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久安从到卞城之后不用信用卡,甚至不用银行卡,没留下任何痕迹,战绍庭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给手下卞城分布的这些人打招呼,让他们留意这个人。
但留意的前提是得知道这个人什么样,战绍庭和韩潜要照片,韩潜从手机里郁久安的照片其实很少,就是穿着婚纱那几张。
照片里她花了妆,身着白纱,巧笑嫣然,韩潜手指在屏幕上她的脸上无意识摩挲两下。
心底里是抗拒将照片发给战绍庭的,更别说战绍庭还要发给其他人,但他最后还是点击了发送。
没有什么高明的办法,哪怕是最笨的大海捞针的蠢办法也得尝试。
战绍庭看了看,见照片里女人身着白纱他本想调侃两句,也没听说韩潜结婚,但回头看到韩潜还在盯着自己手机上那女人的照片发怔,他将开玩笑的心思收起来了。
这男人大多数时候将情绪和心思敛藏的很深,而且不轻易和别人求助,战绍庭想这次大概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
酒店人满为患,除却战绍庭开的套房之外居然没空房,战绍庭走了,韩潜打开下午徐杰送来的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跃动起来。
顾渝白在阳台上抽了支烟,很惆怅,一方面是因为郁久安,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今晚得和韩潜住一起。
他的内心是抗拒的,还好这是套房,不然他宁可到周围找找宾馆招待所什么的。
折回房间,见韩潜拿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他一眼瞥见屏幕上几个叠的黑色程序框,顿时愣住,“你又黑哪儿了……”
韩潜没说话,顾渝白也不急了,在旁边坐下来,拿着手机看,果然,半个多小时之后,韩潜开口:“卞城的公安系统。”
顾渝白手里手机差点掉下去了。
“你疯了?公安系统你也敢黑?!”
韩潜没有表情,也没反应。
顾渝白实在等不到他半个小时之后再开口,“万一你被逮住了,不要连累我。”
顿了顿,又加一句,“我也不会去保释你的。”
韩潜还在敲键盘,顾渝白很发愁,等他下句话可能要等很久,他起身去洗澡。
等他出来,韩潜还在电脑跟前,他察觉他敲击键盘速度变慢,过去看了一眼。
还真进入公安系统了,他顿时也顾不上问了,站在后面看韩潜操作。
这时韩潜说:“徐杰帮我打掩护,不会被抓。”
顾渝白无力吐槽这个反射弧,只是盯着屏幕,“能找到吗?”
韩潜最后确认一遍,“没有痕迹。”
他关了电脑,合上之后就伸出手去摸烟,“顾渝白……”
他声音不自觉紧绷,“你知不知道她身上有多少现金。”
顾渝白说:“具体不记得,但也就几千。”
“她到卞城之后应该是没有离开过,”他将烟放嘴里,又很快拿下来,“证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说明没有正规的劳务雇佣关系,我给她的卡在卞城没有使用过,那她应该一直在用现金。”
顾渝白越听心里就越没底。
就那几千块,去过车费,才够用多久?
韩潜又开口,抱着一丝希冀,“钱花完了总会动我的卡,只要她从里面取钱,我就能找到她。”
顾渝白想了想,“那你多看着点儿你那卡的情况,明天我去这里警局报案吧,非亲属也可以报案失踪,这都几天了,应该能够立案。”
韩潜将烟点上了,叼着烟低头,隔了会儿,再取下烟,“我不信警察。”
顾渝白一愣,旋即很快想起,当年逼迫郁久安认罪的人中也包括警察,他有些无奈,“不是所有人都那样。”
韩潜不语,起身去卧室。
两个人注定都是睡不好的。
接下来几天,顾渝白主要跑警局,韩潜主要是和战绍庭那些手下打听消息。
韩潜已经离开北城,徐杰没法过来帮忙,但和卞城几个朋友联系过,倒也都热心帮忙,只是茫茫人海,找一个人何其难?几天过去,他们一无所获。
顾渝白对警方开始失去信心,起初时警方不重视,后来他打感情牌,宴请送礼一样不落,倒是有人开始办事儿,但在系统中找不到郁久安痕迹,就双手一摊表示没办法。
警方找人就那些办法,只能顺着有迹可循的东西去查证,总不能挨着看监控,那看到天荒地老也未必找得到。
一周后,韩潜另辟蹊径,开始黑进卞城各个医院的系统里。
正规医院就诊需要用身份证办卡,他存着侥幸几乎查遍,但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韩潜毕竟还有个好助手徐杰顶着工作室,顾渝白离开北城一周,工作已经积累一堆,催他回去的电话他接到烦,这晚从阳台上挂断电话回来,见韩潜正合着水吞药片。
他一愣,“吃的什么药。”
韩潜淡淡说:“助眠的。”
顾渝白想了想还是没再问,这房子里气氛一天比一天压抑,他晚上也睡不好,睡不好很容易胡思乱想,他有时甚至想郁久安会不会出事了。
他很发愁,继续这样找不到人,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毕竟北城需要他回去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
他在客厅沙发坐着抽烟,已经洗完澡的韩潜忽然从卧室出来了,脚步极快,头发还是湿的。
顾渝白傻眼,“你去哪里?”
