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愈很快回来,先前湿透的战袍换成了一件极不合身的粗布棉袍,兰芮见他和大夫合力抬着一筐草药,知道他肩上的伤没大碍,便没有开口询问。
胡愈隔着车窗,看见小几上的饭菜没动过,眉头不自觉皱了皱:“三小姐,你是不是还觉的不舒服?”
“倒没觉的不舒服,只是没胃口,所以不想吃饭。”兰芮静静的看着胡愈,他眼里的焦急瞒不了人,她不愿去深想,转过目光,“我们得赶紧回去,孟侍卫他们昏睡不起,再遇上叛军,后果不堪设想。”
“三小姐说的是。”胡愈神色恢复一贯的平静,唤先前的妇人收拾碗筷。
两人隔着车,一时没说话,兰芮突然问:“筐中草药可是方才给我吃的那种?”
胡愈答道:“正是。”
“驻地的水想来不能再用,胡二少爷若是想将药带回驻地煎,还须得带几桶水才是。”兰芮道,猴二等人下药,只有一个途径,那就是放入他们煮茶的水中。
竟忘了这茬?
想到自己差点又铸下大错,胡愈倒抽了一口气,讪讪然的应下,转身去张罗。
两人重回驻地,孟虎等人依旧昏睡,好在没有叛军从此经过,而追去播州方向的三名侍卫还是不见踪影,兰芮暗暗着急,道:“你我二人这样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不如我留下照看众人,顺便煎药,胡二少爷骑马往播州方向去,若是追上,也好接应三人,胡二少爷以为如何?”
兰芮所乘的马车有两匹拉车的健马。
“好。”胡愈点头,迅速解下车上的缰绳,跃上马,打马狂奔。
兰芮则洗干净煮茶的大铁锅开始煎药。前世今生她都从未烧过火,好在方才为了取暖,煮好茶之后没有将铁锅下的火熄灭,这时还有火星子,她添了几根柴,火又熊熊燃烧起来。
煮好一锅药,兰芮先喂了玉桂吃下,一刻钟之后,玉桂醒来,两人合力喂孟虎吃下,救醒孟虎之后,两人将药交给孟虎,由他再去喂替他人吃。
玉桂这时才想起问兰芮:“三小姐,奴婢方才明明看见您也晕过去了,怎么又……”
兰芮就笑笑:“我被那日在府城所遇的那个统领带走,是胡二少爷拦下马车救了我。你知道就是了,旁人要是问起,你就说我没吃那茶末子……”
她默认了胡愈的提议,这样的事,遮掩过去,肯定比说出来少很多麻烦。
想起胡愈,她又是心烦意乱。
玉桂愣了下,很快想明白其中的关键,“奴婢知道了。”
事情没有想象的糟糕。孟虎将所有人救醒时,胡愈和另三名侍卫也回来了,粮食一粒未丢,到这时,所有才真正将一颗悬着的心放回腹中。
三名侍卫看见孟虎,得知是兰芮煎药救醒众人时,一人望着胡愈嗤笑:“我就说三小姐身手了得,肯定是循着匪徒的踪迹追逐而去,你却偏偏咬定她是被匪徒带走,真是……害我们三人瞎担心一场。”
胡愈脸上风轻云淡:“虽我猜错了,但依照方才的情形,我做那样的判断并没有错。”
远远听见,兰芮转身去看,却正好瞧见胡愈看过来,她略点了点头,然后别开目光。
稍事休整,众人重新赶路,一路有惊无险,终于在日落西山时回到平叛大军的营地。
孟虎命人先行回营地送信,他们到时,兰英莲早已侯在营地外。
兰芮下车,迎上去,福身唤道:“姑姑。”
孟虎胡愈等人跪下请罪。
兰英莲目光扫过兰芮,轻轻颔首,她的表情冷峻,但兰芮还是一眼瞧见她眼底那份浓的化不开的关切。
“你一路辛苦,先去营帐中歇息,我处理完军务再去看你。”兰英莲又吩咐身侧的一名军汉领路。
兰芮和玉桂随军汉往营帐走,身后断断续续传来姑姑的声音。
“事情始末本将军已知晓……念在你们及时夺回粮食,算得将功补过,这次的事情先记在荣辱簿上,暂不责罚……”
“三小姐,到了。”军汉在营帐前止步,“我就在帐外,三小姐有事尽管吩咐。”
兰芮道了谢,举步进入营帐内,营帐里的陈设与她来时所住的营帐一模一样。
玉桂见营帐里的铜壶上煮着热水,走过去替兰芮绞了热帕子。
擦过脸,兰芮靠在床上假寐。
她将自己和胡愈相处的点点滴滴从心里翻出来,一丝一毫的去琢磨……
胡愈应该对她存有好感……
哪怕有胡愈不辞而别在前,这一点也毋庸置疑,她不是十来岁的懵懂少女,知道一个男子若是对一个女子有好感,言行举止必然不一样,只要静心观察,总会有所察觉。
就像今日的胡愈,他与大夫说话时的那种焦急不安,是装不出来的。毕竟那时他不知道她已经醒了。
可是,她总觉的,这好感之外,还有很多她看不透的东西……
一串稳健的脚步声传来,兰芮睁开眼,坐直身子。
兰英莲掀帘进来,见兰芮站了起来,淡淡一笑:“这里没外人,你无须多礼,快坐下吧。”
兰芮依言坐下,两人说了些西峰镇的事情,她才问:“姑姑,怎么不见鲁先生?”
