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东升,华灯初上,卧花阁,箭壶城最有名气的风月地,虽说因为近几年的天灾人祸,生意已大不如前,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富丽堂皇的气派建筑似乎提醒世人它曾经的辉煌!
此刻,迎客大厅灯火通明,莺歌燕舞,一阵阵靡靡之音伴随着数声放浪形骸的笑声传了出来,门外栓十几匹高头大马,除此之外,竟还停着由两匹骅麒驾着的一乘兵车,看来是有箭壶城极为尊贵的客人包场,大厅里面正在表演着各种节目。
谈不缺想了想,还是绕过前门,从东边的侧墙最低处翻跃而过,双脚才一落地,暗地里猛地窜出三条大型獒犬,还不等他站稳就已经纷纷扑上了他的身体。他小声低低地骂了句就伸手将它们一起抱住,獒犬粗壮的躯体和他滚在一起,张着血盆大口的舌头却在恋恋不舍地舔舐着他,三犬一人竟是异常亲密。
和三犬戏耍了片刻,谈不缺从怀里取出之前准备好的几块羊大骨扔给它们,这才起身和它们挥手作别,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卧花阁内院最深处的那片竹林潜行过去。
一路上畅行无阻,他几乎没有遇到什么人,心里不由地对大厅今晚来的那位贵客好奇起来,看样子整个卧花阁的仆役全都去了前面,正好省下了不少功夫。
穿过竹林小径和一座湖心石桥,谈不缺来到一问小木屋前,房门虚掩,屋里淡淡的灯光从窗子上透了出来,落在他的身上,在地面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他好几次举起手,却始终没有勇气去推那扇木门。
三年前他莫名其妙出现在箭壶城外,当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他以为自己是在梦里遇到仙女,她是那么地温婉娴雅、蕙质兰心。自己因为身受无名重伤气息奄奄,是她悉心照顾了整整一个月,自己才能下床走路。
后来几经询问才知道她是卧花阁的四姝之一,并由此认识了另外一名采菲。自己初来乍到,服装、语言和举止等等都显得怪异不类,惹人生疑,是她以自身作保,自己才勉强在这个地方生活下来。
再后来,通过她的介绍,他认识了掌弓星,并由此意外得到少嬴大人的钦点为一名百箭主,从此总算是在箭壶城这个异域安定下来。可以说他在箭壶城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都是她给的。
很自然地,他喜欢上了她,但她虽然只是一名风尘女子,却是箭壶城中豪门巨室王侯公子们竞相追逐的对象,又岂是自己区区一名小小的百箭主可以企及。他将这份情深藏在心中足足两年之久,直至半年前他在一次酒后终于忍不住向她吐露,她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很平静地对他说了一句话:“我既属身此行,自当依行中规矩,黄金百镒,于我的身价来说不算多吧,念你我相识一场,一年内你拿得出此数赎我自由之身,我便随你!”
在整个黄夏王朝,一镒等于二十两,一两黄金等于二十两白银,黄金百镒就是黄金二千两,白银四万两,而一名百箭主的月俸是一两,一年下来加上一些赏钱不足二十两,而这已是寻常百姓十数年的生活花销了。
如果只靠俸银,他需要整整一百年不吃不喝才能凑够她口中的黄金百镒,她却要自己在一年之内拿出来。当然,在箭壶城还有一种可以快速赚钱的途径,那就是捕捉骅麒!一匹骅麒就可向官府卖得黄金一镒,只要能捉到骅麒百匹就可以满足她的条件。
然而箭壶城连年来天灾不断,骅麒的数量急剧下降,到如今已是极难觅得其踪迹,想捉一匹都难如登天,更别说百匹之多了,否则也不会逼得城主和司元林宣他们甚至甘冒亡城灭族的风险起兵反抗宗主国穆晋。
她说得没错,要想带走卧花阁的人,赎身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了,只是这黄金百镒对他来说无异是天文数字,她是在委婉地拒绝自己,更是在提醒他,以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实在不该存此痴心与妄想。
从那之后,他没有再来过这里,也没有再见过她,渐渐地,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她,直到今夜他准备去掌弓星的府上“兴师问罪”,却突然很想在此之前见上她一面,仅此而已。
身后大厅的歌舞仍在继续,木屋中始终没有一丝声音,她向来不喜太过热闹的场合,而且出阁会客全凭心情,像今晚那种排场她肯定是不会去的,那么她是休息了?她曾经对他说过自己怕黑,所以即使夜间睡觉,灯烛也是通宵亮着的。
虽然她是风尘中人,在众人面前亦是风情万种,却唯独在他面前全无妩媚之态,对他更是从不稍加辞色,所以如果她此刻睡下了,他却连敲门的勇气都没有,又或者他只是不知如何面对。
他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屋外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冷冷的声音:“你是打算在这里站上一宿吗?”
