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八,槐香院为钟老太太逝世举行了三周年祭祀,各房女眷齐聚一堂,为五房这位坎坷半生的伟大母亲敬香。
从三品诰命掉入尘埃,又从尘埃中爬起来,辛苦半辈子,一人独立培养出探花郎的钟母陈氏,她的传奇人生,足以赢得所有在场族中女眷们的尊敬。
杨氏作为当家主母,应酬着祭祀的迎来送往。结合前段时间五房的传言,想亲眼证实她们关系的,正拿眼睛四处寻那传闻中的小主角。
只见她穿一身孝服,跪在钟陈氏的灵前,手持着佛珠在角落里念着经。脸上的戚容,让人忍不住发出叹息。再看杨氏,穿梭于各房女眷间,面上没有半分伤心之色,心中大抵都明白是何状况了。
想来这孩子,是个知恩图报的,对她真心好的人,才会如此感念!
一个月后,五房的除服礼也完成了。槐香院到处是一片繁忙景象。
就在此时,秦妈妈被钟澄请到书房里,跟他在里面谈了大半个时辰。出来后,就安排西厢房的众人,开始打包收拾东西。
妙如却还留在趣园,没有回来。
冬日的暖阳,照在趣园东边听风水榭的栏杆上,旁边柳树光秃了的枝条,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摆着。
这个闲适的午后,本该是跟谢氏学画的。此时她俩,却坐在水榭里的软榻上,相对无语。
“确定不跟你爹去京城了?”看着坐在一边垂着头,心不在焉用脚尖往地上画圈的小姑娘,谢氏问道。
妙如抬起头来,尽是茫然无助的神情。想了一会儿,望着谢氏的眼睛,认真道:“妙儿觉得二伯母您说得对,现在跟过去就是添乱!不仅父亲照顾不到我,反而会因我的存在,影响父亲谋求新缺!就更加得不偿失了。安稳下来后,再等着他来接,或许会更好!”
“就不怕他扔下你,是为了把你过继给我?”谢氏想逗逗她。
“缘分乃天定,若真觉得是累赘,那妙儿也无话好说。总不能被嫌弃了,就整天悲春伤秋,过得惨兮兮的吧!”挤出一丝笑容,妙如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虽然有些伤心,她好歹也是个成年人的魂魄。离了谁!还不能过日子了?!
“若真有被爹爹嫌弃的那天,妙儿就跟师叔云游四方去!他准备到云南那儿采集珍稀药材了。”妙如补充道。
能自由真好!若物质条件允许,她最想要的生活,该就是那种,游历四方,寻芳探古,逍遥过一生的恣意和飞扬。
“你是姑娘家,跟着个僧人到处跑,像什么话!”谢氏打断她的遐想。
想到自由,让妙如想到前世的职业女性,只有经济独立和个人事业,才能让女性自由。
遂把话题转到谢氏身上:“二伯母,您有那么好的学问,何不开个女子书院,也总好过整天困守在趣园这方寸之地。”
“我乃孀居之人,怎好抛头露面!你二伯想来也是不希望我离开这里的。”谢氏一脸理所当然。
“也不需怎么抛头露面的,女学从看门的到授课的,当然都得是女子,不然谁敢来啊!以您的名气,不需要太操心生源的事。只要开了,铁定踏破门槛!说到二伯父,他肯定也希望您能快乐,当初他欣赏的地方,必定是您周身的才情。作为读书人,他应该也乐意传道、授业、解惑才对。再说了,教好一个女子,能让一家三代受益。多有功德的事啊!”
“这话说得有意思!如何三代受益了?”她来了兴趣,追问道。
“出嫁从夫吧!贤达自信的主妇能规劝夫婿上进,这是一代;又能教好子女奋发,又是一代;子又生孙,有祖母这个能话事的,发扬良好的诗书传统,鼓励教化后辈子孙,第三代能差到哪里去?”妙如细细阐述。
她的话,让谢氏陷入沉思。
从来没想过,除了趣园,她还能去哪里?
除了整天在故园里缅怀丈夫,她还能做些什么?
不过,妙儿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
如今她是钟谢氏,把丈夫的遗志发扬光大,岂不更好的怀念?!
虽然女子书院没有先例,历史上那些奇女子,哪个是遵循前人的足迹走出来的?
