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忍着嘴唇处传来的阵阵疼痛,将只穿着一件睡袍的她摆放好,拉过床头的被子替她盖好,又默默地凝视着她的脸,好一阵子,直到将她的每一处细微都刻画在自己的心中,这才飞快地轻轻吻了下她额前的那绺刘海,起身向外走去。
床上沉睡的采葑,紧闭的动人双眸,长长的睫毛随着那声关门的轻响而忽然颤了颤,两行晶莹的泪珠无声滑过洁白如玉的脸庞,直至谈不缺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不闻,她才缓缓睁开双眼,轻声喃喃道:“笨蛋,快回来,回来我会给你一个惊喜的。”
夜已深沉,门前的兵车与战马已经不在了,整座卧花阁虽然依旧处处亮着灯光,但早已褪去先前的喧闹,除了偶尔从客房传出来的几声零星的叫骂,一片安静。
谈不缺独立卧花阁的最高处,默默地望着那片若隐若现的竹林,始终不忍离去,她虽然表面上很是冷淡,似乎对自己一直视而不见,但至少没有赶他走,而且向他解释了,那就意味着她对自己还是有情的?
她就在自己面前安然入睡,他不是圣人,此情此景不知多少次在他的梦中出现过,但如果自己再向前一步,又或者就只那么看着她在她的房间呆上一夜,那么迎接她的,将是十数年的苦心坚持,全部毁于一旦。自己又如何对得起她的这份信任?只怕到时就连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所以尽管日思夜想的她离他不过咫尺,他却只得克制着离开。
这一切都缘于自己太差太弱,不够强大,他连对她说要带着她去过衣食无忧的生活的底气都没有,如果他真能帮助那个司元林宣在与少嬴的战车比试中获胜,他自己就能像掌弓星一样开府置家,就可以给她一个交待,尽管那就意味着彻底成了司元林宣的人,将来的结果还无法预料,但他至少可以说服自己。
这是他内心最想要的选择,但是山道上的那具尸体,霍伯此刻还躺在冰冷的岩石间,自己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他可是跟了自己三年的兄弟,而且之所以会发生那件事,很大程度上也和自己的一些决定有很大的关系。
其实少女徵儿说得对,自己质问掌弓星和司元林宣根本就是愚蠢至极的行为,霍伯已经死了,再如何也活不来的了。尹通,他再次想起这个名字!自己早就不是一个好人了,与其为了一个没有多大意义的说法,倒不如成全自己和她的幸福。自己现在就去向采葑说明他很快就可以开府迎娶她,让她一定要等自己,然后再去道元司找司元林宣。
犹豫了很久,就在他四下里扫视一周,最终决定还是重回采葑的竹林木屋时,却无意中看到了一条熟悉的人影在两旁的建筑上窜高伏低,自城东一路向西,若非他此刻所站的角度特殊,还真不一定能发现。
掌弓星!黑暗中的人影竟然会是掌弓星,这让谈不缺大为震惊,他是堂堂的掌弓大人,在箭壶城虽说不上权势熏天,却也算得上身居要职,为何要做此夜行之事,而且看起来遮遮掩掩,像是生怕被人看到。
掌弓星原本就是他此行的第一个目标,这时骤然看到,再也顾不上先前的决定,二话不说就暗中跟随着掌弓星,看他到底想要搞什么。
采葑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前,抚摸着面前一只精致的小铜箱,口中轻轻地自言自语道:“既然你不来拿,那就只有送给他人了。”说着她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进来吧!”
话音甫落,木屋的门应声而开,走进一名全身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眼神的黑衣人,他躬身向桌前的采葑行了一礼便垂首一旁。
“我要你去帮我救个人!”她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黑衣人鼻中冷哼一声,有些沙哑的声音让人听了便觉得头皮发麻:“属下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是吗?”她冷笑一声,手中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纤指连连拨动暗格,“啪”的打开了手中的铜箱,顿时其中发出无数珠宝的夺目之光,令整个木屋都为之一亮,她抬起头,静一股脑儿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绘绘将铜箱向前推出,“十日之内保他安全,这些就都是你的!”
黑衣人登时双眼发直,贪婪的异色大盛:“真的?所有的都是我的?”
采葑点了点头,目光落向窗外的夜色中,对眼前自己这些年来辛辛苦苦的所有积蓄没有多看一眼,有些自嘲道:“是的,这些珠宝加起来足以胜过黄金百镒,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了,它们就全都是你的。”
没想到黑衣人虽是目中尽是炽热之色,头却缓缓地摇道:“除非再加一个条件,否则我不会答应!”
