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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窕窕淑女

  槐叶接天,宅院清雅,文士之第。

  姜博古蛰居于此二十余年。

  那青年接住张恕二人,温言道:“你找家父吧,在,二位请进。”

  张恕、罗洪在客厅就坐,杯中清茶,清香怡人。抬头看壁画古拙,梅兰竹菊,松鹤延年,足可怡情养性。姜博古一身布衣,更显清爽,不等张恕开口,开门见山:“阁下有话要问吧?但讲无妨!”

  “敢问姜先生,先前所言‘按律征粮,真恶政也’,却是何意?”,张恕恭敬一礼。

  姜博古直抒胸臆,并不世故:“自李丞相以来,朝廷定下律令,按田亩征粮,可谓公平。他金丞相却要本县按人丁征税,岂不荒唐!”

  哦,姜博古违拗金丞相,怪不得“殊无善政”!罗洪插言道:“你不怕我等乃是金伯喜爪牙么?”

  姜博古冷笑一声,一脸桀骜:“不才自有识人之妙!况且是又如何?”。

  张恕心道:怕是富家子,坐拥良田者,要拍手称快了。贫家子弟,却要雪上加霜!他暗暗叹气,问道:“人云县中土地,大半归郝总管所有,可是实情?”

  姜博古不屑道:“姓郝的一个奴才,何足道哉!金伯喜那厮封侯拜相,不思匡济之策,却巧取良田、饕餮无厌!”

  桑兰瑛墓前,金丞相重情多义、仙风道骨!不想也好世俗之物,当真富贵害人!心中那高大形象,轰然倒塌了一半。

  “‘一妻一妾,真好色也’,却是何意?”,罗洪此问甚是无礼。

  姜博古落拓大方,不以为意:“桓公曾云‘寡人有疾,寡人好色’,此天性也。仆有美妾,二十年前从京城得来,金丞相所谓‘好色无厌,德行亏昃’之谓也,哈!”

  分明津津乐道,不过倒也磊落。

  从京城得来?拐来的,还是骗来的?罗洪喜欢姜博古这人,竟然想开他玩笑。不过平心而论,相比郝总管妻妾成群,他还真谈不上好色无厌。

  张恕深施一礼,真心求教:“先生为官多年,必有心得,敢问善政若何?”

  姜博古随口道:“治大国如烹小鲜……”

  怪不得治理得如此之差!罗洪又想开他玩笑。俺知道哩,治国这玩意儿,跟煎鱼一个道理,得注意火候……不过,姜先生您真有趣,俺哥哥问您如何治县,又没问您如何治国,您也没治过国不是!

  “区区小县,何足道哉!”,姜博口气甚大。倒像是明察秋毫,看透罗洪心思。

  二十年没挪窝,一肚子怀才不遇,但愿他真有学问!

  姜博古喝口清茶,轻描淡写:“安民、征粮、缉盗、断案而已。治乱之源,全在此心,心中有秤,放平即可。”

  “先生所言极是,放平此心,得宰天下亦平!小子受教匪浅!”,张恕深以为然,闻道而喜。罗洪也是佩服,此人果非俗儒!

  “小子对为官毫无兴趣,不日将远赴雁门,姜先生若想归隐,稍待几日如何?”,张恕诚心相邀。

  姜博古愕然不解。张恕就把如何得此县令,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姜博古听得兴味盎然,含笑不语。此时,一位黄衫少女风风火火走进门来,见有生人来访,霎时变了个人,玉面含羞,无限温柔。

  张恕顿时呆住,他目不转睛,失魂落魄,甚是失礼。

  那黄衫少女柳叶眉,远山含黛;大眼睛,顾盼生辉;长睫毛,几许温柔;瓜子脸,白玉无瑕;婴儿肥,无限青春;淡红唇,我见尤怜;珠贝齿,清爽怡人;美腰身,婀娜多姿。更兼不施粉黛,恍如初春之时,花间一抹鹅黄,树顶一簇翠绿,沁人心脾,赏心悦目。

  张恕心中一片空白,险些叫出声来——李菲!多年以前,打麦场上那个聪明伶俐、明眸皓齿的小姑娘,似乎已经长大了。罗洪也是眼前一亮,忽然想起桑榆山中那位平儿,在他看来,这少女太过害羞,比起平儿,似乎淑雅有余,可爱不如……