“她说过要去海边,她以前来这里也去过……我去找找。”
说话间已经将门带上了,顾渝白回神,才想,什么鬼?海边这个概念可大了,卞城最不缺的就是海边。
就算要找海边,也得天亮了说吧……
他没去追,有些说不出的气闷烦躁,他心情很糟糕,他也看得出韩潜这段时间为了找郁久安状态也很糟糕,抓住一点点线索就如同打了鸡血,就像黑进医院系统这事儿,花费好几天,结果还是一场空。
前路一片黑的时候,人很难保持信心,他很沮丧,但韩潜到现在还是一头热,脑子里有一点儿主意,就立刻要去寻,也不管现不现实。
海边……
他想,真要去了海边,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
韩潜出来确实是冲动。
只是洗澡时想起上一回来到卞城的一幕幕,又想起郁久安那句话,就真跑出来了。
他甚至还打了一辆车。
司机问他去哪里,他如大梦初醒。
默了几秒道:“海边。”
司机不由失笑,“这卞城到处都是海边,你得有个具体地点啊。”
他仔细回想,徐茜茜说过和郁久安一起去过哪里,但他现在怎么都想不起,他说:“先往最近靠海的地方开。”
司机觉得他是个怪人,他的头发还是湿的,发梢甚至在滴水,司机不再问,挂了档。
他摸出手机给徐杰打了个电话,终于要到个地址,是之前郁久安带着徐茜茜去海边的地点。
那一片是渔民居住区,他告诉司机,车子很快开到地方。
下车后经由冷风吹,他浑身都发凉,一眼望去,海边沙滩上有一些简易的棚屋,零零散散放几条小船,也有大一点的渔船被拴在浅水区。
夜幕下的海面上,灯塔有光来回,还有渔船陆陆续续回来。
他拿出手机,用了最原始的办法,直接敲门去问。
头两家都没敲开,第三家终于有人开门,是个老大爷,老大爷眯着眼看看他手机里的照片,一拍手,“见过,这不是那谁……”
他心口一提,老大爷说:“那景尧他媳妇儿嘛!”
他一口气简直没提上来,“什么媳妇儿?”
老大爷往后一招手,“石头,过来看,这是不是你哥带回来那女的,你不是说是你哥媳妇儿吗?”
后面跑来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盯着手机看几秒,又抬头看韩潜,最后说:“没错,这我嫂子。”
韩潜:“……”
他实在不想相信是找错人,不死心地问:“你嫂子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说:“我哥叫她久安。”
韩潜拿着手机站在原地,有几秒找不到南北。
都没来得及高兴一下,就感觉自己被雷劈了。
……
小男孩叫景岩,大家叫他石头。
石头和哥哥景尧都是孤儿,相依为命,景尧打渔为生,也做木工,这个渔民区的人一般都找他帮忙做做小渔船,修修棚屋什么的。
郁久安大概半个月前过来,打听过后找景尧做船,两人就这么认识。
郁久安出不了多少钱,在船的大小和材质上很是纠结,景尧当天给她报价完毕,带着石头在海滩玩,发现郁久安一直没走,一问才知道她无家可归。
渔民区人少,又都淳朴,废旧的棚屋也有,景尧就告诉她如果不嫌弃可以住他家的棚屋。
郁久安本来是来买船的,还住人家的房子,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就开始帮景尧打下手。
她身体不好,体力活也做不了多少,只能做些零碎的事儿,和景尧定好船的细节之后,她就住在棚屋,经常随着景尧出海打杂。
今天也是跟着景尧出海,俩人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韩潜快把手里手机捏碎了——
郁久安这是有多大的心!
陌生人说给她住处,她也就真住!
就不怕出事!
这都晚上八点了,她还跟着一个男人在海上晃!
