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韩瑾修手张开,将郁久安的手整个儿攥在掌心里,恍然发觉她的手就和她人一样,特别小,被完完全全包覆在他的掌心里,他垂眸看着微微有些失神。
男人体温略高,郁久安手指动了动,感觉到传递过来的温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伤感,他曾经说只有他能给他安慰,她当时并未深思,但现在不得不承认。
从小到大她都活的很闭塞,因为妈妈的缘故被人排挤,她也习惯了,直到17岁那年,韩潜以一种强势的,不容抗拒的姿态进入她的世界。
离开宁阳二中快八年,她不是没有接触过别人,身边男人也换了不少,但是眼前的男人是唯一一个,她这样努力想要留在身边的。
没了钱,她就连留也留不住他了。
她得承认,她确实恐慌。
她靠住他胸膛,手臂环上他的脖子,有些答非所问地说了句:“我觉得一个人活着,挺无聊的。”
他安静几秒,微微侧过脸,唇就落在她额角,她这会儿缩在他怀里,像只慵懒的猫,他鼻息间有她洗发水的清新气息,手将她腰搂紧了一点,嗓音沉了沉,“你过去都是一个人?”
“也不是,”她回想着,“其实人倒是挺多的,你也知道的,我找少爷,但也就是玩玩,我不和人谈恋爱,也不考虑结婚什么的……”
她尾音拖了拖,“我还是喜欢17岁以前的时候,那时我妈妈在,她精神状况不是很好,但她正常的时候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对我也很好。”
他微微眯了下眸子,“韩潜呢?”
郁久安一愣,“怎么又提他?我都说了,我跟他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似乎是轻笑了一声,因为夹着烟的手搂着她后腰,他皱了下眉,“你这样我没法抽烟,听话再吃一点,一会儿还要喝药,胃不垫垫喝药会恶心。”
她不太乐意,抬起脸,突然的就主动吻上他的唇。
这个吻突如其来,他愣了一瞬。
郁久安血液循环不好,到天冷了总是浑身冰凉的,方才在楼下又冻了一阵子,所以到这会儿身子还发凉,她的唇也是冷的,男人睁着眼,能清楚感觉到她在粘合的唇齿间的小动作。
他菲薄的唇微微启,迎接她这莫名其妙的迫切,很快反客为主,手扣着她脑后,呼吸也发沉。
良久,她离开他的唇,苍白的面颊晕染开一点动人的绯红,呼吸凌乱,她的手撑在他心口,感觉到掌下的心跳,有些急促,她唇角勾了勾,从他腿上下去,顺走了他的烟,“比起饭还是这个好吃。”
但她还没走两步又被拉回去了。
手里烟被多回去,男人眼神清明哪里有一点沉迷神色,“你少拿这个糊弄我,乖乖吃饭,吃完喝药。”
撒娇的伎俩不凑效,郁久安有些不耐烦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的钱真赔了呢,那样以后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就剩这几天,你要真想巴结金主就让你金主活的顺心点,你的金主不想吃药,懂?”
说完她转身就走,这回男人果然没再留她。
她回到卧室里还气呼呼的。
她也知道,这两天她自己是不太正常,有些喜怒无常,情绪完全不受控制,现在无端端将怒火蔓延到了男人身上,这样的时候她总会想起妈妈,以前妈妈就是这样,可能前一句还在笑着和她说话,下一秒就会抬手打她。
小时候她隔三差五挨打,妈妈打人的方式不比普通的人家打孩子,那个时候妈妈没有理智,曾用剪刀戳过她,用麻绳抽她……
但是当妈妈恢复神志,又会后悔,会抱着伤痕累累的她哭泣说对不起。
打小很多人就知道她有个疯子妈妈,连带着说她也是疯子,起初她愤怒,和别人理论,后来变得越来越沉默。
可最近,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情绪越来失控。
顾渝白一席话让她不得不面对要失去Nate的可能性,那样她又会回到一个人的生活里去,她不想一个人,这种恐惧让她无法镇静。
她在浴室的花洒下面,温热的水流里,身体有些发抖,她是不想变成妈妈那样的,她宁可死也不能变成那样,她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对Nate发火,他明明是无辜的,他只是想让她吃饭吃药而已啊,她为什么就不能听他的呢。
说不定项目顺利呢,那样他们以后就能在一起了,退一步说,就算不顺利,这也就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几天了,她为什么要毁了这一切……
妈妈喜怒无常的时候会让她觉得恐惧,压力很大,她为什么要给Nate同样的感觉。
她洗过澡穿上睡衣擦了擦头发就推门出去,客厅餐厅都没有男人的影子,次卧的门紧闭,她回到餐厅打开保温饭煲,里面的饭还是温的,她拿着筷子又开始吃饭。
不想吃也很努力塞到嘴里。
煎药壶已经自动跳到保温,饭后她将药倒在碗里,黑乎乎的药汤看着很是恶心,晾药的空儿里她鼓起勇气去敲响次卧的门。
门开了,男人着深色的浴袍,发梢还滴着水,冷峻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好整以暇睨着她,视线最后定格在她微微泛红的眼眶。
她抿唇,像是在酝酿什么,隔了好几秒才说:“那个……我之前喝药你不是都有给我蜜饯吗?那个蜜饯还有吗?”
