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久安这会儿反应有些慢,闻言愣了会儿,推辞,“也不一定就是他的问题,做风投这是我自己的主意,他又没有参与。”
“我也没说他一定参与了,”顾渝白坚持,“我不过是想先探探他的情况,你和他交往这么久,知道他的背景吗?”
郁久安想了想,摇头。
“这应该算是你交往时间最长的一个男人了吧,”顾渝白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都打算在人身上搭一千多万了,对人家一点了解没有,我该说你心大还是人傻钱多?”
郁久安靠着沙发靠垫,低着头,从顾渝白这个角度看过去,长发掩了她半边苍白的脸,他听见她说:“你不懂的。”
顾渝白登时就笑的有些冷,从衣兜里面将烟摸出来了,“是,我不懂,你最懂了,你有那么懂事你把自己的日子过成这样,你告诉我,你有没有想过万一真赔了,你以后没有钱,日子要怎么过,你进过少管所,像样的工作找不到,身边靠谱的男人也没有,你才二十多岁,还没到立刻就能死的时候,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郁久安别过脸,隔了会儿,幽幽出声。
“是,我就没想过以后,我这样的人,有以后吗?”她这会儿好像是平静多了,再侧过脸来看他的时候,神情也冷了许多。
“我一想到以后日子那么长,我就觉得活着太辛苦,如果不是和Nate在一起,我根本就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知道吗,我这个人一向不会往最坏的可能去想,你可以说我不面对现实,但是总想着输我没办法活下去,你不了解我的过去,你就不会理解我。”
顾渝白已经点上烟,安静了会儿,“你给过我机会了解你?”
郁久安不说话了。
顾渝白冷笑了声,郁久安说的就是一堆废话,认识她多年,她一座城市又一座城市地走,没有定居的想法,朋友少的可怜,偶尔有正经的男人对她示好,她不是搬出自己在少管所的事情就是带着少爷招摇,最后让对方退却,她是自己在与所有人保持距离。
她在与这整个世界保持距离,她就没想过融入。
但唯独……
在北城,在遇到了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之后,她开始改变了,说戒烟戒酒,改掉所有恶习,上一次来这里见到她,他不是没有看到她焕发的那种光彩,他知道那时候她是真的想要改变自己,好好生活。
顾渝白手里烟燃到尽头,客厅里的气氛像是结了冰,郁久安最后打破沉默,再开口的时候喉咙哑的厉害,“你走吧。”
顾渝白低头,像是在思考,但其实没思考出个什么结果,“你再说一遍。”
“我相信Nate,我也相信这个风投项目,在结果出来之前我不愿去怀疑……”郁久安抬起脸,她唇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我不这么想我就活不下去,顾渝白,我在乎的不是钱,我只是不知道失去他我要怎么办。”
“你没救了。”
顾渝白觉得在对牛弹琴白费功夫,掐灭烟站起身,郁久安起身送他,眼底有若隐若现的微光,“说不定呢……说不定是你想的多了,说不定这个项目结果会很好呢?”
与其说是在说服他,不如说她是在试图说服自己。
顾渝白觉得这种希望简直可笑,郁久安是个很矛盾的人,身上充斥着绝望的气息,但在这件事上简直是迷之自信。
郁久安不领情,他多管闲事也只能到此为止,两人脚步没到门口,门锁传来声响,有人推门进来。
韩瑾修手里除却保温饭盒还拿了两个大纸袋,进门抬眼便看到顾渝白和郁久安站在一起,郁久安先迎上来了,“你今天回来好早。”
韩瑾修对顾渝白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将手里纸袋给郁久安,郁久安接过看了一眼就皱眉。
打开第一个纸袋里就是一股浓郁的中药味道,“怎么又是中药,你的?”
“你的药完了,”韩瑾修不甚在意应了声,“你先把东西放了去。”
郁久安已经拉开另一个袋子,看到的是阿胶糕的盒子,袋子很沉,估计装了不少,她说:“阿胶糕不是还没吃完吗?”
“放着慢慢吃,”他手在她肩头拍了下,“把东西拿厨房去。”
被催第二遍,郁久安皱眉,把纸袋子又塞他怀里了,“你去放吧,我要送客人呢。”
韩瑾修视线一转落在顾渝白脸上,唇动了下没来得及发出声音,顾渝白先开口了,“郁久安,你去放吧。”
郁久安愣了下,想到顾渝白之前说的话,更不肯走了。
顾渝白这个人说话太直白,现在又怀疑Nate,放两个男人单独在一起,她觉得很不稳妥,Nate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万一出现什么冲突就麻烦了,她催着Nate,“你去嘛,我和顾渝白正好还有点事……”
“你们刚才两个人单独在家里呆多久了,有多少话说不完?”
