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清瑶回到小跨院时,柳絮已经出来连看了几次。远远瞧见于清瑶主仆二人走近,才吁了声,放松下来。匆匆迎上前,低声道:“刚老太太派人过来瞧了一次,说是叫小姐重新梳洗了,就过去前院。老太太正侯着呢!”
于清瑶一惊,“是谁过来传的?可有说过是什么事吗?”按说,这会田氏应该是睡着的,怎么会来唤她呢?
“是锦绣姐姐过来传的,倒没说是什么事,可我瞧着神情倒不像是出了什么事。”
柳絮低声说着,虽然到底还是不知道是为着什么事,可却让于清瑶为之心情一松。
方才是锦绣陪着两位嫂嫂去了放生池边,既然现在是锦绣来传话,那自然是人已经从放生池畔回来了。难道是在池边碰到什么人了……
心中一时猜疑难定,于清瑶匆匆回到房里,换了衣裳,又在柳絮的服侍下重新打开发髻梳了头发。她原本不想施脂涂粉的,可想想,还是打开胭脂匣了,淡淡施了一层胭脂。
菱花镜中,映着身后柳絮的面容。于清瑶一瞥之间,便已经察觉出柳絮的神情间与往常颇有几分不同。虽然只是淡淡的,可是,那眼中一闪而过的哀怨却还是落在于清瑶眼中,更或者,这淡淡的哀怨本就是柳絮故意毫不掩饰的……
目光微闪,于清瑶不动声色地回过头去,笑着低声:“柳絮,你猜,我刚刚和雪儿是去见了谁?”
她这样一问,在旁边收拾她换下来的粗布衣裳的雪儿,立刻就顿住手中的动作,扭头看了过来,难掩眼中的惊讶。她以为,这是她和小姐的秘密的……
于清瑶却似没有看到雪儿的眼色,只是同垂眉敛目讪讪说着“奴婢不知”的柳絮笑道:“其实,我刚才和雪儿出去见的是她在外面的哥哥初五。你也知道雪儿的哥哥在咱们府里是没差事的,可人却很是机灵,做事很是能干……”
顿了下,她又柔声道:“你是我房里得用的人,和雪儿一样,都是我信任的人。所以,有什么事我也不瞒你……”低声一叹:“我在家里是个什么情形,你也是知道的。虽说母亲从不刻薄我,可是到底……唉,在家中倒还好些。可是日后若嫁了个没心肝的男人……今日不提身份,我只同你说几句女子间的知心话。这世间男女情爱,我也不敢奢求,只盼着能安安静静地过上些好日子罢了。可是就是这样,如果手中没有私房钱傍身的话,什么安安静静也都是纸上空话罢了……”
见柳絮呶了下唇,似乎为她的话而有所动,于清瑶就借机道:“我今日要雪儿找了她的哥哥来,就是把身边的一点小钱交给她家兄长,在外帮着我做一点小生意。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赚着钱,可是总是有些盼头不是?!”
拉起柳絮的手,她温言道:“只是这些事,还有我的心思,到底不好让人知道。还好,有你在这里帮我掩饰,才没有被别人晓得我私下出去了。若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小姐,”柳絮轻唤一声,忽然挣开她的手,跪在她的面前。低声道:“小姐,我现在才知道小姐是真的把我当作房里知心的人,竟连这样的话也同我说……柳絮虽然是个没用的,可小姐这样信任我,奴婢就是再没本事,也愿意为小姐肝脑涂地,再所不惜……”
于清瑶扑哧一声笑出,“哪里有那么严重呢?柳絮,你家小姐我只不过是想日后的日子好过些。屋里短了什么,缺了什么,手里有了银子也能自己采买些,不像现在,因为我这个主子,连带着你们这些丫头也受了冷眼……”
说着话,她抬手用手帕拭了拭眼睛。这句话倒不仅仅是为了打动柳絮,而是有感而发,真真是情真意切,连两个丫头听了,也不由得想起之前因为自家主子不受宠,而被府里那些个有点小势力的仆妇所欺的事情,不免也些伤感。
主仆三人一时都不说话,不是拭泪,就是垂目低叹。最后,还是柳絮最先醒起,三人才收敛心情,又重新梳洗过,施了粉,淡淡地涂了层胭脂。揽镜自照,已掩饰了之前的泪痕,这才往前院走去。
到了前院时,孟慧娘和沈盈盈正在陪着田氏说笑。于清瑶一迈进门来,沈盈盈就立刻笑着站起身来:“呦,我就说怎么妹妹珊珊来迟呢!却是打扮来着,果然不愧是咱们府里的,平日看不出来,可今个儿略一打扮,就这么可人爱……娘,我看,清瑶妹妹今个一亮相,可不比平西侯家的那丫头差呢!”
