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李家一家人都有些紧张,算日子何氏生产也就这两天了。除了最初怀上时,这孩子闹腾人,何氏吃不饭,过了五个月后,胃口突然好了起来,尤其紧近生产这段日子,梨花姥娘与李海歆两个,那是何氏想吃什么吃什么,只要是能办到的,想方设法也去给弄来。
家里中又有那么一大舍的鸡,把何氏补得整张脸白润润的,肚子也比生前几个丫头时都大些。
州府那边儿何文轩知道大姐一家挂心,信也来得及时,此时佟永年府试考过的消息已送到,信是六天前发出的,上面儿写着四月十三日院试,四月十六日放榜。
如今已是四月十四日。一家人都没了心思做活计,坐在一起说闲话,打发时间。
吃过早饭梨花姥娘让何氏在院中走动走动,生产时能少受些罪。两人正在院中慢慢的转悠了几转,何氏觉得一股热流涌出,肚子一阵阵的紧抽,不由“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梨花姥娘先是慌一下,紧接着稳住神儿,一边扶着她,一边叫春兰,“赶快去请你三婶儿来。”
又叫,“春柳去请接生婆子。”
李海歆本在院里做些收拾的活计,看见这阵式,把东西一扔,跑得飞快过来把何氏扶着进堂屋。梨花姥娘手脚利索把炕席掀起来,将早已准备好草木灰倒上上去,铺上家里的旧褥子,一层干净的白棉布,才让李海歆把何氏扶到炕上躺着。
何氏刚才咬牙强撑着不出声,刚躺到炕上便觉肚子又紧抽起来,一阵阵的绞痛,不由的一声声叫起来。
梨花姥娘把李海歆赶到外面儿,一时王喜梅也来了,进屋搭手。
春兰叫了王喜梅后,赶忙在厨房点火烧水。
不多时,一个大手大脚的接生婆子一阵风似的进了门,面带喜色:“哎哟,添丁了!添丁了!恭喜……”一面儿进了堂屋。
姐妹几人在外面儿听着何氏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面无人色。尤其是李薇,活了两世,她可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脸色不由白了起来。又过了一会儿,大武媳妇儿也过来帮忙,她早记着何氏生产的日子呢。
李海歆外面也是立不是立,站不站的,在堂屋东间儿的窗子根底下,搓着手原地原地转圈儿。
李薇这会儿是心头空空的,默念神佛保佑,一定要让她娘平平安安的生下个小弟弟。虽然何氏在几个女儿面前儿不显,可一家人都知道,她心里头盼男娃儿盼得紧呢。
恍然间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口又闪过来两个人影,却是李王氏与许氏。
除了春兰喊了一声嬷嬷,剩下的姐妹三人均没理会她们。两人脸儿上有些讪讪的,李王氏走到院子中间,立了片刻,便问李海歆,“生了多大会儿?”
李海歆说,“半个时辰了。”
许氏一听连忙笑道,“大嫂这回的肚子比原先都大些,该不会那么快生出来。”说着要洗手进去帮忙。
春柳蹬蹬蹬的跑去,拦在许氏面前儿,“有我姥娘和三婶儿在里面呢,大婶儿还是别进去了。”
许氏讪笑了下,去推春柳的胳膊,“你这个小春柳,多一个人帮忙不是放心些?”春柳仍不动,李海歆也只顾盯着堂屋动静,春兰几个更不会帮她说话。她便又讪了下,摸了摸鼻子,转身向厨房走,“那我去烧水。”
李薇顺着她的身影看过去,却见吴旭远远的立在篱笆墙外。扯了春兰,示意她瞧过去。
春兰扭着看见他,笑了下,没说话。
何氏在屋里头几乎没有力气,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这孩子生了有一个时辰了,却仍不见有出来的迹象,她已有些脱力了。梨花姥娘忙把李海歆买的老参片塞在她口中,又让大武媳妇儿去厨房熬参汤。
产婆额上也出了不少汗,不断安抚何氏,“春桃娘,没事儿,歇歇气儿再来啊,你们家的小梨花可是生了二个时辰呢。”
大武媳妇儿熬好了参汤端进堂屋,里面不多会儿又传来产婆的声音,“春桃娘,加把劲儿。”
李薇只觉得自己的双脚已站得发麻,却不敢移动,眼睛一瞬不敢眨的望着堂屋密垂的门帘。
突听里面产婆大声叫嚷着,“添头了,添头了,再加把劲儿!”