采葑心中愤怒,大骂他贪得无厌,无奈半年多那人今夜突然前来。她太了解那个人了,大多时候他都是胆小怕事,懦弱得叫人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全无半分热血男儿的气概,但心中认定的事情却往往固执骄傲得要死。他喜欢她她是知道的,虽然几乎没有任何只言片语的交流,但她还是从那双欲言又止的眼睛中感受到了他的不舍,她几乎可以断定,他是来向自己辞别来的,而且很有可能还是生离死别,他遇到极大的危险了,这是她的判断。
“这已是我全部所有的积蓄了,你还要什么只怕我就算有心也拿不出来!”她将落在窗外的目光移回屋中,细细看着面前的这个黑衣人。
“一个晚上,我要你陪我一晚,我就保你那个小白脸十天之内平安无事,嘿嘿嘿,怎么样?”黑衣人压低声音一阵得意至极的淫笑,炽热的目光肆意打量着她的全身上下。
采葑心道作死,面上却不动声色,还妩媚一笑:“你就不怕我告诉了你家主人,只这一句话,就是要你死十次都够了!”
“哈哈哈……”黑衣人浑不在意地笑了几声,“这就不劳姑娘费心了,你觉得我拿了这些财宝,还会留在箭壶城吗?到底答不答应我的条件?”
她紧皱着眉,低头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一咬牙,道:“可以,我答应你!这些珠宝你可以现在就拿走,但那件事必须在事成之后!否则这桩交易我还找别人算了!”
黑衣人连忙点头道:“可以!”
她又道:“还有,在此期间我不想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我想你也不愿吧?”
黑衣人“嗯”了一声:“这个自然,我也不想节外生枝。”
采葑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你走吧,我要休息了!”说着她将面前的铜箱再次推向了黑衣人,他将铜箱夹在腋下退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那片夜色笼罩的竹林中。
她颓然倒在床上,小声对自己说道:“葑儿,你这是疯了吗?难道你真的喜欢上他了?你说过,他身上连一点能够吸引你的地方都没有,为什么要那么在乎他的生死,这究竟是为什么?只是因为他是你救的,所以就一直就像是对儿子一般的关心和照顾?”
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反正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帮他了,之后就是想帮也不可能了。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逐渐慢慢地睡了过去。
谈不缺担心被掌弓星发觉,不敢过分靠近,远远地看到他跃进一座自己熟悉至极的院子!他愣了下,心中猛然一惊,那竟是——尹通的家!
“不好!”谈不缺连忙提气急奔,也顾不得被发现,紧追不舍地也进了尹通家。他心中清楚,此时的家里唯有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采菲和年仅两岁的儿子尹丰,掌弓星深更半夜翻墙进入一名单身女子的家到底有何目的?难道是……
不可能!谈不缺断然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在掌弓星手下三年了,说他刻薄寡恩他信,说他冷酷无情他信,甚至说他眼中只有命令而全无道义他也信,但要说他半夜淫人妻女,打死他也不信。
然而等他靠近采菲的房间听到里面传来的话声时他一下子就惊呆了。
“别、别这样,不可以的,我已经嫁人,孩子都两岁了,这个我不能接受!”房中采菲的声音满是惶恐与不安,竭力想要拒绝对方。
“既然尹通这几日一直不在家,那就更省去了我不少麻烦,只要你不说,就没有人会知道的。菲儿,哦,我应该称你尹夫人,我不喜欢被人拒绝,当初是我对不起你,你现在过得不太好我难辞其咎,所以就让我尽我所能地弥补你吧!”
掌弓星一反平时冷峻简短的语气风格,变得颇为温情,只听得谈不缺目瞪口呆,片刻后反应过来,心中怒到了极处,好你一个道貌岸然、人面兽心的掌弓星,竟然将魔爪伸向了曾经的属下的家眷,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如果说霍服之死是为了防止泄密,是为了大局,是上面的命令,他虽然不能接受这种对生命的肆意践踏,但勉强还能够理解,毕竟他是箭壶城的军人,但如今这件事却是万死难赎其身,更令他心中焦急的是担心自己那天晚上对她说的那个谎言眼看就要被揭破了!
谈不缺被愤怒与焦急冲昏了头脑,根本不管对方的实力远远在他自己之上,此时动手无疑是以卵击石,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从背上一次性抽出三支箭,全部搭在弦上,拉满了手中的黄桦弓,紧紧对准了眼前的房门,抬脚就向前踹去。 异世兵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