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历历往事
功名尘与土。
莫若共飞觞。
冯毅心中一叹,叹大将军,也叹自己,唉,大将军且喝些茶……
裘戎诸将虽然粗粝,也有些诧异——陈延汤大将军故事,边关上将皆知,李清峰之事,更是朝廷禁忌,马将军如何又来提起!
散了吧,散了吧,大将军喝多了!
闭嘴,我没醉!
马正山醉眼惺忪,忽又叹了口气:“后来……可惜了我这位李兄了……”
李清峰与马正山交厚,廉蔺刎颈之交,料想不过如此!冯毅忆起往事,目中颇有忧伤之色……
“皇上问道,即便出征,我朝中谁可挂帅?”
裘戎拉长了黑脸,哦,这还是说救援陈大将军的事儿……
“武将庸懦惜死,无人搭腔。李清峰区区文官,却慨然出列,微臣愿意带兵前往!凭这一点,我这李兄就不一般……”
唉,英雄相惜,不分文武!
“群臣莫名惊诧,无不哄笑。皇上一脸狐疑,说李爱卿今日身体是否不爽?言下之意,五品文官自领武职,莫非癔症发作,抑或发烧呓语,糊涂了不成?”
“冯不疑丞相虚怀若谷,素无成见,闻此一言,倒对他刮目相看。这一看不得了,越看越喜爱!老人家慧眼识才,到后来就以爱女相许,招了这位乘龙快婿……”
冯毅暗叹一声,忍不住插言:“大将军,往事如烟,不说也罢!”
马正山说的不错,这位李清峰正是冯毅的姊夫,也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伤心之事……
要说,要说!
马正山摇摇头,我行我素:“冯丞相出班奏道——古云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犬子冯毅,年方弱冠,惯习骑射,勇武过人,且精研韬略,可当此任!”
唉,往事久远,难为他记得如此清楚!冯毅又是一叹,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瞬数十年,打小就特立独行,慈父亲授诗文,自己偏偏弄武……
“凭这一句话,冯丞相之气度风采,马某终生佩服!”,马正山大指举过了头顶。
冯毅看了马正山一眼,见他一脸华彩,确是语出真诚。
“皇上笑道:今日之事,奇之又奇,这领兵打仗的事儿,怎地都是文官出头!冯丞相乃是文官之首,若说公子笔下生花、文辞瑰丽,尚属可信。但若说萧相国能生出周亚夫,朕却是不信,哈哈,哈……”
“诸将都附和大笑,笑得无耻放肆,仿佛不笑文官之荒谬,不足以掩饰武将之怯懦。适逢家父有恙,马某代父上朝,见冯丞相一心为国,奋然出班奏道:小将愿挂帅出征!诸将更是笑声一片……”,马正山述说往事,双目透亮。
冯毅思想当年,这马将军英雄年少,虽说世袭贵胄,却非纨绔子弟,气度确实过人。
“皇上微笑道,若是令尊马槐老将军挂帅,朕却放心。唉,可惜他年纪老迈,体弱多病……”
“马某当时血气方刚,自然不服。说微臣愿提三万劲旅,为陛下扫平北番,解救陈大将军还朝!壮哉!壮哉!”
马正山自夸自赞起来,诸将却无人发笑,大将军自来壮怀激烈、壮志凌云,壮哉!
冯毅心中暗叹,他听父亲说过,当时韩蛟将军憋闷已极,闻言是热泪纵横!陈侯为国戍边,忠心耿耿,他突围求救,九死一生,这些懦夫高居庙堂,却争论不休……
“皇上闻听马某之言,腾地一声从御座上站起,赞道:壮哉,将门虎子!当即赐马某帅印,清点人马,筹措粮草,不日出征。李清峰自请随军参谋,冯丞相力荐冯毅随军,皇上皆许之……”
壮哉!壮哉!真壮哉!皇上还算不糊涂,大将有难你不救,谁他娘的还替你卖命……刘长、霍峰两个粗坯听得来劲,忍不住高声喝彩。
马正山哈哈一笑:你二人还算有些见识!不过……
“不过,次日校场点兵,却有二位莽汉,撞进军中,旁若无人,相互追逐、缠斗!当真是活得不甚耐烦……”
刘长、霍峰闻言苦笑:“正是末将二人!”
思想起来,当时不过十八九岁,浑身是劲儿的年纪。
马正山哂道:“亏你二人还记得此事,乱闯军营,按律当斩!”
刘长咧嘴一笑:“这霍麻子硬拿俺的钱去赌,老子怎能容他!”
刘铁匠小气得很!霍峰瞪他一眼,感慨道:“马大将军看我二人体壮如牛,身法矫捷,便免去死罪,强令参军,想来二十余年矣!”
裘戎笑道:“当时,马将军强征街头恶少、好勇斗狠者从军,你刘铁匠、霍麻子两个混毬儿中的混毬儿怎能幸免!”
霍峰骂道:“轮得着你个泼皮说风凉话,忘了当年自己怎么从的军了!”
裘戎爽朗大笑,回想自己当年,正是好勇斗狠,为四邻嫌恶。若不是马将军提携,小泼皮变成大泼皮,真不知其可也!
冯毅心中泛起一种情绪,如轻雾般惆怅。马大将军莫非真的老了,沉浸在怀旧的情绪中,絮絮不休,像个老妇!
看一眼他鬓间白发,马将军当然是在老去,自己又何尝不是!
我,冯毅,当年帝京中揽辔徐行,英姿绝伦,引得多少佳人竞相回眸!岁月无情,文能草檄、武盖群英的倜傥公子、伟岸丈夫,一样是在老去!
叹时光逝去,而功业何在?皇上也老了,不复当年雄心,今后只怕再无大仗可打……这些年,也许只有驰骋草原、呼啸清风之时,他才有片刻的精神自由、身心愉悦。
再瞥一眼裘戎诸将,冯毅下意识摇摇头,嘴角浮起一线自嘲般的微笑。
我,世家公子冯毅,论韬略,论弓马,论才学,本能独挡一方,谁想竟与这些地痞流氓同衙为将,一晃便是数十年!起初憎恶,继之漠视,随之相容,最后或许还有几分敬佩!也许并肩杀敌、鲜血交融之时,共同的英雄气消融了轻蔑、淡化了贵贱……
再看这马大将军,当年也只不过帝京一公子。他世袭侯爵,即便有几分文韬武略,真实本领何尝在我冯毅之上?他挂帅,我为将,我冯毅是一万分不服!
可是,他竟能拔大将于行伍之中,与草莽粗人谈笑风生、亲如兄弟、同甘共苦,那真是餐能同几、饮能同瓢、卧能同榻,而我冯毅却是不能……那些臭脚真是臭啊!
我终于明白,此人度量如海,处下容物,我不及也!
此人为大帅,我冯毅不服,终究不得不心服!
而大帅正徐徐老去……
二十年前,峥嵘岁月,历历在目,终生难忘。
…… 将军血:狼烟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