李薇一喜,忙去看几个姐姐,见她们脸上也同时浮上一团喜色,正这时,房里已是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儿哭声,李薇心中一喜,看向堂屋,李海歆已抢先一步奔了进去。
产婆在里面大声报喜道:“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本被春柳臊许氏的那番话,臊得不好意思进产房的李王氏,听到这个,也忙往产房跑去。
何氏脸色虽苍白,力气却还是有的,任梨花姥娘给擦着汗,看着产婆手脚利索的用泡了烧酒的干净剪刀给婴儿剪了脐带,预留的那断用酒泡过的细白棉绳缠扎,细细盘叠起来,再用干净白棉包好,用温热的巾子给小婴儿擦干净,拿棉布包上,放到何氏怀里,笑着,“恭喜啊,春桃娘!”
何氏看着襁褓里的小婴儿,乌黑的头发象从刚染上的墨汁,浓密的得很,他紧闭着眼儿,小小的脑袋红红的,小脸蛋却肉肉乎乎的,小嘴嘟着,吐着小泡泡。
顾不得众人在场,翻开襁褓下摆,一只小小雀赫然在眼前,何氏眼泪霎时涌了出来。
梨花姥娘眼里也含了泪花。笑着,“好,好,我就说这胎是个男娃儿。梨花大舅舅几个来投催生的时候,那包裹头可是朝上的。”说着抹了泪儿,到堂屋当去上香。
大武媳妇儿与王喜梅忙开解,一个劝何氏,一个梨花姥娘,都说大喜的日子,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哭起来了。
李海歆往床边儿靠了靠,笑着,“孩子娘,辛苦你了。让我抱抱儿子吧。”
何氏听他说的话轻软又带着讨好之意,含着泪儿笑了,让他上前,抱小婴儿递给他。
李海歆抱着盼了多年的儿子,不觉眼圈也红了。
李王氏进了堂屋,还没看上小孩子一眼。便被何氏母女一哭弄得极不自在,这会儿,一见儿子也这样,顿时背如锋芒,尴尬得很,挑帘出了产房。
小娃娃儿除了刚生下来嚎了两嗓子,这会乖巧得很,李海歆用指尖轻戳他的小脸儿,他也只哼叽两声,叭咂下小嘴儿。李海歆凑近他的小脸蛋狠狠的亲一口,小娃娃儿登时放声大哭。
梨花姥娘拜了神,从堂屋当门儿进来,笑着,“哎哟,这小嗓子亮的,象你们家的人!”
何氏略恢复些精神,抹去眼泪儿,笑着,“嗯,可不是,梨花刚生下来,嗓子也亮得很!”
梨花姥娘在屋里说了会儿话,出去送产婆。将婴儿胞衣用陶罐装了,寻了十几个大钱用红线穿了,缠在陶罐口,让产婆带出去找个妥当的地方埋了,另又奉上二百个用红线串好的大线,说又洗三那日还要请她过来,莫应了别人家的事儿,产婆笑得合不拢嘴儿,推了两句,收下钱应了,叫她放心,这事儿肯定记得牢牢的。
梨花姥娘这才笑眯眯进来说,“春桃娘原先怀上的时候,我梦见个额上有撮白毛的老虎。依我看,这娃儿的小名就叫虎子。”
何氏满意的笑笑,看向李海歆,他抱着孩子不撒手,一边晃着,一边点头笑,“行,就叫虎子。”一边又低头去逗弄儿子。
何氏看他这样,笑着,“你可别让几个丫头瞧见。瞧见了呀,将来不孝顺你!”
大武媳妇儿和王喜梅也都笑,什么时候也没见过李海歆喜成这样!