韩瑾修语调沉冷,唇角噙着一抹带着疏离感的笑意,身上透出的气息有些无形的压迫感。
顾渝白也笑了,“还真是说不完,我们在讨论她手里那个风投项目,你来的正好,我也想问问你怎么看……”
郁久安急了,赶紧扯了扯顾渝白衣袖,对着顾渝白使劲儿使眼色。
顾渝白视若无睹,郁久安慌不择路地抓着他手臂把人往出拉。
韩瑾修一言不发,表情淡漠,视线落在郁久安拉着顾渝白的手上。
顾渝白似是有些恼,冲郁久安道:“你拉我做什么?”
郁久安又递眼色,“我送你吧,我们改天再聊好不好……”
她那点儿力气其实是拉不动顾渝白的,但顾渝白觉得烦,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得,他也不想管了,大步走出去。
郁久安一路跟到了电梯间,“你一上来就是那种质问的口气,太不友好了。”
顾渝白冷嗤了一声,按下电梯按键。
郁久安有些过意不去,她知道顾渝白是为了她,她说:“反正钱目前看是追不回来了,你让我再抱着希望活这么几天行不行?你要是和Nate吵起来……”
她声音小了一点,“你们这一吵,我和他这最后几天安生日子都没了。”
顾渝白沉默几秒,说到底她还是相信那男人,他在走进电梯的时候甩下最后一句话。
“随你,以后出事别找我。”
电梯门在郁久安眼前合上,她站在原地愣了会儿,心口堵的厉害。
她是拿顾渝白当朋友的,17岁以后她就没有过几个朋友,一直保持联系的就顾渝白这一个。
顾渝白和冷血的Nate不一样,是真的对她好,她为了一个为了钱才肯留在她身边的男人而得罪顾渝白,她知道是不划算的。
但有些事情不是划算不划算可以衡量,17岁的时候她和丁妍的家人做交易,有个瞬间她觉得那是很划算的,结果全脸她的整个人生都折进去了。
她在电梯间呆了一会儿,想抽烟,但也没带,最后一脸颓丧地回到了房子里。
房子里已经弥散着中药味,她知道男人又将药物给煎上了,她走到厨房,果不其然,他刚设定好煎药壶的定时,转过身睇向她,神色冷淡似透着不悦。
她想起他刚才说的话来。
“你不要和顾渝白那样说话,他是我的朋友。”
两个男人没一个省心,见了面一句好话都没有,还要她打圆场做和事佬,她觉得累。
韩瑾修靠住流离台,先打量一番她神色,也没看出什么异常。
顾渝白方才对他那句话暗示意味已经很明显了,没理由没提醒过郁久安,但她现在好像只是单纯针对他对顾渝白的态度发牢骚。
他慵懒地笑笑,“他很关心你。”
“我都说了我们是朋友。”
“你打了他的女朋友,他好像不但不生气,到现在还是特别关心你的事情,两个人单独在家里,聊的很开心?”
她觉得这话特别刺耳,开心?
她到现在还是觉得像是在做梦,她要不断地给自己一些积极的心理暗示才能不去想顾渝白说的那些别有深意的话,才能不去想她万一赔光所有钱之后要怎么办,她不断告诉自己要相信眼前这个男人,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愿意怀疑他。
但他现在,就这样事不关己,站着说话不腰疼地讽刺她和顾渝白的关系。
她视线别到一边,隔了几秒,说:“顾渝白说,我的项目很有可能是个陷阱。”
韩瑾修好整以暇,“你这么信他?”
