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俨和钟谢氏是在腊八的那天傍晚才赶到家里。将二伯母送回钟家祖宅后,明俨就回到华亭街,到钟府门前时,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分。
前段时间下了场大雪,接下来连着好几天,淮安城里的气温都未回升。明俨跳下坐骑,接着在地上跺了跺脚。活动了一下冻僵的四肢,才让身边的小厮,敲开钟府的大门。
“大少爷回来了?”一见到他,守门的胡拴喜不自禁,忙不迭地迎了出来,“老爷这两天都在念叨,说您也该到了。郡主早托人给府报信了……”
“家里还好吧?!”明俨脱下披风,把马匹的僵绳交给迎上来的护卫,随口问道,“爹爹、姨娘还有弟妹们,他们都还好吧?!”
“都好,三少爷学堂里放了假,整日里和三姑奶奶在逗四少爷玩。”胡拴忙接话回答道。
问明父亲的所在,明俨带着小厮就赶回了钟府的正院。
分开半年,当钟澄再次见到儿子时,发现他气质内敛了不少。想来也是,整日在陛下身边伺候,再跳脱的性子都会变得沉稳。更何况俨儿这孩子,前些年只是没人管教他而已。不说“伴君如伴虎”,他整天得提心吊胆。就是皇上身边,人才济济,哪个会是省油的灯?见识过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对这孩子只有好处。
请安后明俨站起身后,又跟父亲诉了一番别来之情。末了,钟澄问他:“你是跟二嫂一起来的?!她身体可还好!这舟车劳顿的……”
“二伯母精神还算好,儿子将她送回祖宅,才到这边来的。”
“唔,可曾跟祖宅那边的长辈请过安了?”望着长得越来越像林氏的那张脸,钟澄眸子里露出欣慰的柔光。
“问过安了!三伯父还说,过两天要在那边,替儿子接风洗尘,开祠祭祖呢!”明俨恭声回答道。
听他谈起祭祖,钟澄猛然想起前两天,宋氏在他跟前提的那件事,他的眸子黯淡下来。
钟澄见儿子疲惫之极,忙将他打发回去:“你也累了,早些回院子歇着去吧!明日还要走亲访友。”
明俨离开后,钟澄陷入沉思:宋氏提议将小儿子明伊,过继到三房的二堂兄名下。虽然他有些不舍,可若是二嫂也有这意愿,五房也没立场拒绝。这些年,二嫂帮着他照顾妙儿和俨儿,对自己一房恩义有加。
怕只怕宋氏这提议的背后,初衷不会那么简单。
第二日,明俨起床后,就被同窗好友拉到外面去了。直到天快黑下来时,他才赶回府里,跟家人共进晚餐。
钟澄三位女儿如今均已出嫁,只剩下三位儿子和那个刚出生的婴儿。家里无主母,自然是宋氏担起女主人的职责。招呼众人就座后,她开始数人头,准备上菜。
突然,跟在明仪身边的丫鬟霜降走了过来,向钟澄告罪:“启禀老爷,今天中午休息起来后,二少爷有些着凉。他说就不过来一起用晚饭了。”
钟澄一怔,有些若有所悟。连忙问道:“哦?可曾请了大夫来看过?”
那丫鬟支吾起来,扫了对方一眼,宋氏心下了然。嘱咐屋里伺候的婆子:“跟厨房的人嘱咐一声,二少爷的晚饭,就让人送到院子里去。再让秦总管派个人,到外面请个大夫。”
把事情安排妥当后,全家人围坐在一起,欢声笑语地用起这桌晚饭来。饭后,钟澄将长子叫进自己的书房。
“今天你出去都见了哪几位?”钟澄关切地问起明俨。
“学政大人、府学的先生,还有傅老爷和傅志绎。当初得亏他们的赏识、还收留过儿子。”明俨的一脸感激的表情。
“不错,半年的历练,你倒是长进了不少。尊师重义,怀感恩之心,行仁义之事,方为君子之道。”钟澄连连赞赏,“当初,乡试结果出来后,本当谢师的。只可惜那时咱们都在京里,为父一直想等你回来后,好带着你们,专程上门去给他们道谢。”
见父亲考虑得这番周全,明俨心里暗暗佩服,接着他把拜访时的情景,讲述给爹爹听。
“那几位大人提到办学,想就明年鹿鸣学馆的事,跟爹爹您商量商量。说是,要劝您扩大规模,办成书院的模式。”
钟澄并不感到意外,问道:“哦,此主意是谁带头提出的?”
“学政赵大人,他说,咱们淮安府完全可以建成,一间更大的书院,跟扬州的格致书院一争高下。”明俨一脸憧憬的样子。
钟澄不置可否,反倒考起儿子来:“那你的想法呢?以你对圣上近距离地观察。为父要不要将学馆扩大,不会给你妹妹妹婿带来什么麻烦吧?!”