李海歆嘿嘿笑了两声,把虎子交还到何氏怀里,“我原先就说过,生了儿子要请三天的流水席,这就去置办酒水。”说着,喜孜孜的往外走。
大武媳妇儿两个帮着梨花姥娘把产房打扫干净,换了新被褥,让何氏歇息一儿,都出了产房,连带刚挤到房门口的李薇和春杏往外赶,“让你娘娘歇会儿。”
李薇抓着她姥娘的胳膊摇着,“姥娘,让我看一眼小弟弟嘛。”
何氏在里面听见,笑着让她们进去。
姐妹二人挤到床前,看躺在小襁褓中睡得正香的婴儿,无声的笑了起来。李薇伸出手指去点小婴儿的嘴巴,春杏一把打掉她的手,“你没洗手,别摸弟弟。”
李薇收回手,伏身在他耳边儿轻叫着,“虎子,虎子!”
小婴儿只是微微动了脑袋,小眉头一抽抽的,似是对有人打扰他睡觉十分不满意。烦躁的吐出一串小泡泡,李薇趁着春杏不注意,快速用小手轻点了虎子的额头,“你还是个有脾气的小家伙呢!”
春兰端着一大碗定心汤走进来,笑着,“娘,喝汤了。”
梨花姥娘帮着何氏靠坐起来,自己坐在炕沿上,从春兰手里接过碗,喂到何氏嘴边儿,“你呀,盼了多少年的男娃儿定心汤,今儿总算是喝着了,两个鸡蛋呢,吃吧!”
何氏一边喝一边笑,“家里这么些鸡蛋,也不差今儿这一个蛋!”整个临泉镇这一带的风俗,定心汤男娃煮两个蛋,女娃儿煮一个蛋。
梨花姥娘笑得没了眼睛,“不缺也得吃完。”
喂何氏一口一口吃完定心汤。李海歆已从外面回来了,正在院中套牛车,赶着去给何家堡报喜信儿。
梨花姥娘与何氏说了会儿话,让她歇着,顺带把几个丫头都赶了出来。院中李王氏与许氏不知何时已走了。
梨花姥娘笑意敛了敛,转头谢过大武媳与王喜梅,让她俩赶紧家去,都忙活这半晌了。又说,“明儿这边开始准备洗三儿礼,梨花三婶儿和喜凤可得来帮着。”喜凤是大山娘的闺名,何家堡的人都这么叫她。
大山娘笑呵呵的摆手,“那还用婶子交待。明儿我一准来!”
王喜梅也说这两天啥事都推了,让梨花姥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下午的时候,梨花姥娘领着春兰几个发面,收拾栗子红枣莲子等,鸡蛋煮了满满两大锅,都染成红色,在堂屋当门摆了两大簸箩。
一家人正热火朝天的忙着,李王氏与老李头二人来了。春兰仍旧让春柳搬了凳子到当院,请他们坐。
按说媳妇生产,这些一应的事儿都由婆婆张罗,现如今却是梨花姥娘忙里忙外的,李王氏有些臊得慌。不肯坐,走到厨房里进去帮忙,“梨花姥娘,还差啥东西没备好,我来准备。”
梨花姥娘早先气李王氏,也有些底气不足。现如今何文轩是以举人身份做了官,虽然只是个八品的主薄,也足以让她扬眉吐气!更何况何氏又分了家,过上红红火火的日子,现在又生了个儿子,大女婿也是举人老爷,年哥儿考秀才三关过了两关,在她心里那也是准中的事儿。
这些气不由自由的就冒了出来,手里忙活个不停,笑也不笑的说道,“没啥,都准备好了。洗三儿那日梨花嬷嬷别忘了来就行了!”
春兰和春柳也闷头不吭声,给梨花姥娘打下手。
李王氏见一时没她能插手的活计,便问,“产房里供了‘炕公’‘炕母’没有?”
梨花姥娘“嗯”了一声。
李王氏讪讪的站起身子,“我和老头子去看看孩子。”
梨花姥娘这才直腰说道,“春桃娘生产时累着了,这会儿大人小孩都在睡。等晚些时候再看吧。”
梨花姥娘虽能让李王氏吃些没趣儿,可也不能真说出不让看的话。
何氏睡了一觉醒来时,李海歆已去何家堡报信儿回来了。梨花大妗子给煮了二十九个红皮鸡蛋,并装了两大碗小米。
结果鸡蛋在回来的路上已让李海歆差不多都给分了去。若不是这红鸡蛋得带回家些来,看他的样子定要全都分了。
李海歆这一分红鸡蛋,李家村离得远的人家,一时没听到信的,也都知道何氏添了男娃儿。
何氏听了直嗔他,“看把你兴头的!”说话间儿,想到春桃,登时又忧起起来,“要不咱让小六子赶车过去瞧瞧?”