谈不缺听到那个魂牵梦萦、熟悉至极的声音,全身一震,猛地转过来,脸上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化作阵阵局促与惶恐,待看到月下的她云鬟雾鬓、黛眉凝眸,贝齿朱唇,腰间环佩叮当,足下轻移玉步,端得是月下仙子。
“你,这是……”谈不缺张口欲言又止。
她见他疑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轻垂蛾首,瞥见自己下身的裙摆有些凌乱,如雪的粉颈轻轻染上一抹浅红,随即便消退无踪,纤指划过,若无其事地抚平裙摆,淡淡地说了句:“是的,会客!”
“可你不是……”谈不缺忽然感觉心口像被人揪住,闷地难受,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都说不利索。
她蛾眉轻蹙,嘴角动了动,一声冷笑:“放心,一年期限未至,我既已答应,就会保你完璧归赵!”
谈不缺被她说得脸上一阵尴尬,连忙摇头道:“葑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奇怪你不是讨厌那种场合吗?”
“讨厌?呵呵,”她笑了起来,脸上却殊无半分喜意,“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情,我是一名妓女,不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我能活到现在,并且能过上别人看起来很光鲜的生活,没有别的,不过一个卖字!什么卖艺不卖身,不过是自抬身价罢了,艺也好,身也罢,本质都不过是取悦他人而已,又有什么高下之分!我讨厌又怎么样?从我进卧花阁的那一天起,我就讨厌这里,可是多少年过去了,我不还在这里?”
“你想离开这里,只要点点头,不是很容易的事吗?”谈不缺咬着嘴唇,低声说道。
她又是一连好几声冷笑:“有区别吗?你以前总说你懂我,那我来问你,卖于一人,与卖于百人千人,有何不同?天下尽是卧花阁,你说我想离开只是点点头的事?”
谈不缺为之语塞,半天才小声道:“我……对不起,我……”
采葑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我有些冷了,想进屋!”
他闻言连忙侧身让开,她没有再看他一眼,径直推开木门走了进去,身后丢下一句:“你想在外面站多久就站多久,但是在此之前能不能先帮我将门带上?”
“好!”谈不缺口里这么说着,整个人却鬼使神差地走进了木屋,轻轻关上门,闻着屋中淡淡的幽香,胸口像是装了一只小鹿到处乱撞。
她卸去妆,一把扯下头上和身上的那些各种金玉饰物,随意丢弃一旁,整个人就像散了架似的倒在床上,踢去脚上的一双缎鞋,褪去罗袜,两只羊脂白玉般的纤纤细足蜷缩着横陈榻间,如瀑的乌发垂落下来,半遮住她那满是疲倦的脸庞。
她伸手轻轻挽起,这才慵懒地斜了他一眼,看着他局促紧张的神情,随口一问:“说吧,怎么突然又想起这里了?是急于想拯救我于水深火热呢,还是想明白了不打算再继续浪费大家的时间提前结束约定?”
“我来看你!”谈不缺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从容,只是话一出口,不过短短的四个字仍是有些颤抖。
“那你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采葑静静地说。
谈不缺硬着头皮道:“我想多看一会就走,可以吗?”
她轻“哦”了声,双眼呆呆地望着屋顶,似乎陷入沉思,就在谈不缺越来越大胆地将自己的目光落在她那玲珑曼妙的娇躯上的时候,她忽然毫无征兆地翻了个身,面朝里,背对着他道:“你随意!走的时候记得带上门,我怕冷!”顿了一顿,接着又说了句,“今天薇儿病了,来的是穆晋的贵客,我代她!”
整个屋子就在谈不缺说完一声“我知道了”后,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房间燃得是箭壶城最名贵的紫香烛,拇指粗细,长不逾数寸,却能够持续燃烧三十六个时辰而不灭,更会散发出一种有安神作用的香气。很快,她就沉沉睡去,发出轻微的鼾声。
谈不缺强摄心神,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那熟悉的眉,熟悉的眼,熟悉的鼻子和嘴唇,这是他第一次距离她如此之近,甚至自己竭力压制却仍是有些粗重的鼻息落在她的脸颊,吹起粘在上面的一根发丝。
他越靠近,心中却越发觉得眼前的她缥缈得不可捉摸,他便想更紧紧地抓住她。
他双手颤抖着,轻轻地褪去她身上的一件件衣裳,她脸上的表情始终很是宁静安详,就像是一朵黑夜中静谧绽放的昙花! 异世兵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