明俨先是错愕,然后有了一些明白,不过他还是不愿承认。
“怎么可能?”他当场叫了起来,辩解道,“当今圣上礼贤下士。为此他还将以前的掇芳园改成揽萃苑,专门召集天下英才。”
钟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小子,你涉世还不深。我问你,玉廷的父亲谢阁老,最终可曾留下来了?”
“他回乡守制本是人伦礼法。”明俨当即反驳道。
钟澄微微一笑:“也不是没例外的,昭明十三年,沈阁老的母亲过世,他就被先帝挽留,夺情留任了。”
“那时不是杨逆刚倒台,先帝爷需要左膀右臂的能臣干吏吗?”明俨并不认同。
见他还在嘴硬,钟澄摇了摇头:“不然,那时程太傅还在朝中,且扳倒杨家崔家的,是当时的太子如今的皇上。沈潜能有多大能耐,至多只是个跑腿的角色。
明俨怔忡在当场,不明白父亲跟他说这些,用意到底在那里。
钟澄继续教子:“程太傅是谢阁老的岳父,更是太子殿下的当时授业恩师。听说,因着他老泰山的关系,你谢伯伯以前一直跟东宫接触较多。”
“若他心有忌惮,为何要提拔儿子?满朝新科进士……”明俨渐渐明白,父亲这话背后所指。
“是想就近观察你的心性吧?!”钟澄继续开导他。
明俨突然想起,圣上似是而非的赐婚暗示,还有妙如后来的那番话。他当时听得有些懵懂。此刻,他似乎有些开窍了,后背不禁沁出一身冷汗。
“你常伴在帝王身边,记住一条,即便是小人物,都不可随便得罪。尤其是那位韩国公俞彰。有事多找妙儿商量,她对人心的把握,向来比你要敏锐。”钟澄对儿子一番谆谆教诲。
父子俩推心置腹恳谈半宿,直到外面的梆子响了两下,才各自起身回到院子里。
钟澄回正院之前,特意拐到二儿子明仪的那里。
院子悄无声息,只有正屋那里,还有豆大的灯火在闪烁。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烛光下的少年,听到外面响动,忙转过身来,惊讶地望着推门而入的父亲。
“听说你病了,有没好一点?”钟澄关切地问道。
明仪起身走过来,向父亲请完安后,扭捏地掩饰道:“好多了,那种场合,儿子不太适合出现……”
少年一想起大哥每次见他,眸子里迸发出来的恨意,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钟澄心里五味杂陈,转移话头质问道:“怎么还不躺到床上去休息,都夜半三更了,手上拿的是什么?”
明仪举起右手,对父亲笑道:“算筹,先生夸我在这方面有天赋。算什么都比他们要快。放假前,他布置了许多功课,儿子正在琢磨那些算法。”
听到他这一番话,钟澄心里咯噔一下。
自从杨氏出家后,这二儿子开头很是闹了几场。后来,也不知是妤儿还是杨氏,临走前跟他说过什么,这孩子慢慢消停下来。跟着他三弟明偲一道,在族学那边跟着族中兄弟们,一起接受蒙学教育。
前段时间,钟澄特意跑到先生那儿,打听两儿子的学习情况。
谁知,先生却告诉他,明仪这孩子,实在不是读四书五经走科举的料。反而,不如小他一岁的明偲。后来,他亲自考了他们俩。果然,无论从诵记,还是理解方面,明仪明显不如他的弟弟。不过,这小子倒也非一无是处。让他无意中发现一个特长,在算术方面,这孩子倒是有几分天赋。
可是,钟家作为书香门第,走科举是正途。这方面的天赋,拿在商户人家有用。放在他们这种家族,出路实在没有多少。
交待了儿子几句后,钟澄满脸愁苦地回了屋。谁知,后面发生的一些事情,让他措手不及。几番折腾下来,倒是误打误撞,解决了混乱的局面。
五房的众人一回到祖宅,宋氏就跟其他几房的女眷们打得火热。
虽然,她如今的分位仍是妾室,可五房没正室作当家主母。府内府外的大小事务,全由宋氏在打理。加上她生了两个儿子,更是能挺起腰杆说话。
五房今时不同往日。妙如、明俨现今的地位,让他们这一支在钟氏族内备受瞩目。宋氏的行情也跟着水涨船高了。其他几房的妯娌,少不得跟她套套近乎,拉拉关系什么的。
最后,长房当家的三太太牵线,就过继一事,宋氏探问钟谢氏的意思。没想到的是,对方竟一口拒绝了。这让宋氏大失所望,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的盘算都打乱了,竹篮打水一场空。(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美人迟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