李海歆也不放心,叫梨花姥娘过来商议。梨花姥娘嗔他们两个,“没这规矩!石头娘就是不挑礼也不能去!”
又安慰何氏,“你放心吧。春桃身子骨好着呢,一准儿没事!”
何氏点头,与梨花姥娘笑着,“娘,咱去给春桃投催生,包裹头也是朝上的,你说会不会也是个男娃儿?这个真准吗?”
梨花姥娘听何氏一提起这个就直笑,“放心,准得很!咱们家你们姐妹几个,个个都应照着呢!”
李薇在外间儿帮春兰摆放炕公炕母的供品,听着里面的话儿,也不由替大姐担心起来,摆放完毕,供案前双手合十学着她娘的样子,把她所知的神佛都拜了个遍儿,保佑大姐生产顺利,保佑大姐头胎生个男娃儿!
洗三这日一大早,李王氏和老李头就又来了李家,梨花姥娘这才把主事儿位交了出来,让她主持着操办。
李海歆瞧在眼里,松了口气儿,心里头感激岳母娘的大度,若是梨花姥娘今儿真想趁机替孩子娘出出这些年的气,落李王氏的脸面,他也要很苦恼着到底该帮谁说话。
用过早饭李家热闹起来,亲近如大武媳妇儿王喜梅银生媳妇儿几个不待去送面请人便早早的来了。
围在厨房里,帮忙擀宽面条,老二老三两个用托盘子装了,本家四院的各家去送,送了面请他们中午来吃饭,并给孩子洗三。
两人走了没一会儿,李海歆大娘娘大伯子连带三娘娘家的人并些往常有节礼往来的近邻街坊陆续都来了。
李王氏在里面忙活着,梨花姥娘也乐得在外面与前来的街坊说话。自何氏怀上这九个月来,梨花姥娘在李家住了五六个月不止,街坊们也都熟了,说说笑笑的十分乐呵。
媳妇们都三三两两的结伴去堂屋瞧孩子,男人们则与李海歆在院里说着话,都说他和何氏福气得很!圆满得很!
媳妇儿则在院中笑着议论刚出生的虎子,“才第三天儿的孩子,面皮就舒展开了,白净胖乎的很。”
“那是呢,这孩子托生海歆嫂子家,可是托生在福窝里了。比春桃几个享福!”
一个听见了就说,“春桃也是个有后福的,女婿中了举,现在,在外面人家都得称她一声夫人!”
梨花姥娘让春杏和梨花给各人抓果子倒茶,笑得很是畅快。
李王氏在里面听见,心头又是一阵的堵。总觉得梨花姥娘是故意的,落她的面子,办她的难看。又一想这么些年,老大家的好事儿,她愣是沾不上一点光,分享不得一点儿的喜气。心头又是堵,把手里的面愈发加紧的揉着。
快晌午的时候,产婆特意换了身新衣,喜气洋洋的过来,让李海歆先去把下奶的泥饽饽装在窗基台上。
因前几个丫头洗三儿时候,李王氏只给走了走过场。这回梨花姥娘本就存心,不管生男生女都要大办一场。
一应的东西均是按着一般人家三五倍的备着。就连这洗三菜面,也由一般人家的一盘肉一个素菜,改为一桌上一只整鸡,两盘子肉,三盘子炒素菜,其它诸如煮红鸡蛋、糕点、瓜子糖果摆了四大桌子。
饭食丰盛让众人更加乐呵,男人们在西屋当门吃,女们则到东屋当门儿吃着。
李薇和姐妹几个都围在堂屋东间儿里,边吃着鸡汤面,边看着今日的小主角,小虎子。
何氏看看女儿,看看儿子,眉眼间的是掩饰不住的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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