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深,冷风吹,一轮新月挂中天。
凤凰山,古道边,一驴一狗一孤翁。
钟灵毓秀的凤凰山笼罩在苍茫的夜色中,越发显得高旷冷峻。山边的虎跳溪静静地流淌着,无视世间的一切,漠漠地流淌着。任它风云变换,任它沧海桑田,依然如故,我行我素。人世间的盛衰荣辱,对于这山这水又有什么关系呢?人世间的盛衰荣辱,对于这高天厚土又有什么关系呢?人有情,地有情,天有情;人无情,地无情,天无情。也许这就是答案,也许,不过是也许而已。
大黑驴今个儿走的路委实太多,累得“呼哧、呼哧”地喷着热气,偶尔打上一个响鼻,发泄着心中的不满。癞皮狗耷拉着长长的耳朵,在前头不紧不慢地小跑着。奇怪,它竟然与驴背上的老人一样,眼皮低垂,仿佛在熟睡一般。难道,这人世间还有闭眼走路的狗吗?驴背上的老翁真的在睡觉,你看,那口水已经打湿了衣服的前襟。老人一身青衣,须发皆白,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随着身子的移动,左右摇摆着。如果老头从驴身上栽下来,后果会怎样呢?真是的,岁数大了,就在家里老实地呆着,享享清福多好,何必还要连夜赶路呢?
癞皮狗终于睁开了眼睛,四处打量了一番,随即伏下身子,闭上眼睛,自己个儿开始休息啦!大黑驴非是没经过事的嫩雏,慢慢地放缓了前进的速度,在路边野草最茂盛的地方停了下来。它也不打搅主人,津津有味地吃着夜宵。大黑驴不是没叫醒过主人,它小时候曾经异常殷勤地呼唤主人,希望与主人共同分享美味佳肴。结果呢,却招来主人的一顿暴打。好心当成驴肝肺,简直猪狗不如;人类常讲的对牛弹琴的牛恐怕都要比他懂得人情世故些。从此,大黑驴对主人的态度冷淡多了,只管赶路,不理会其它的任何事情,倒落得个自在。这样的主人,饿死活该,大黑驴今晚胃口很好,欢快地吃着青草。
完成了任务的呼兰大萨满托夫格日勒被堵住了去路,不得不停下来。待到他看清那驴背上正在熟睡的老翁的面容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托夫格日勒年轻时曾经跟随他的师父齐云阔阔出到大宋国游历,见过眼前的这个人。尽管已经过去了四十年,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这个师父一生未曾战胜过的对手。五百年来大草原上最杰出的萨满齐云阔阔出临死时反复地叮嘱他,在达成圆满前,不要与这个人交手,因为他不可能赢得了这个人,那根本就是飞蛾扑火。这是他托夫格日勒一生最大的敌人,也是他宿命中不得不逾越的高山。
老人名叫袁天罡,官居大宋帝国天府少丞,是大宋在天文、星术、占卜方面造诣最深的人,被称为“活神仙”。
面对强敌,托夫格日勒竟没有一丝战斗的冲动,只有深深的无奈,无边的恐惧。
据师父讲,袁天罡是笑着降生的,父母甚恐,视之为不祥之物,刚一出生便被弃之荒野。三天三夜,虎豹不敢靠近他的身体,豺狼远远避之如见瘟神,鹰鹫于高空徘徊而不落。一老人恰好从旁边经过,见之,惊讶万分,遂将其抱走。之后,老人将袁天罡抚育成人,并且传授了他一身惊天动地的本领。那老人,也就是袁天罡的师父,被称为空空道人,据说已经活了一千多岁,是大宋最有名的散仙。
以袁天罡的修为,怎么会发现不了自己呢?难道竟敢视我为无物吗?托夫格日勒气愤至极,作为呼兰的大萨满又怎能遭受如此的侮辱?草原人那不屈的热血沸腾起来,托夫格日勒放下背着的大包裹,能装下一个人的包裹,准备为了荣誉,誓死一战。
“孩子,你要选择死亡吗?千古艰难惟一死,有时候倒也未必如此!对于你来说,活着要比死难的多!你要活下去,为了我,为了呼兰的民众,为了我们大草原的太阳,你要活下去。记住,你要活下去,纵然屈辱得象狗一般,你也要活下去。”托夫格日勒耳边响起了师父那熟悉的声音,他彷徨四顾,他激动万分,他泪流满面。师父的遗体是他亲手料理的,师父已经去了长生天,那是确定无疑的,可是如今师父就在他身边吧!
一个绚丽的火球从天边急速地飞了过来,癞皮狗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盯着越来越近的火球,懒洋洋地爬了起来,抖抖身上的泥土,全无征兆地飞了起来,眨眼间已挡住了那火球的去路。
“氨,那停下来的火球居然幻化成一条火红的狐狸。托夫格日勒张大了嘴,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切:狗会飞,狐狸也会飞,偏偏人不会飞!会飞的狗还是狗吗?狗非狗,狐非狐,那么人还是人吗?
火狐狸看到癞皮狗和老翁袁天罡,吓得浑身发抖,落下身形,拜倒在老人面前。癞皮狗见状,又恢复了懒样,落到原来的地方,接茬睡。今晚月冷风高,事情全拧到了一块,无一处不透着古怪,这狗怎么就那么困呢!
