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汪峭旭就离开了钟家,前往扬州江都的格致书院,去寻师访友了。
钟氏夫妇又回归到相敬如冰的状态。
不过到了后来,杨氏每天晚上,开始往书房里送夜宵,甚至当着他的面,要求妙如跟着婵如一起,喊她为母亲。妙如不明所以,望向父亲,见他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妙如顺从地把“太太”改口成了“母亲”。
妙如继续过着练练字,学学画,这种古代宅女的生活。
从那天题跋事件后,妙如终于获准,可从父亲书架上取书来看了。
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杂书了,她不禁心情大好。
像饿牢里放出的饥囚一样,妙如整天捧着各式各样的书,在屋里啃着,真正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那般。也没时间学打络子了,更没功夫教小丫头莲蕊认字了。
从书上,她了解到,这是个类似中国历史上宋明时期的朝代,国号大楚。北方也有鞑靼、瓦剌等游牧部落。自太祖姬越起兵推翻旧王朝,建立了楚政权后,先后平定四方,至今经历了四代君主,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武官从勋贵子弟和武举中选拔人才,文官靠科举八股取士。像自己的父亲,虽然是书香世家出身,也是由白丁一步一步考出来,才走上仕途的。
这个时代儒道释盛行,像灵慈寺就是江淮一带香火鼎盛的禅宗古刹。因曾供奉过佛指舍利而佛名远播,至今仍不少朝圣者,慕名前来朝拜和敬献香火。
慧觉大师,就是灵慈寺第三十六代方丈法师。在二十年时间里曾开坛讲法数十场,在江淮一带的佛教信徒中颇有威望。
原来自己师傅那么有来头!妙如不禁对他肃然起敬。
恰逢四月初八佛诞日。
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妙如就辞别家人,带上两三个丫鬟婆子,由家丁护卫着,前往灵慈寺上香。
钟澄不放心女儿独自出门,在后面追了出来,一起上了云隐山。
清晨的山峰间,云雾缭绕,把远处的山影,渲染得像水墨画的意境一般,有几分仙境的飘渺。早起的鸟儿在林间啾啾地叫着,一派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的景象。
真是个好地方!
嗯,等自己老了,就来这里隐居吧!
妙如心底暗自赞叹,竟有些羡慕那些寄情于山水的隐士来。
“爬不动了吧?!还逞能!到爹爹背上来!”见她没跟上来,钟澄回过头来寻她。
“求神拜佛,贵在心诚,若被人背着或抬着上来,那干嘛还要亲自上山拜敬呢!在家磕头不就行了?!”她也没打算偷懒,牵着爹爹的手,跟了上去。
“小小年纪,哪里学来的这些歪理!”钟澄笑骂她。
一路走走停停,到山顶时,太阳已升得老高了。
妙如累得,眼看着就要瘫软在地,旁边的烟罗忙扶起了她。
待单独见到师傅时,已是未末时分。
当日灵慈寺有大型法会,混在人群中听慧觉大师讲法时,妙如觉得自己,犹如又回到了前世的大学礼堂,听着名师开的心理学讲座。
恍若隔世就是这种感觉吧!
“净昙今日可有所获?”回到禅房拜见师傅时,大师慈爱地向她问起。
“净昙今日才知,原来所有的烦恼,皆缘自于妄想、分别、执著。只有‘放下’,方能过得快活和自在。可是师傅,我若放下了,别人没放下,还是会给自身,带来危险和伤害的呀!”妙如苦恼地嘟着嘴。
“你得了自在和快活,何必管他人放不放得下?!万物自有缘法,种善因结善果,种恶因结恶果,他日自有业报。阿弥陀佛!”大师云淡风清地一笑,“净昙果然与佛有缘,慧根不错!就是有些执念还放不下。”
妙如撇了撇嘴,心说,我要都放下了,直接就剃度出家了,还来此处得瑟个什么劲啊!
大师望着她脸上丰富的表情,也不以为意,随口问道:“净昙可愿留在寺院里,为往生的亲人念几天经,陪为师参几日禅?”
一听到这提议,妙如立刻来了精神,忙答道:“好啊,不过要先请示父亲!”
当天傍晚,钟澄就带着几个随从下了山,把妙如跟几个丫鬟婆子,留在了灵慈寺里。
晚风习习,站在离禅房不远处的亭台上,妙如靠着栏柱眺望着山下:那里有一片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夜色里,有些像天上的繁星。
遂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声,对身后的烟罗道:“你看,从这里鸟瞰下去,夜色中的云隐山,才是最美的——山影巍峨,灯火阑珊!”