“你是她嫂子,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可人疼了!”田氏笑着,招手唤了于清瑶过去坐在她跟前,上下打量了两眼,又回头淡淡道:“去开了带来的匣子,取了那只玉镯来。”
站在田氏身后的锦葵一怔,瞄了眼于清瑶才返身去打了带来的箱子,取出一只描金朱匣。
眼见田氏动手打开那只朱匣,于清瑶也不等她打开,已先忐忑地婉拒道:“母亲,这样贵重的东西,女儿实不敢受。”
田氏转目望她,只笑着拈起匣中那只莹白似月般皎净的玉镯。“这玉镯是年初时你三嫂送我的,原本我说着这羊脂白玉最是养人,打算这次带来给你姐姐安胎的。可巧,今天却逢着这样的机缘,便送给你撑个门面好了。”
听到这样的话,于清瑶更不敢受了,忙怯声道:“母亲,女儿是个粗手大脚的,这样贵重的东西戴在手上,怕是连动都不敢动的,还是……”
“你怕什么呢?”田氏还没有说话,沈盈盈已经先笑了:“清瑶,你是咱们安乐侯府的小姐,可不是那些洗衣劈柴的粗使丫头,不过一只镯子,你又有什么受不起的呢?再说了,今个儿这样的日子,你要是没两件好东西,岂不是丢咱们侯府的脸吗?”
沈盈盈一向快人快语,说话直接,可她这会儿说的这些话,于清瑶却还真不敢接了。扫过孟慧娘似笑非笑的脸,她不好说话,只能任由田氏拉了她的手把那只羊脂白玉镯套在她的手上。
相国寺的浴佛日,仪式过后,在牡丹园中会另有赏花会。城中各家权贵的女儿都会聚在牡丹园中赏花。而且,在同一座园子里,还会有一场诗会。参与者却多是城中还未定亲的公侯子弟。虽说是隔着花海,可其实若隐若现间,两边都可看到对面的情形。这,算是京中隐晦的相亲会。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不明说罢了。
只是知道归知道,往年里,田氏却从不曾让她参加过这样的聚会。只不知,怎么今年却想让她去露脸了呢?
心中暗疑,却不敢表露出来。于清瑶只是抿起唇,似羞似怯地垂着头,嘴角轻扬,脸上飞起一抹红云。
她的神情落在田氏眼中,便暗暗摇了下头。到底还是有些小家子气,若是那些小家碧玉也就罢了,可对于他们这样的侯府却是失了体面,更不可能入得了贵人的眼。不过,正因为如此,她才不似今日那些个人一样,心存奢望,倒是轻松许多。
想了想,她便回眸望着落后一步,小心跟在她身边的于清瑶,淡淡道:“今日的赏花会,有一位适龄的贵人。只是,清瑶,你也是个聪慧的,当知什么事都是强求不得的。所以,也就莫要动那些不该动的心思……”看于清瑶垂下头去,脸上现出一抹羞臊之色。她便笑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为自己有所打算也是应该的。既然你我今生为母女,便是一场缘法,自然要为你的终身大事操劳。这次你若是表现得好,却是一个机会,只是切切要记着我说过的话,与其盯着人人都想要的,倒不如另觅他途……”
哽了下,于清瑶涩声应了一声,头垂得更低。田氏目光微闪,也不再说什么,只默默地在前往牡丹园而去。
抬起眼帘,望着田氏的背影,于清瑶在心底无声地哼了一声:虽说要她为自己打算,可若是她相中的人对安乐侯府没半分益处,田氏也断断不肯答应的吧?!可惜,这一次,她万万不会像上一次一样任由人摆布……
一路缓行,终是近了牡丹园。于清瑶之前经过园门时,还不觉喧闹,可现在,才近些,就已听到园中一片欢笑之声。那是年轻女子特有的笑声,娇滴滴的,银铃一样,黄莺一般,让人远远听见,便不觉笑生双颊。
走进那道宝瓶门,便看到一片绮丽风光。那片片的锦霞彤云,仿佛是自地面蒸腾而起,在眼中幻中一片艳色。
而比这片霓霞更耀人眼目的,是于花间嬉戏的少女们。锦衣华美,色艳如霞,在花间穿行,也不知是这些华服更艳还是花朵更艳?
乌发云鬓间,珠玉映日,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令那一张张青春的面容更显容光焕发。别说是才进入牡丹园中的于清瑶,就是远处花亭中端坐的贵妇们也看得双目含笑,脸上满是暖暖的笑容…… 朱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