兰英莲回答:“他如今升了百户,负责营地巡防,这时正忙着,一会儿我再命人去找他。”
听鲁先生升了百户,兰芮很高兴,鲁先生一步步往高处走,离他心中所想才会越来越近。
掌灯时,鲁先生来了,鲁先生比之从前,率直中又添了十分的自信,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门口的军汉禀报,说吴王殿下让人送了饭菜过来。
吴王送饭,从京城到忠州的路上天天如此,三人谁也没觉的奇怪。
鲁先生是兰芮的先生,却也是兰英莲的属下,在等级深严的军中,这里没有他的位置,等饭菜摆好,他立刻告辞。
兰芮起身,笑道:“我送先生出去吧,先生如今军务繁忙,也不知明日是否能腾出时间与我说话。”
鲁先生大笑,不自觉的看向兰英莲,见她含笑看着他们,这才道:“走吧。”两人走到营地后面的山崖旁,他才道,“转过山崖就是吴王殿下的营帐了,三小姐有话就在这里说吧,这里没人。”
兰芮微愣,很快又笑起来:“什么也瞒不过先生。”顿了顿,“这些日子姑姑可还好?”
鲁先生本来一直笑着,听了这话,爽朗的笑容渐渐变成一抹苦笑:“十五年伴着青灯古佛,兰将军早已习惯那种恬淡平静的生活,却又被人逼着上阵杀敌,整日浸在血雨腥风中,心里肯定很难受。”
兰芮一滞,张了张嘴,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啊,姑姑怎么可能过的很好?
她简直是多此一问。
鲁先生不知在想什么,望着山崖,目光空洞无神。
沉寂中,兰芮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山崖上说话。
“侯爷命小的给二少爷送信,还说务必要亲自交到二少爷手中。”这个声音她不熟悉,却听过,只是不记得是谁。
“我不在京中的这些日子,夫人可有为难姨娘?”又有人刻意压低声音。兰芮立刻辨出是胡愈,她突然想起来,刚才说话的那人是胡愈身边那个叫疙瘩的小厮。因名字特别,她一直记着。
只是,他怎么在这里?
兰芮看了眼鲁先生,他依旧望着山崖出神,没有丝毫异样,想来又只她一人听见。
她原本以为练武之人耳聪目明,所以她耳力才会如此聪敏,今日看来,并非这样……
她屏息往下听。
“姨娘病了,说是心疾,侯爷一直不让告诉您,说怕您在军中分心。您放心吧,侯爷请了太医院擅长心疾的牟太医来给姨娘问诊,小的听说,太后娘娘也犯有心疾,一直就是这位牟太医医治的……”
“胡说!姨娘身体一直康健,怎么可能犯有心疾?”
兰芮同样吃惊,文姨娘保养得宜,长的珠圆玉润,哪次见她,都是红光满面,从未见过她有丝毫病态……
只是,心脏病谁也说不准。
她唤了鲁先生一声,“姑姑还等我用饭,我就不送先生了。”
鲁先生肯定想起了不高兴的事情,情绪不佳,闻言略微点点头,“我明日上午还有空,到时再过来考较三小姐拳脚。”
兰芮笑笑,还是留意着山崖上头,只是上面已经没了声音,她想了想,问:“胡二少爷身为侯府少爷,现在却一人在军中,家里肯定担心……”
她没有直接问是否有人来给胡愈送信,她怕旁人不知道,她一问,反而让胡愈陷入困境……
鲁先生负责巡防,对营地人员出入情况了如指掌,几乎没想就回答了:“是不是有人担心他我倒不知道,不过安陆侯府今日倒遣了一个小厮前来给他送信,说是他姨娘病重。”
“原是这样。”兰芮看了看山崖上面,什么也没瞧见。
她辞别鲁先生,转身往营帐走。
山崖上,胡愈脸色铁青,浑身瑟瑟发抖,手中厚厚的一叠蜀地竹纸已经被他捏的失了原来的形状……
良久,他一掌击在身旁的青石上,掌心磨破,血珠浸出……
疙瘩吓得身子抖了下,小心翼翼的唤了声:“二少爷……”
胡愈躬身坐下,将脸埋进掌心,肩膀轻轻的耸动。
疙瘩惊愕,二少爷竟然哭了……他在二少爷身边服侍八年,这还是头一回见他哭……
不知过了多久,胡愈再次抬头时,已是一脸的清冷,“你回去就说,我知道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将门淑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