  忽听姜博古干咳了一声,张恕醒过神来,自觉失态,脸上飞红,发烧得厉害,惹得罗洪在一旁窃笑。不过定睛一看,那少女却非李菲,虽有些神似,却又牡丹芍药,各擅风姿。张恕顿时泄气,甚是失望。

  那少女玉面飞霞,似笑非笑:“爹爹,今儿可奇了,咱家那只呆头鹅,遍寻不见,不想却在这里……”

  姜博古板起面孔:“婷儿,不得无礼!快见过张恕、罗洪二位哥哥。”

  少女莞尔一笑,略福一福,快步如飞,进屋去了。张恕更窘,急吼吼起身,就要告辞,姜博古一笑,也不强留。出了姜宅,罗洪摇头晃脑,像个学究:“夫子曰:‘吾未见有好德如好色者也!’”

  “去去去!”,张恕脸上一红,打了罗洪一拳。罗洪做个鬼脸,坏笑不已。

  张恕素喜舞拳弄棒、射猎走马,只图兄弟相得、逍遥自在,于男女之事全不开窍,此时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丝淡淡的愁绪……

  在县衙呆了几日,文牍枯燥,墨吏无趣,偶有百姓争讼,不过是些鸡毛蒜皮,十分无聊。这日上午,张恕实在憋得慌,便约上罗洪,正要出去闲逛,忽听衙外喧扰,有人鸣冤击鼓。

  真是没有眼色,早不来晚不来,本太爷刚要打烊,就来了买卖!

  张恕甚是失望,装模作样在桌后坐下,身上官服不甚合体,看着有些滑稽。罗洪则正襟危坐,在一旁旁听,像个狗头军师。两旁衙役刚刚站定,一群人便闯进衙来。

  当先是两个仵作,随后,两个青年大汉被推搡进来,看穿着不过寻常农夫,皆是五花大绑,满脸伤痕,被一脚踹倒,跪在地上。身后跟着十几个人,面色皆是不善。其中一个白面青年,身着孝服,满脸愤恨,尚有泪痕。他身旁一人,张恕十分意外,赫然竟是武元。

  张恕令人给“武大人”看了个座,毕竟随他混吃了不少酒肉,多少有些友谊,加起来比一头猪要重。武元甚有面子,欣然落座。农夫盯了张恕一眼,满目仇恨,如视狗官。哦呵,脾气还不小!

  那两个被绑农夫,身材高大,一般长相。张恕看着面熟,忽然想起,正是那日郝总管府前,与庄丁厮打之人。

  白面青年跪倒堂下,哭天呛地喊冤:请青天大老爷报仇雪恨!张恕问道:“尔乃何人?有何冤屈?”

  武元走上前,代言道:“张贤弟,这是郝总管的儿子郝富贵,可怜郝总管一生仁义,却惨遭横祸,一命呜呼,请速治两个恶徒死罪!”

  张恕错愕不已,虽不喜郝总管八面玲珑、作威作福,却不意分别数日,此人竟然作古,人生无常,令人慨叹!他温言安抚:“武先生且坐,待我问来。”

  见这县令如此年轻,又与武元称兄道弟,一个农夫悲愤交集,骂道:“你们裙带相连,官官相护,又何必再问!今日有死而已!”

  张恕不恼,问道:“尔乃何人,因何杀人?”

  农夫昂然不语。

  武元道:“这人叫田广,那是他兄弟田丰,何必跟这厮啰嗦!”

  张恕点点头,唤仵作近前讯问,仵作呈上勘验文卷,又呈上一把匕首、一块白锦方巾,方巾上三个遒劲大字:天判官。

  天判官?却是何意?装神弄鬼,莫名其妙!

  仵作慢条斯理,一一道来。郝总管家有上房无数,却死在柴房之内。死状甚惨,圆睁大眼,死不瞑目,似有惊骇之色。查验他身上,并无刀剑伤痕,却胸骨寸断,显是遭人重击而亡!

  检视周围,既无锤斧等凶器,也无其它异状。不经意抬头一看,一块白锦被匕首钉在梁上。那匕首尤其没有道理,没入房梁,仅余把柄,总不成被人用铁锤钉入?想想也不可能,虽曰柴房,那房梁甚高,这活儿不好干呢!