他蹙了下眉,眸底的笑意有些冷,“不是不喝药?”
她声音很小,“……要喝的。”
“什么?”
他假装没听见。
“饭我都吃了,”她头微微低了下,“正要喝药。”
半天没听到男人有回应,她硬着头皮又添了一句,“你别生气。”
韩瑾修有些无语,但靠着门框,看她这无措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心又软的厉害,他说:“蜜饯在厨房,我去给你拿,你先把头发吹干。”
郁久安心底松口气,回到卧室囫囵吞枣吹了个头发,再回到餐厅,男人已经将蜜饯取好放在桌上药的旁边,他也在旁边坐着,她过去喝药,屏着呼吸一口气喝完然后将蜜饯打开含在嘴里了。
韩瑾修没怎么见过她这么乖,看她苦的皱眉,他笑了笑,身子前倾,手顺到她发丝间摸了吧,“你就敷衍我,这也叫吹干了?”
她含着蜜饯,口齿不清道:“差不多干了……”
他把她拉到卧室里,拿着吹风机又给她吹头发,一边吹一边皱眉问了句:“你这样子,以后怎么办?”
话出口,他自己先愣了下。
察觉自己的可笑,这个问题根本就不在他考虑的范畴。
因为吹风机的声音,郁久安没听清,“你说什么?”
他关了吹风机,“没什么,早些休息吧。”
她拉着他,“你今晚陪我睡吧?”
“不是不要我陪?”
她起身抱住他,“你说的对,花钱买来的少爷,不用白不用……”
说话间贴紧男人身子轻蹭,韩瑾修皮笑肉不笑,长臂一伸,手拎着她衣领后将人拎开,“姨妈走了么,就在我身上乱蹭?”
她手还在揩油,停留在他胸膛露出的那一片,仰着脸,“不是巴结金主?那你就要对金主好一点,金主做噩梦的时候,你要在旁边,你要哄着我到我睡着,你要抱着我让我不再害怕……”
“你够了啊。”
他被气的笑了,手落下一点,在她后颈揉了揉。
本来确实是有些生气的,叫她吃药的时候看她那臭脾气。
但她眼睛红红地主动来求和,他就没办法不管她。
这个晚上郁久安如愿在男人怀里睡了个安稳觉,一夜无梦到天亮。
……
隔天是周末,唐砚吆喝了一个饭局,韩瑾修也去了,酒过三巡,唐砚在旁边位置凑过来一点突然问他,“戒指几号的。”
韩瑾修一愣。
其他人各聊各的,但唐砚还是很小心,“就你要做那戒指,我和安子晏谈好了,要几号的。”
唐砚说完,盯着韩瑾修,过了几秒,明白过来,“你连号都不知道?”
韩瑾修说:“她的手很小,手指很细……”
他用手指比划,唐砚眼角抽了抽,借机又问一句,“是郁久安吗?”
韩瑾修还是没回答这个问题,“我估计最小的差不多。”
又停了下,“不,还是稍微做大一点。”
唐砚摇摇头,“幸好安子晏自己人,不然有你这样的主顾可能要疯。”
“你和他说是我要做的了?”
唐砚赶紧摇头,“没敢,你这又不是给关知婳的,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过关于材质,那边珠宝公司是整顿状态,目前不进新的原石,你想要贵的最多就是粉钻,对于切面什么的你还有没有什么要求?”
韩瑾修不懂这些,“你看着办。”
“成,”唐砚说,“你可得把钱准备好了,我和安子晏说往贵了做,保守估计也在千万往上了。”
韩瑾修从烟盒里推出一支烟,“到时候给我报个准价,钱我会打给你。”
唐砚静了几秒,“听说关知婳回来了?”