“是不错!缥渺朦胧,影影绰绰之美,含而不露!加上半明的月光,像蒙了层纱一般!”一个少年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妙如吓了一跳,从柱子后转过身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只见一白衣少年,在亭子旁边站着。妙如装着没听见刚才的话,也不搭腔,忙着四下寻找她丫鬟的身影。
那个少年见到她,脸上露出讶然之色。
刚才发出喟叹的,竟然是个垂髫小童?!这事实,让他有些回不过神来。见妙如四下张望,像是在找人,忍不住好奇起来。
“找你婢女吗?”见她穿着虽是素雅,举止眉眼间尽显落落大方,这才问出声来。
妙如回过头来,暗藏戒备地打量着他。
半明半昧的月光下,看得不是太真切。只觉得,他生得剑眉星目,面色冷峻,个子较高,身子却比较单薄。看得出,正在长身体的年纪。
“大哥哥,你看见她了?”从亭台的石凳上跳下来,妙如忙朝他问道。
“出来的时候,见她刚进屋里去了!”少年懒懒地答道,“大晚上的,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在外面瞎逛,也不知害怕?!”
“佛说:物随心转,境由心造,烦恼皆由心生。忧喜惧嗔贪皆是如此!阿弥陀佛!”妙如学着老禅师一副摇头晃脑的模样。
“噗哧!”他笑出声来,先前扳着的脸,瞬间生动起来。
见他笑了,妙如也不知害怕了,抑望着他问道:“大哥哥还没睡,也是有心事吗?”
“你有心事?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的心事?”少年一脸怪异地瞧着她。
“人吃五谷杂粮,哪能没有心事!唉!”她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
“吃五谷杂粮,关心事何干?!只听见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说法!”
“吃五谷杂粮,难免生病,生病就会经历生、老、病、死,就会产生爱别离、怨憎恚、求不得的烦恼心事儿……”
“等等,你的转折也太多了,‘吃五谷杂粮’跟‘有心事’没直接关系!”打断她的忽悠。
“就有!”妙如不甘示弱,继续胡诌道,“你吃五谷杂粮时,会不会想到,农民大伯们种粮食时的辛苦?”
“一米一粟当思来之不易,自然会想到,它们粒粒皆辛苦!”他点头赞同道。
“你想事件时,是用哪里想的?”她不动声色地给他下了套。
“当然是用‘心’啊!”少年想也没想,直接脱口而出。
“那不就得了,吃五谷杂粮时,想心事嘛!怎么可能没联系?!”妙如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
少年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此时才发觉自己上了当!竟然还是败在一个黄毛小丫头手里,满脸的懊恼之色。
“你是辩不过净昙这小丫头的,她的师兄师侄们,有不少都败在她这张嘴下!”慧觉大师连件袈沙都没披,一身素布僧袍,就迈了出来。
“师傅!”
“大师!”
两人纷纷上前施礼。
“阿弥陀佛!小友可是还在为家中之人烦恼?!”慧觉大师慈蔼地向他问道。
少年欲言又止,用眼神斜睨了妙如一眼。
她心下当即明白过来,赶紧找了借口向两人告辞,很得眼色地溜了。
人家的隐私,还是不要随便听的好!此乃妙如一贯的处世原则。
此夜过后,妙如再也没在寺里见过这少年,师傅也没提起过。
就这样过了几天,她日日为祖母和生母念经,早晚为家人祈福,闲时和师傅论禅,和师兄师侄们辩道,日子过得也还算逍遥!
最近她又找到了个新乐趣。
那一天,秉着日行一善的原则,妙如主动帮小沙弥悟心,给师傅送饭。经过后山腰时,往明阳大殿的方向,那里斜着一条小径,看着好似可以省些路程。为了让师傅早点吃上热气腾腾的斋饭,她决定抄近道,居然真的让她走通了。
回来的时候,妙如又特意按原路返回。
踏着青青芳草,耳边响着潺潺的流水声,鸟虫在周围啾啾地鸣叫,好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的旖旎风光。春光里,妙如顿时感觉前所未有的畅快和惬意!
快接上大路的左前方,她忽然注意到:路边的灌木丛中,有处小缺口,底下的草皮也出现许些磨损,好似经常有人从那里经过。
她来的时候走得急,并没发现。带着三分好奇,七分探险的精神,妙如拨开了那丛树枝,钻了过去。站定后抬起头来,眼前猛的一亮,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齐整的苗圃,分门别类种着各式花草。那些植物,妙如没怎么见过,但可以肯定,不是山上常见的那几种。
她对植物一向不太在行,前世时虽养过几盆花草,却都是极普通好养的。不远处,她又发现了一个药庐。看样子这些种植花草的田地,是由专人打理的药圃。以前在庐山旅游时,在那也见到过类似草药田圃。
在药庐里叫唤了半天,也没人应声。妙如只好一个人悻悻然地走了。 美人迟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