安的性子,怎么会无缘无故说那种话……
这个问题接下来困扰他大半天,中间给郁久安打过几通电话全都是关机,到后来他开始焦虑,不知道她那边到底是什么状况,下午尽可能快地结束工作,提前下班先去了广场那边,却没找到郁久安身影。
他回到房子里,然后气不打一处来。
郁久安小小的身体挂在床沿,呼呼大睡。
他走过去,垂眸一眼便看到她脸颊上有一道红痕。
他弯身轻轻碰了下,她迷迷糊糊睁眼。
与他对视一眼,她眼眸又阖上了。
韩瑾修:“……”
他推了下她,“起来。”
她脑袋动了动,但不肯睁眼,“让我再睡一会儿……”
他皱眉头,又仔细打量那道红痕,看起来像是被抓的,他沉默片刻后还是继续推她,“你脸上怎么回事。”
被强行叫醒的郁久安脸上带着一点躁,“没怎么……你让我再睡一会儿行吗?”
她睁眼不过就说了这一句,就又要睡,韩瑾修一瞬不瞬看着她,最后动手将她横抱起来。
然后坐在床上,这样她就成了坐在他腿上的姿势,身体被他圈在怀里。
这样子当然不可能再睡,郁久安清醒了大半,很不满,“你的金主在睡觉!我命令你把我放回去。”
他没理会,扳着她下巴来回打量,确认脸上没有其他伤口,又拉住她的手看。
郁久安最后一点儿瞌睡也让折腾没了,手从他掌心抽出,揉着眼睛,“你看什么啊。”
“怎么受伤了。”他手要去拉她毛呢短裙的拉链,被她一把按住。
“好了,怕了你了,我身上没伤,就脸上这一点点,不碍事。”
“怎么回事。”
她想了想,也没想出什么好借口,“猫抓的。”
韩瑾修眼角抽了抽,她编借口都不走心。
“你今天没做兼职么,回来这么早,还给我打电话,打一半就关机,逗我很好玩?”
害他今天心都提了大半天。
郁久安一天没吃饭,身体发软,有气无力靠住他,“我是你金主,怎么就不能给你打电话?”
韩瑾修没法反驳,默了几秒,又开口:“你说你想我。”
他凝视着她,她的心重重跳了下。
“我……我是你金主,想你一下怎么了……”
看她明明嘴硬却脸颊泛红,他心里忽然就软的一塌糊涂。
他的手轻轻摩挲她脸颊,审视一般死死盯着她眼睛,企图从里面洞察她的心情,她低下头躲避他视线,有些嗔怪道:“你看什么啊。”
他唇角漾开笑意:“行,你是金主你最大,随你想,但是你这脸,真是猫抓的?”
她自己摸了下,“好吧,不是猫,是人,不过我没有吃亏,我抽了她两耳光呢。”
他眉心紧蹙,“你不是做兼职吗,怎么打架去了?”
她嘟着嘴,“碰上了嘛。”
“谁?”
“你不认识。”
她想从他腿上下去,刚起身又被他按住,“说说。”
“高中同学……”她拧眉,“怎么又问起我过去了,不说这个好吗,你也没和我说过你的过去啊。”
他没理会她的抱怨,“你高中同学没名字的吗?”
“说了你又不认识。”
他坚持,“你先说。”
“叫丁妍,以前是班里的小太妹,横着走那种,家里条件好,总瞧不起人,高中的时候我和她就不对盘……”
她想到丁妍,就觉得烦,“没想到她现在是顾渝白的女朋友,顾渝白看女人的眼光真是糟糕……”
她又要从他腿上下去,这下他没阻拦。
丁妍这个名字,他是听过的……
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过。
郁久安摸着胃部,觉得火烧火燎饿得慌。
以前是没有生物钟这东西的,吃饭睡觉都没有点,工作和这男人如今给她惯出了毛病,晚上会困不按点吃饭会饿,她想也没想问出口:“你今晚没带吃的吗?我好饿。”
韩瑾修回神,“中午没吃?”
“一天没吃。”
她可怜巴巴眨眼睛,他闻言眉心皱更紧,“怎么不吃饭!”
“忘了嘛。”
他看着她这张脸,有点想抽人,最后摸出手机来。
“我叫人……我叫外卖,你先看看家里有什么,垫一点。”
房子里也没什么,郁久安吃了两个他买的阿胶糕。
韩瑾修给厨子发过信息去冰箱翻了翻,也没翻到什么。
从厨房出来,他看着缩一团在沙发上的郁久安,一边走过去一边问她,“你好歹也是个女孩子,怎么从来都不自己做饭?”
她扬了一下下巴,“男女平等!”
他被气笑了,“换男人也不会把自己饿死。”
“我确实不太会做饭,”她摸到电视遥控器打开电视,“你看你这些天带的那些菜,还有咱们出去吃的一些家常菜,我都不会做,我小时候家里穷,能买到的菜很少,大多时候靠土豆白菜过活的……”
她手在遥控器上切频道,盯着电视,“冬天的时候菜太贵了,我和我妈就在秋天的时候腌菜,有咸菜和酸菜……”
她说着说着自己停住了,眼眸黯了黯,侧过脸看他在旁边坐下,忽然问:“为什么总是我在说我,不公平,你呢,我到现在就连你的真名都不知道,你不打算告诉我吗?” 假面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