关知婳一回北城,全世界都知道,韩瑾修点上烟,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唐砚说:“快订婚了吧。”
韩瑾修没吭声,唐砚皱眉,想了想说:“戒指不是给郁久安的吧,这个戒指做下来,可能要比一千三百万多。”
韩瑾修还是一言不发,他和自言自语似的,就有些不满了,“你到底怎么想的?”
韩瑾修终于侧过脸分他一眼视线,“自言自语有意思?”
“……”
唐砚说:“你这种人要注孤生的,真的。”
韩瑾修轻笑了声,听唐砚又道:“别光笑,我和你说个事,你得留意点,顾渝白到北城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韩瑾修拧眉,没明白。
“听说他是打算在这边做自己的风投公司,”唐砚扫了一眼旁边,声音压更低,“他现在在联系北城风投圈子里他认识的人,以调研名义了解行情,关键是……”
说到这里,又停住了,韩瑾修瞥他一眼,“不说就算了。”
唐砚深受打击,“你得问我啊!”
韩瑾修慢条斯理抽烟,“顾渝白的事我不关心。”
结果还是唐砚自己忍不住,“关键是,他重点在问大家一般在风险须知协议里面列的条款,还特意问有没有什么全责自负协议。”
韩瑾修弹烟灰的动作停了下。
唐砚声音发沉,“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不过可能和郁久安这个项目有关系。”
韩瑾修弹过烟灰,神色依旧淡漠,“就算他搞清楚了又怎么样,郁久安签字就决定了这件事就算他们发现被骗了也无计可施,要是闹事还有可能给自己招来麻烦。”
理是这个理,但是唐砚毕竟不像韩瑾修那么放得开手脚,“要是顾渝白闹事,毁了我职业生涯,以后你就得养我。”
韩瑾修浑身恶寒,眼角抽了抽,嫌恶地往另一侧挪了下身子,“他闹得过我?”
唐砚想了想,倒也是,便安心许多,韩瑾修的想法他是探究不出来的,也不再探究了,只淡淡提醒,“他是闹不过你,但是他一介入,郁久安知道这些事是你做的可能就是时间问题。”
韩瑾修微怔,隔了几秒,狠狠吸了口烟,“已经快结束,就算她知道,又能如何,我也没打算瞒着她。”
“万一她恨上你呢?”
韩瑾修不屑笑笑,“那最好不过。”
那样,他和郁久安对彼此的感觉也算是达成一致了。
但他依旧觉得不公平,她失去的不过是一千三百万而已……
而他失去的东西,哪里是钱可以衡量的。
……
郁久安在下午接到顾渝白的电话,顾渝白电话里语气不太好,将她约了出来,两人在郁久安住处附近的咖啡厅见面。
顾渝白去的早,郁久安走过去还没坐下,他已经将面前几分文件打开给她。
“这是北城一般大多数风投机构通用的风险须知协议,这后面……”
他反过来用手指了指背后的一大段手写的字,“是我根据几个朋友所说,不同机构会添加的一些条款,可能描述不完全一致,不过意思大致是一样的,按理说,你去的那一家就算添加条款也应该在这几条的范围内。”
郁久安刚坐下,劈头盖脸一大段,她愣神几秒,“你……你不点喝的吗?”
“你还有心情喝东西?”
顾渝白扶着眼镜有些无力,郁久安说:“你说的我知道,但是你上次不也说了,项目本身没有问题啊。”
顾渝白放下手中协议,“你听我把话说完,如果只是加一份全责自负协议,这也没什么……但是,我和我圈子里的朋友了解到一件事,在你咨询的那段时间,可能已经有人盯上你。”
郁久安如堕冰窟,浑身发冷,“我……我在北城认识的人,很少啊。”
“我和一个朋友提起你,他告诉我听过你的名字,很早之前他们领导就提过,说如果是你去咨询千万级别的风投项目就和高层报备一下。”
郁久安面色发白,“可我到北城才多久?为什么……”
顾渝白神情凝重,“他说了之后,我就和其他几个朋友都问了一下,有几家风投机构当时高层都有这个指示,我问过一个朋友做中层的,他说指示是从上面下来的,具体是谁在找你上面也不肯透露,但普通人物没有这个能力,你可能摊上大麻烦了,你再想想你到北城之后接触过的所有人。”
郁久安缓缓低头,脑海一片空白。
“你的意思……这个项目本身,就是个陷阱?”
