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五气朝阳,三花聚顶,乃是大吉大利的日子,是经过几个活神仙反复演算过的,也是皇上为自己精心挑选的,服食仙丹,位列仙班的日子。
大殿之中烟雾飘渺,看过去金碧辉煌的器物都笼罩在了烟霞之中,望之如梦似幻,不似人间。
李家祖孙三人俱都一袭黑色镶了金边的道袍,手握银色拂尘,围坐在了一个巨大的三足药鼎旁边,正好一人占据了药鼎一足。
三人双手立起,手中繁复地演示着各种手势,在这剧烈的变化中,药鼎里传出了阵阵香气。
高坐莲台的皇上身着金色道袍,鼻子抽动两下,迫不及待地睁开了双眼,死死盯住了药鼎,一脸期盼。
药鼎之中汇聚了这几年,仙长艰苦跋涉得来的各种珍惜药材,耗费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最后取了地心之火,又采集了天山雪莲上的一捧雪水,这才炼出这么一炉丹药。
随着香气越来越是浓郁,几个仙长的手势也越做越快,终于,李家老爷子一个急急如律令,定格在了药鼎上方,青山道人上前,把药鼎的盖子掀开,只见里面几个鲜红似血的丹药滴溜溜地打着转,一股股浓郁的香气从中散发出来。
皇上身子前倾,伸长了脖子唤道:“快,快给朕拿上来。”
青山道人微微躬身,从一旁早已经准备好的托盘中拈起一个玉瓶,又用玉匙把药丸一粒粒地装到了玉瓶之中。
他肤色如玉,双手持起玉瓶看着甚是赏心悦目,平白地让人对这玉瓶里的丹药寄予了无限厚望。
青山道人捧起玉瓶,一步步来到了皇上面前,双手高举过头,朗声道:“恭喜师兄,贺喜师兄,服下此丸,便可荣列仙班。”
皇上迫不及待地把玉瓶一把抢过,放在手里端详半晌,玉瓶本就是半透明的上等流光玉,透过玉瓶,隐隐可见里面的红色丹药浑圆无瑕疵,聚在一起像是几个宝珠。
皇上死死握住玉瓶,对着李家祖孙呵斥道:“你们先退下吧。”
青山道人手里拂尘一摆,转身向外行去,身子袅袅婷婷,带了雌雄莫辨的美。
待这殿中只剩下他一人,皇上毫不犹豫地拔下了玉瓶上的软塞,把丹药倒了一粒在手里,红色的药丸在手里鲜艳欲滴,像是刚从枝头采摘的樱桃,还带着早晨的露水。
皇上呼喝两声,一只肥胖的波斯猫踏着慵懒的步子懒洋洋地行到了莲台之下,皇上嘴角一扬,一把抓住了肥猫的后颈,把这药丸丢入了猫口之中。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只肥猫,猫吃下药丸后片刻功夫,身上的毫毛根根炸起,就像是戴了一条狐皮围巾,它嗷的一声尖啸,四爪张开,从皇上膝头一跃而下,瞬间跑的无影无踪。
皇上诧异地看着肥猫消失的方向,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再次倒出一个药丸,用拇指和食指拈起,放入了口中。
立刻,一股浓郁的香气充斥了他整个口腔,一团烈火迅速地顺着他的喉咙滚了下去,腹间唰的一下,似乎一坛油被这团烈火瞬间引燃。
皇上双眼睁大,死死捂住肚子,五脏六腑仿佛都在滚油中煎熬,难以言喻的痛苦从腹中传递到了每个神经末梢。
他的头皮炸开,身上的汗毛直立,他终于明白刚才那只肥猫为何会有如此的反应了,可惜他没有波斯猫那种行动力,只能死死抓住莲台边缘,防止自己摔下去。
片刻功夫,皇上浑身汗水淋漓,道袍被汗水阴湿,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一般。
肚子里刀绞般疼痛,他仍然抱了一丝期望,这是洗精伐髓,等疼痛过去,他就脱离这凡人之躯,成就仙体了。
一阵轻盈的脚步从宫门处传来,听在浑身上下都剧痛无比的皇上耳中,却如同车水马龙的闹市街头,最嘈杂的噪音。
他费力地抬起眼皮,被汗水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一身炫彩宫装,脚步声稳稳地停止在了皇上身前。
一股刺耳的尖笑从眼前女子的口中迸发出来,平安公主把手放到了皇上的头上,轻轻撩拨着他颈后碎发,带了几分刻薄恶毒,轻柔地道:“皇兄,你是不是还盼着得道升仙呢?”