老大爷在听广播,石头说完,看跟前的男人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他歪着脑袋,“你认识我嫂子?”
韩潜咬牙切齿,“她不过是买你们一艘船,算你哪门子的嫂子。”
小石头说:“就是嫂子。”
韩潜:“……”
他觉得对着个小孩骂脏话不好,忍了忍,“嫂子是你哥的媳妇儿,懂?买船的要都是嫂子,你得有多少嫂子。”
石头坐在床上踢着脚,“反正就是嫂子。”
韩潜想,小孩真是不可理喻。
他这会儿气的厉害,也不想说话了,推门出去望着海面等郁久安回来。
等待的空儿里他很想打人,但无人可打,脚下一踢,沙子翻起来,他来回地走,走着走着脚步又慢下来。
她在想什么……
买船是要做什么?
就算没有钱,他给了她卡,为什么不用那张卡?买游艇都够用了,却来这鬼地方买这劳什子的小破船。
他看了看海滩放的那几艘小船,有旧的也有新的,还有半成品,但都很简陋。
跟前被拴着的几艘船大一些,是机动的,但看起来都很旧。
他不知道郁久安买的是哪种,站在旁边看好一阵,手习惯性去摸烟,才意识到出来的匆忙,烟也没顾上拿。
涨潮了,海水漫至脚边,他越等越心急。
海面除却灯塔的光,就只有稀稀拉拉几艘渔船的光,夜幕沉沉,这么晚了她和那男人在海上做什么?他想着就暴躁。
亏他这段时间担心到饭都吃不下,她在这里优哉游哉的,和别的男人泛舟!
石头看时间差不多,从屋里出来,就见之前找郁久安的男人站在海边,海水一波涌过来,那男人往前走两步,石头吓一跳,喊叫一声,“你别跳海啊!”
石头嗓门本身不小,加上这会儿海边格外安静,这一声就突破夜幕直刺韩潜耳朵。
韩潜回头看着跑过来的石头:“……”
石头过去抱住他手臂,把他往陆地上扯。
小孩的力气他当然不惧,他有些无语,“我没……”
石头回头眼睛一亮,“哥!你快来帮忙,有人跳海!”
他转过脸望去。
一艘渔船近了,但他看不清上面的人,有人提着无比刺眼的灯照他这个方向,他下意识抬手在眼前一挡。
石头就趁着这下子把他往回拉了一截子,“涨潮的时候往海边走,你不要命了!”
韩潜实在忍不住,停下脚步,拉住小孩,“我没跳海。”
石头也停住了,拉了半天,气喘吁吁的,“以前这里就有个小孩,涨潮的时候在海边,被海浪卷走了。”
韩潜解释不清,又觉得好笑,刚要开口,身后有声音传来,“石头。”
他身子一僵。
他怎么可能听不出她的声音。
小石头跑郁久安身边去,“姐,这个人来找你,还要跳海。”
郁久安摸着石头的脑袋,愣了下,再抬头,跟前男人转过身来。
方才在船上她看过一眼,但对方手挡着脸她看的并不真切,她和景尧见石头将人拉开,就没太紧张,石头喜欢一惊一乍,他们也不在意,景尧去拴船,她下船就过来看。
其实听到有人找她她心头就有预感,毕竟这世上会找她的人实在不多,但看到眼前男人的脸,她还是觉得如同在做梦。
“你……”
她咬唇,满脸震惊,“你怎么来了?”
韩潜眼角抽抽,隔了几秒,冷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郁久安没来得及说话,景尧过来了,“久安,怎么回事?”
韩潜抬眸睇向景尧,借着对方手中手电的光打量,眼前这是个很年轻的男人,眉目英挺,可能因为打渔归来,刚做过力气活,在这会儿的天气里穿的还是短袖,露出小臂紧实的肌肉。
他很快皱眉——对方身上都是鱼腥味儿。
郁久安摸摸头,“就是我……我朋友,来找我。”
韩潜皮笑肉不笑看她,“朋友?”
郁久安以求饶眼神看着他,她其实不知道要怎么介绍,她这会儿脑子里也还是混乱的。
但韩潜没理会她,直接对景尧说:“你好,我是她男朋友,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照顾她,我来接她回去。”
景尧怔住,石头先不依了,“姐姐,你不是答应我你以后都和我们呆一块儿吗?”
郁久安手摸额头,很焦虑,对韩潜压低声音,“你别闹了行吗?”