  仵作请人搬来木梯,看房梁木质虽非上佳,也非糟烂杂木。细细查验,梁上并无其它痕迹,只得将匕首起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张恕眉头一皱,“天判官”莫非是凶手的外号?何人如此张扬,杀人却还留名!仅凭这一掷之威,匕首没入房梁,绝非寻常人物。抑或身轻如燕,故弄玄虚,真是钉上去的?

  再看田氏兄弟,不过寻常农夫,便问仵作道:“田广、田丰可在现场?”

  仵作道:“现场并无旁人。”

  “可有人目击二人行凶?”,张恕问道。

  “无有。”

  “可有其它物证?”,张恕又问。

  “无有。”

  张恕疑道:“那因何抓捕二人?”

  仵作有些迟疑,回道:“郝总管为人和善仁义,少有仇人,只是和这田氏兄弟有些过节,因此郝家扭送报官。”

  张恕盯了仵作一眼,表情复杂,仵作有些惭色。他自视甚高,勘验从未出错,今日之事自知有些不周。

  “尔等与郝总管有何仇怨,如实讲来!”,张恕再问田氏兄弟。

  田广、田丰仍是忿然不语。哼,和一个狗官有什么话讲!

  张恕猛拍惊堂木,大喝道:“尔等如若杀人,重罪难逃!如果不是,想死也难!快讲!”

  众人均吓了一跳,看这位县令大老爷一脸稚气,谁料发起飙来如此惊心动魄。虎吼震醒懵懂人,田广端详张恕半天,神色稍霁,禀道:“姓郝的夺我爱妻,欺我兄弟,他若不死,天理难容!”

  张恕忽然想起一事,心中一动,那日在郝总管园中遇到那女子,哭哭啼啼,哀伤不已,莫非……

  郝富贵插言道:“我爹爹是明媒正娶,大人休听他胡说!”

  张恕一笑不理,对田广道:“快快说来!”

  田广长叹一声,偌大一条汉子竟然垂下泪来:“我兄弟二人相依为命,邻里余叔一家心肠仁厚,时常周济我兄弟二人。”

  武元不耐烦:“别扯那没用的!”

  张恕笑笑:“武兄让他说。”

  “余叔有个女儿名唤小倩,小倩妹妹与我情投意合,两小无猜。正要谈婚论嫁,不想被那姓郝的看中,活生生抢去,强作七房妾侍!”

  武元道:“如此无赖言语,如何能信,贤弟不必再问!”

  田广怒目而视,恨不得生吞了武元,情绪又转激愤:“余叔胆小怕事,惹不起那姓郝的,只能忍气吞声!我兄弟二人找上门去,却被他手下奴才乱棍打出!”

  看这农夫热泪横流,不似说谎。那日在郝总管后花园中,一名美貌女子哭得伤心,丫鬟称她为“七奶奶”,莫非便是那余小倩?张恕不由得心中激愤,吩咐刘、马二衙役:“传余小倩前来问话!”

  郝富贵赶忙拦阻:“大人休听他胡说,我那七娘,身份金贵,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大庭广众之下,怎能与此无赖对质!”

  张恕十分不耐烦,喝令这厮闭嘴。

  田广用衣袖擦擦眼泪,续道:“那姓郝的面善心狠,一贯欺辱我兄弟二人!”

  “当初我刚刚定亲,不想苦了小倩妹妹,便想盖四间新草房。请示那姓郝的,姓郝的一脸和气,指派村东盐碱洼地给我。”

  “我兄弟二人心里高兴,苦干了一年,才将那洼地填平,刚刚盖起新房,小倩却被抢走!”,说到此,田广声音哽咽。

  “现在姓郝的更是变本加厉,反诬我们败坏他名声,把脸一翻,胡说新房挡了村民道路,派人强行推倒,征去土地!”

  说到伤心处,田氏兄弟一齐落下泪来。张恕强忍怒火,喝问:“那你为何不去报官!”

  田广凄然道:“我去报官,那姜县令下令彻查,后来便没了动静。我多方打听,才知道姜县令已被免职,姓郝的小舅子接任县令......”

  姓郝的小舅子?我?我呸! 将军血:狼烟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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