她手挽了一下头发,沉口气,“是,我信他。”
他没有说话,也没动。
郁久安说:“但我不愿意放弃,不到最后我不会放弃希望,哪怕真是陷阱我也要等到最后一刻看结局,我这辈子短短二十多年,但失望的时候绝望的时候多了去了,我不是没受到过打击,但我还活着,我就想有希望的活着……”
她情绪不由自主地有些激动,抬头看着他,“我想相信这个世界不会对我这么残忍,我想知道我的人生没有这么糟糕,我想好好活下去。”
他只是安静注视她,他的眼眸幽深,她什么也看不到,她自嘲地笑,“你不会懂……你们都一样,你只会这样高姿态隔岸观火,我和你说什么呢……”
她转过身,他听见伴随着脚步声响起,她轻飘飘的那一句——
“你又不是韩潜。”
厨房在她离开之后变得很安静,只有煎药壶工作发出的一点嗡嗡声响。
韩瑾修直起身的时候时候碰到流离台上没来得及收拾的纸包,那是用来装中药的,他拿起扔到垃圾箱,转过身垂眸看着煎药壶,郁久安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我就想有希望的活着。
在毁了别人的人生和希望之后,她想有希望的活着。
这真是个笑话……
他又看一眼煎药壶,心想,他这是在做什么呢。
这一晚郁久安没有吃饭也没有吃药,男人也没有去提醒她。
似是心照不宣,两人各自在自己房间睡了。
煎药壶的自动跳到保温,翌日早郁久安起床,房子里苦涩味道弥漫,厨房里的煎药壶已经烧干自动断电,她对着里面的中药愣了会儿,直到觉得冷。
快入冬了,室内在还没开暖气的情况下温度更低,她站的手脚冰凉,又去客厅和卧室看了一遍。
房间空荡荡,哪里还有男人踪影。
她竟觉得有些麻木,想要哭但没有眼泪,靠着次卧的门框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看到他的东西还在,她也谈不上多高兴。
其实都是她一头热,她知道,看起来很下贱,她也知道,所以才会让那高姿态的男人这样傲慢,这些道理她并不是不懂。
但她在乎的从来就不是他如何看待她……
她只是不想一个人呆着,而她狭小的心,又容不下别的人进入而已。
……
关知婳一大早就打来电话,在那头试探性问韩瑾修,能不能提前拿走婚纱,她的理由是,还没有试,而且说不定是要做一点小小的改动的。
这理由无法反驳,韩瑾修起床之后去了公司,在休息室拿出盒子,将婚纱拿出来放在床上看了会儿。
他记得那天郁久安穿在身上很漂亮,但其实这样放在床上过于平面,视觉上丝毫没有什么吸引他目光的点。
他特意跑了一趟关宅,亲自将婚纱送给关知婳。
自然而然留在关宅等午饭,关知婳因为他的到来格外高兴,拿着婚纱到拉着他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兴奋道:“你等下,我穿婚纱,你看看大小。”
关知婳是兴奋过头了,打开婚纱动作卡住,想起个问题。
她把他拉进来,还把门被关上了,那她要怎么换衣服……
韩瑾修已经悠然在旁边沙发上坐下,哂笑了声,“换啊。”
还是那样漫不经心的腔调,轻佻中透着一股痞气,却不令人讨厌。
关知婳有些尴尬,咬咬唇,侧过脸看他,“你……不出去?”
他说:“我是你未婚夫。”
说的特别理所当然。
关知婳脸上浮起红云,又转过身看着婚纱,她身上穿的是一套珊瑚绒的家居服,开襟,她迟疑了片刻,最后动手慢慢解开扣子。
尽管是三楼,但关宅院子很大,窗外放眼过去都是一片花田,她平日里换衣服不拉窗帘也不用担心被人看到,室内光线充沛,她手中,衣服一件挨着一件离开身体。
关知婳对于自己的身体是很自信的,这来源于花费巨大的保养,工作的闲暇里除却护肤就是去美容院做各种SPA,她有一身光洁如玉的好皮肤。
空气里的一丝丝凉意,慢慢地沾染到全身,她身上终于只剩下内衣。
这个过程很漫长,她一直没有去看身后的男人,但她感觉得到他的视线。
像火一样,炙烤着她的神经。
这是未来要成为她丈夫的男人,她早就想和他更进一步,她甚至都做好了准备,如果他起身过来,她不会拒绝。
但他没有,他只是打量着她。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往身上套婚纱的时候,她觉得韩瑾修未免太过于不懂风情,他像一块冰,让她深深质疑自己的对于男人的吸引力。
韩瑾修眸色暗沉,视线里是关知婳年轻姣好的酮体,脑海中却是另一个人。
郁久安和关知婳不同,郁久安身上有一些陈年的旧伤疤。
他知道那是小时候留下的,郁久安到上了高中还在挨打,她妈妈犯病的时候根本认不得自己女儿,下手重到像是要杀人,他记得最清楚的一次,郁久安的手被剪刀划破掌心,很长一道口。
那么严重的伤口,郁久安自己裹了一点白纱布算是了事,当时他就看不过去,拽着她去诊所处理。
他还记得郁久安拒绝去诊所的原因是什么,她说她没钱。
他当时气急败坏,垫钱给她,但是后来,郁久安还是用做兼职的钱还给了他。
郁久安知道他在为苏梓存钱。
这世界上,除了他,就只有郁久安知道,他在为苏梓存钱。
回忆终止于关知婳一声唤。
“瑾修……你帮我拉一下拉链好不好?”