“你这小鬼头,小小年纪,上哪来的一些古怪的念头,搞得我像在跟同龄女子对话。”谢氏宛尔一笑,仿若昙花瞬间盛开。
望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光华,妙如有些失神。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有神韵的女子原来是不会老的,妙如心生羡慕。
傍晚时,回到槐香院,钟澄问起她屋里收拾的情况。
妙如告诉他,不打算跟着回京了,她想住进趣园,跟在伯母身边多呆一年,把基础打牢了,还有跟慧明师叔学医的事,也不能半途而废。
钟澄有些尴尬,其实是他请二堂嫂出面,挽留她留在祖宅的。没想到女儿如此明事理,稍稍一劝,就自愿留下了。
在获悉杨氏为了撇下她,不惜散布谣言中伤女儿。
还起了别样心思,找人说合,企图把她过继出去。钟澄心里的愤恨,就难以平息。
本来可以直接戳穿她的,但一想起以前每次发展到后来,都是不了了之了,杨氏却依然故我。这让他感到很无力。
这回他要迂回曲折,精心地布个局。快则半年,慢则一年,定要让她吃个哑巴亏,从此把注意力从妙儿身上挪开!
因此,他现在只能暂时把女儿丢下,先回京。
到时不仅女儿安全了,岳丈大人也无话可说!
若现在就冒失地带她上路,反而会惹来危险。
回到京城,一旦起了争执,有杨阁老护着妻子,自己也不好怎么惩罚她。有恃无恐后,妙儿的安全,就更得不到保证了。
女儿早慧,他是知道的!
本来担心,此次丢下她,会让那颗好不容易捂热的心,对他又疏远起来了。没想到堂嫂的规劝竟然起了作用。
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是一阵酸楚,女儿对刚结识不久的长辈,比对他这位相伴六七年的亲生父亲还信任。
望着钟澄脸上僵硬的表情,妙如以为她的决定,伤了父亲的心,忙跑过去讨好道:“爹爹,想必这一年您会很忙,即便女儿跟在身边,也无暇顾及。反而要累得您在正事上分心。还不如等到了任上,一切都打点好了,再让女儿过去,岂不更好?!”
几句简单贴心的话,把他纠结起来的心,抚慰得很熨帖。
钟澄唇边的苦笑,慢慢转成了欣慰的一笑。
心中不禁喟叹道,有女若此,夫复何求!
当得知妙如真要留下来,跟着谢氏读书时,杨氏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终于,终于摆脱那个拖油瓶了!她真想好好庆祝一番!
不过,一对上钟澄越发深沉晦涩的眸子,她立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敢太过得意忘形。
背后做的动作,千万不能让他发现了!
更不能在此时触他霉头,激怒他,反而会坏了原本的计划,弄巧成拙。
杨氏装出一副苦恼样子,对继女劝道:“一个人呆在这里,谁来照顾你?!你外祖父还在京城等着大家团圆呢!还有你妹妹妤如,要跟你一起做灯一起读书呢!”
妙如明知她不是出于真心,作为小辈被长辈这般“关心”,在礼节上,她还是要客气一下的。
硬着头皮,跟杨氏虚以委蛇起来。
“谢谢母亲关心,妙儿身子弱,习惯了南方温暖湿润的气候,怕到北方去,一下子适应不过来。二伯母说等我长大些,身体好转了,再到京城去看看,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她做出一副也很遗憾的样子。
杨氏一听这言,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
还真是钟谢氏在中间起了关键作用!
看这情形,谋划的事,十有八九能成了!
现在虽还没办,等五房一家走后,再补办仪式更好!
省得被人说闲话,当着自己的面,说她容不下元配留下的女儿。为了把她这拖油瓶抛下,特意过继给三房的。
晚上,杨氏特意吩咐厨房,按每人的喜好,做了一顿大餐。
她难得这般贤惠,亲热地给每人碗里夹菜。
饭桌上,钟澄不动声色,一脸怪异地望着她;妙如平静若水,彬彬有礼地应付着;婵如受宠若惊,不知所措地望着大家古怪的表情。
本来打算活跃气氛的,结果反倒冷了场,让杨氏讪讪然地收回了脸上尴尬的笑容。
第二日,也就是他们要启程的前个晚上。槐香院的正屋里,来了个神秘的访客,在杨氏的里屋坐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匆匆离开了。那个身影带着婢女走时,被刚从前院书房出来的琴韵正巧碰见。待那两人转身走后,叫来一个小丫头,她在耳边低声交待了一番,就回了自己住处。而那小丫头朝陌生人身影消失方向跟了过去。 美人迟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