遂看向景尧,“你先带石头回去吧,我一会儿再和你说。”
景尧不多说什么,深深看她一眼,拉着一步三回头的石头走了。
石头还在那喊,“姐姐,你答应过我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韩潜好想抽石头两下,目光收回落在郁久安脸上,“我这多久不见,你跟这小孩还海誓山盟上了?”
郁久安眉心紧拧,“你怎么来了。”
他不说话,只细细地借着不甚明晰的月光和周围昏暗的一点光线打量她。
她身上穿很简单的针织衫,下面是牛仔裤球鞋,他忽然往前两步低头,她条件反射一般要后退,被他扣住后腰。
他在她肩头嗅嗅,然后脸更黑。
刚才竟没察觉,她身上也带着淡淡的鱼腥气。
她身子动两下,挣扎不开,但一转脸已经看到他拧眉嫌弃的表情。
她实在无语,“你嫌臭就放开我。”
他沉默片刻,另一只手也抬起,将人整个抱紧在怀里了。
她推了两下,没推开,眉心蹙更紧,“你到底干嘛来的?”
他嘶哑地开了口:“你要吓死我是不是……”
她推着他的手慢慢垂下去。
“用顾渝白拒绝我,再用我摆脱顾渝白,一个人到这种地方来,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手臂将她箍的更紧,她软软出了声:“疼……”
他没放松,“受着!你走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会不会疼。”
她委屈地抿唇,低头,脸埋在他肩头,眼眶有些湿润了,闷声说:“是你自己觉得我和顾渝白在一起,顾渝白也是,他自己回了北城,我又没……”
她没说下去,韩潜气不打一处来,“我问你他对你好不好,你说好,你让我怎么理解?”
她不语。
“他出了事,你急的要疯了似的,你让我——”
他真是又急又气,但又心有余悸,也在心底感激,总算找到她。
她没事。
他之前有过很多担忧和恐惧,就怕她有个万一,现在人好好的在他跟前,他想怨,但也没法真的怪怨。
她还活着就已经让他心存感激。
郁久安不说话了,安静地任由他抱着。
海浪哗啦啦一声声,他们宛若两尊雕塑。
良久,他微微松开一点对她的禁锢,“你想来这里我会陪着你,但你要先和我回去看病。”
她一下子宛如梦醒,动作很大推开他,“你怎么知道的?”
他猝不及防,被推的一愣,“别管我怎么知道,跟我回去看病。”
她摇头,“我不要。”
他难以置信,“为什么?”
她说:“我受不了那个罪,我没得治了,你不明白吗?”
她指指心口,“你觉得有病的只是这个身体吗?”
他唇动了动,没能发出声音。
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我早就想摆脱这个身体,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我不准!”他声音拔高,“你愿意就跟着我回去,你不愿意我押着你回去,反正你必须得去治病。”
郁久安还在笑,但眼泪在眼眶打转,“忘了我吧。”
他站在原地,浑身僵硬不能动。
郁久安说完要走,步子又顿住,看着他,“石头说你要跳海。”
这件事他解释不清,也不想纠结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他竭力放软语调,这一句简直似哀求,“有病必须看,你跟我走好吗。”
郁久安也不问了,转身走几步,听见他道:“行,你走,你走我真跳海。”
她觉得他有些无聊,继续走,但身后沙沙的脚步声起,她还是忍不住回头,见他真往海里去,她赶紧追过去了,“你有病吧,你站住!”
他当然没打算跳海,停步转身,见她追到跟前,他说:“放心,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不会死。”
她一下子怔住。
他慢慢拉起她的手,凝视着她双眼,嗓音低沉温柔,话说的郑重而慢,“跟我走……不管什么病都是要面对的,我会陪着你一起面对,贫富贵贱,生老病死,以后我不离不弃。”
她没预兆地酸了鼻子,忍了忍,慢慢别过视线不看他,声音小下去,“……我没答应你什么,你也不是我的谁。”
耳边有悉悉索索的声响,她回头时,男人已经在她面前跪下去。
他单膝跪地,从衬衣贴着胸口的口袋里拿出什么,在月光下倏而闪过一抹亮光,他拉着她的手,仰起脸看着她,她低头看清他手中是那枚戒指。
“嫁给我。”
耳边余下海浪声和自己的心跳声,她呆呆看着戒指。
但当他要将戒指给她戴手上,她开始挣扎着要抽出自己的手。
“我不能……”
他没有放,攥的很紧,声音哑的厉害,“我求你……我求求你,不要再推开我了。” 假面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