他起身走过去,动手拉上拉链,看关知婳对着镜子手抚裙摆,他来回看了几遍。
关知婳这张脸被誉为盛世美颜,算是很标准的长相,大眼睛瓜子脸,也带着年轻女孩的那种灵气,但这件衣服穿在她身上,却没有郁久安穿着给他带来的视觉震撼力强。
“稍微有一点紧……”
关知婳左右转了下,仰起脸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还好。”
他想起郁久安,那天穿着婚纱,很得意问他好不好看,她那天笑的很灿烂,她说她很久没有那么开心了。
“我让人稍微改一点点,腰和胸口松一点……”
他走了神,又记起郁久安说自己胸小,不由得笑了声。
关知婳古怪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视线从她身上挪开来,“你不是说自己选邀请函么,我家那边也要邀请一些生意上有来往的人,邀请函要是准备好了,我今天顺道拿走。”
关知婳心底有些失落,她身上穿着婚纱,但男人的关注点也并未多在她身上停留几分,他甚至给她一种心不在焉的感觉,她淡淡回答,“邀请函定了,在这一层的书房,你先过去看,我让我妈给我看看衣服。”
韩瑾修去了书房,桌上果然已经放了很厚一沓邀请函。
若不是关知婳挑剔,这东西大概也是将就,但现在,每一封都用信封裹着,打开来看也很精致,是很梦幻的紫色,镀了金边,上面还有些他觉得亮的刺眼的东西。
关知婳果然还是小姑娘,就喜欢这种亮闪闪的东西。
郁久安也喜欢,一个便宜戒指戴在手上都高兴好半天,她比关知婳还容易满足,就连别人活动剩下的冰箱贴给她一个她都开心。
他合上手中的邀请函,靠住椅背阖上眼,记忆里郁久安身着白纱回眸对她笑。
真是讽刺……
她喜欢的婚纱,到最后,居然穿到了关知婳的身上。
……
郁久安这一天过的十分压抑。
尽管她嘴里说要心存希望,不放弃,但是顾渝白话说到那一步,她纵然想要保持乐观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整个白天她努力在做的就是甩开那些思绪,不去想这件事,已经到了最后,她只能听天由命,然而情绪却不是她所能控制的,她一直有一种要窒息的感觉,恹恹无力一整天。
有一阵子又迷迷糊糊想,没了钱以后要怎么过,她想不出,没了Nate要怎么过她也想不出。
韩瑾修回到房子是下午四点多,推门进去,一眼就瞥见沙发上缩成一团的女人。
他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睡那里的,身上就盖着一条薄毯,这种天气里她本来身体就会发冷,他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她睡的很沉。
他弯身,视线细细扫过她的脸,她下眼睑一片青黑,估计是昨晚没睡好,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已经到了最后,其实就连做戏也没必要了,他伸手拂开她脸上的发丝,她在朦胧中睁眼。
手被握住,她迷糊问了句:“你回来了……”
这其实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但他心口蓦然尖锐地痛了下,失神几秒,拉紧她的手,“嗯,我回来了。”
她意识清醒了一点,感觉到他的手指,轻柔地摩挲着她的手,她忽然弯了弯唇,“你每天来无影去无踪的……以后要是我们还在一起,你会不会一直这样保持神秘。”
他在她手背吻了下,“你觉得我们会在一起?”
“不到最后,谁知道呢……”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飘忽,“有些事情看起来是好事,但其实也未必是,看起来不是好事的最后也有可能是好事,人生就是这样,所以,如果我们最后的结果不好……”
她话音变轻,“那就不好吧,可能是我不配有那样的运气。”
她的手抚上他面颊,眸底的笑透着一丝怅然,“认识你,和你在一起过,我很高兴,我不后悔。” 假面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