皇上咬紧牙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脖子上那双细嫩的小手更像是死神的镰刀,每从他颈后抚过,都像是要刮掉一层皮肉。
平安公主拿出帕子,仔细地给皇上擦去额头的汗水,伸出两只漂亮的手,分别撑住了皇上的一个眼皮,凑近了他,低喃道:“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的药材里有几味被我换掉了,你没有想到吧,哈哈。”
随着平安公主近乎歇斯底里地尖笑,皇上腹里的疼痛终于减缓了些,他强撑着精神,看着平安公主,嘴唇翕动,轻轻说了几个字,可惜平安公主仰头望天,满脸悲愤,却是没有注意到他这微小的动作。
平安公主笑罢,低下头,继续看着皇上道:“自从你宠爱了那个贱人,皇兄,私下里你可曾再见过我一次?!”
平安公主憋了一肚子的怨气,此刻得以发泄出来,如同黄河之水,倾泻而下:“我以为她死了,我们兄妹就会回到从前,谁知,你不但为她在寝宫旁建了真人庙,竟然还打算服用仙丹,追随她而去,告诉你,我绝对不答应,绝对不会让你如意!”
她一翻愤怒后,心中怨气稍减,又凄凄哀哀起来:“皇兄,你还记得我们年幼之时吗?你把欺负我的姐妹们一个个打跑的时候,不是说,今生今世都会保护我,让我开心快活吗?你都忘了吗?”
往事一幕幕揭开了迷雾,平安公主仿佛看到了那些痛并快乐着的童年:“我居住的大殿里没有火盆,那些女官欺负我年幼,连食物也克扣,父皇还说我身轻如燕,他一点都不知晓,我都是饿的,多亏了你,每日里把自己的点心偷偷省下来,给我送来,不然,我早就饿死了。”
“你本来不想竞争皇位,但是皇兄们一个个如狼似虎,四皇兄雄心勃勃,若不是他一心打着叫我和亲的旗号,想必你也不会跳出来,自己请求去南蛮杀敌,建什么军功吧。”
“你也不会娶那个讨厌的皇后了,都是为了我,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啊。”
平安公主一双眼睛满是荡漾的泪水,给她一贯的强势中平添了几分柔弱,她把脸贴上了皇上的脸,悲伤地道:“皇兄,我不快活,我很不开心,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为什么你还不理我?”
她终于听见了皇上微小但持久的呐喊:“谨,乐……”
平安公主身子一震,抬起头,泪眼盈盈地看着皇上,皇兄在叫她的名字么?
不错,她的名字就是谨乐,后宫两大产下皇子的妃主名号,也不过是从她名字里取的字罢了。
她格外记恨瑜贵妃也正因此,这个女人的名号竟然是美玉,且和她无关!
看着皇上紧锁的眉头,和不断翕动的嘴唇,平安公主终于确定了,皇兄,有话要跟她说。
平安公主情不自禁地把耳朵贴近了皇上的嘴唇,终于听清楚了皇上一直在说的话:“谨乐,你走,快走,走啊,走!”
平安公主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紧紧盯住了皇上的双眼,他的眼里是担心,悲伤,和忧虑,独独没有怨恨,皇兄,是真的担心她啊。
一瞬间,幼年开始和皇兄相处的点点滴滴在平安公主脑中闪过,二人丧母后的相互扶持,皇上对她的娇惯宠让,任由她独断专行,哪怕知道了她的诸多恶行,也从未把她当做坏人,振振有词地对质问的臣子狡辩道:“朕只有一个妹子,朕只想让她永远开心快活,一生平安,朕自己循规蹈矩就足够了,至于公主,就请诸位爱卿高抬贵手吧。”
平安公主突然哇的一声,痛哭出声,她扑到了皇上身上,这药是她亲手调配,自然知道,药石罔顾,哪怕是神仙来救也是救不回的。
此时此刻,她才知道,她根本不想让这个人死,这世界上,她只在乎他,他也是一样的。
平安公主哭了半晌,瞥到了滚落地上的玉瓶,她轻轻拾起,看着皇上灿烂一笑,皇上瞬间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焦虑地吼了起来,嗓子早已烧坏的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看到他的嘴唇无声地蹦出一个又一个不字。
平安公主脸上一抹神圣地微笑,缓缓摇着头,平静地把玉瓶上的塞子拔开,把里面的药丸一股脑地倒入了口中。
转眼,她的腹中燃烧起了熊熊烈火,这火席卷一切,让她痛不欲生,平安公主用双臂死死撑在了莲台的边缘上,费力地把头靠近了皇上地耳朵,几近无音地道:“下……辈子,我……们……还做……兄妹,好吗?”
皇上费劲全身力气,转过头,死死盯住了小妹子,额头轻点,两行血泪无声无息地从他双眼之中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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