顾渝白沉默几秒,“可能性很大。”
郁久安面如土色,一时间发不出声音。
顾渝白动手合上桌上的文件,“其实如果只是加那个全责自负协议,还可以理解为那家风投中心比较小心,但是加上这些事……我觉得那份协议很有可能是为了杜绝你追责的所有可能。”
郁久安别过脸,手指无措地捻了捻衣角,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又咬咬唇,抬起头,看着顾渝白,可眼前有些发黑。
顾渝白看她这样,也没了话。
良久,顾渝白说:“还有,负责这个项目的人叫唐砚,对吧,我打听过他,也了解了他以前做的比较出名的几个案子,他本人其实没有什么问题,过去的项目也都正常,你这个,可能是特例,既然有什么大人物施压,他应该是知情的,你可以问……”
话音未落,郁久安忽然站起来了。
她的动作很大,站起身,却又不动了,顾渝白抬眸看她惨白没有血色的小脸,默了默,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一千三百万,那就是她所有的钱,他也知道的,郁久安没有家人,什么都没有,她有的只是这些钱,现在很有可能在别人设计下都没了。
郁久安愣了会儿,却没走,又坐下了,过了几秒,竟牵动唇角,僵硬地而诡异地笑了下。
这笑看的顾渝白毛骨悚然,“你没事吧……”
她目光涣散,“我没得罪什么人。”
“你不如问问唐……”
“为什么要问?”她抬眸与他对视,“问了有用吗?那是全责自负协议,我已经签字了,我要是去闹事去追问,有可能会被起诉,我有可能被关进去……”
她呼吸有些乱了,低下头,手扯着自己头发,眼眶泛红,“我不要,我不要被关进去,钱都让他们拿走吧,我不要了,我一开始就不应该要的……如果我不要,也许我妈妈还活着……”
她有些语无伦次,顾渝白皱眉,“你怎么了……你先冷静点!”
他声音沉了一度,郁久安恍恍惚惚抬起头,浑身虚软无力,她扶住自己额头,手肘撑着桌面,过了会儿,“不好意思……我有些失态,你别在意,我没事的……”
她语气透着疲惫,有些嘶哑,“没事的,这些钱本来也是要花出去的,现在不过早了一点……”
只是没有这些钱,她就什么都没了,那个用钱留在身边的男人,也不再属于她了。
她会回到一个人的日子里去……不,还不一样。
以前她还能用钱找人作陪,以后也没有这个资本了。
顾渝白说:“你就不想搞清楚到底是谁在针对你么。”
她好半天才有反应,“我没得罪什么人……”
“之前我怀疑你身边的那个男人,以为他为了钱设局,但是现在看事情可能没有这么简单,能和这几家风投机构的高层拉上关系,这种人物按理说应该不会为区区一千三百万来这样大费周章,对方可能有别的目的……我是希望你小心一点,万一……”
他没说下去,对方什么来头他不清楚,可能会做出什么事情他也不清楚,但是他确实有些忧心,郁久安一个单身的年轻女孩子,如果有人真要对付她,骗钱都算是轻的,更恶劣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可我什么都没了啊,”郁久安怅然笑了声,“你看我还有什么?”
顾渝白不得不提醒,“你是个女孩子,你非要我说那么清楚么,你身边那个男人,也很可疑,你最好尽快和他分手。”
她讷讷道:“我答应给他赎身。”
顾渝白叹了口气。
“我以为我可以给他赎身。”
她捻着手指,“我以为我们以后会在一起,那样我就不用总是一个人了。”
沟通几乎陷入死角,顾渝白靠住椅背,焦躁地按了按眉心,“我早就说过,你这种生活方式是有问题的,你自己不听,你要是当我是朋友,你现在听我一句劝,先和那个男人分手,等周一我陪你去风投中心见唐砚,问责是没办法问责,但总要搞明白吧,总不能莫名其妙丢掉一千多万。”
“……你让我想想,”她顿了顿,慢慢重复一遍,“你让我想想。”
顾渝白该说的话都说了,看她这样也不大放心,“行,你想想,本来结果也就是下周出来,这到最后了……”
他停了几秒,好像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要表达什么,有些颓然地道,“我送你回去吧,你想明白就给我打电话。”
郁久安起身,腿软了一下,顾渝白连忙扶住,看她这样实在忧心。
郁久安一直就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人,以前在晋城也是,还总把自己搞到医院里面去,但他一个外人,也不便多说什么,他所能做的只是尽量保障她的钱在他手里盈利,这样她至少不用为钱苦恼,这很现实。
但他没想到,最后她还是将这笔钱给败光了,追根溯源,还是败在一个男人身上。
送郁久安上楼,他又改变了主意,给她倒了杯热水之后在沙发上坐下来,“那男人什么时候回来?我和他谈谈吧。” 假面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