袁天罡醒了,或者说他压根就是装睡。老头看到火狐狸,眉毛、胡子往一块凑,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道:“小红,真的是你吗,小红!哎呀,可想死我了。小红乖,来,让爷爷抱抱。”
火狐狸窜到老人的怀里,用它的尖鼻子蹭了蹭老头的脸,长长的尾巴不停地轻拂着老头的后背,弄得老头欢喜得马上要不行了呢!袁天罡用手指点着火狐狸的脸蛋,道:“小红,今后可不敢再这样了啊!外面坏人太多,豺狼虎豹横行,你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叫爷爷可怎么活呀!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啊!虽说大黑傻了点,不解风情;大花懒了点,没日没夜的睡觉,爷爷工作又忙,可能有时顾不上你,你空虚、寂寞、无聊,你可以上网聊天嘛,也不能动不动就离家出走啊!这次,为了找你,可把咱爷仨都累坏了呢!还不谢谢大黄哥哥,大黑弟弟!”
火狐狸身姿轻盈犹如蜻蜓一般,分别亲了一口大黑驴和癞皮狗,又飞回老人的怀里。癞皮狗眼睛都没睁,骂道:“老不死的,跟你说过多次了,不要占我便宜!什么人屁爷爷,我老人家跟你同辈论交,亏都吃大了,还这个那个的!要不是看在你师父的面子,猪才搭理你呢!靠,我生气了,下次有事别求我啊!”
袁天罡真不愧是得道高人,涵养深着呢,也不生气,也不呵斥,对火狐狸说道:“小红乖,快堵上耳朵,别听大黄的粗话。你一冰清玉洁的女儿家,万不可听这些污秽话语的。从清入浊易,由浊脱清难。记住啊,今后少往大黄的屋里跑,那不是什么好地方!红红,小宝贝,爷爷的小心肝,咱回家,好吗?”
小红贴在老人的耳边,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虽然听不清,但是托夫格日勒几乎可以肯定火狐狸说的定然是人话无疑。不但会飞,还会说话,这狗和狐狸也太什么了吧!托夫格日勒五十多岁了,什么没见过,可今天晚上看到的还真是以前没见过的。呼兰大萨满今晚长了不少见识,呼兰大萨满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傻子一般看着传说中的事物。
“啊,”袁天罡显得很使吃惊,断然道:“不行。”
小红凄然道:“爷爷,红儿求你了!”这回听得清楚,小红的官话说的还真标准。
“孩子,不成啊!这个傻小子有什么好,他哪值得你爱啊!你的祖先九尾玄狐妲己娘娘又如何了?她要比你漂亮,倾国倾城啊;比你聪明,智深如海啊;比你后台硬,爷爷我连女娲娘娘的万分之一也是远远不及的!纣王对妲己娘娘多好啊,百依百顺,呵护倍至,顶在脑袋上怕吓着,含在嘴里怕化喽!结果呢,千娇百媚的一个可儿,犯了众怒,还不是落得个形神具灭的下场!人死了,还要被后人糟践,骂为狐狸精、祸水、亡国之妇、败家娘们,你说她老人家一辈子求个啥啊!这个傻小子要长相没长相,看着还没有大黄顺眼;要钱没钱,比大黑还穷;武功又差劲,连一呼兰小丑都不如,你图他什么呀!他配不上你,他养不起你,他命犯桃花,不可能全心待你,算了吧,行吗?爷爷不会害你的!”袁天罡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劝着。
小红贴在爷爷的胸膛上,流着泪,道:“爷爷,人家看到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呢!爷爷,这是红儿的命吗?爷爷,红儿舍不得你,真的舍不得你!”
袁天罡拍了拍小红,伤心地说道:“唉!爷爷阅遍世人,可看不透他;爷爷通天地、知鬼神,可拗不过你。你跟着他,要吃很多苦呢,你不后悔吗?”
火狐狸这时已是梨花带雨,哭得说不出话来。
老人早已明白小红的心意,忽然运功于右手,白光大盛,笼罩住火狐狸。光芒中的火狐狸先是一惊,随即释然,放松身心,敞开心房,迎接着即将到来的一切。癞皮狗睁开眼睛瞅了一眼老人,扭头瞟了一下藏身在密林中的托夫格日勒,又睡了过去。托夫格日勒那一刻竟明白了癞皮狗的心意,还哪敢轻举妄动呢!
一刻钟的功夫,袁天罡运功完毕。小红睁开眼睛,迟疑着问道:“爷爷,我是不是可以……”
袁天罡微笑着点点头。多愁善感的小红太高兴了,高兴得又哭了。
袁天罡依然在笑,道:“远方来的客人,放下我的孙女婿,你可以走啦!”
事已至此,托夫格日勒还能有别的选择吗?他很无奈,他很郁闷,他很开心,他走了。
忽然,一颗金色的流星飞过,一人飞到袁天罡面前,定住身形,道:“师兄,真的是你吗?难怪,也是啊!”
袁天罡道:“兰师弟来得晚了点,不过也不算太迟!听说你新得到了三坛好酒,不想请师兄喝一杯吗?”
“哈哈!什么都瞒不过师兄,请!”来人喜极,高声说道。
夜色淹没了远去的人们,凤凰山依旧沉吟不语,虎跳溪愈发静谧安详,远远地传来清亮的歌声:“
世事苍茫,宇宙洪荒;
蛮夷攘攘,天道无常。
秀出天机,卓而不群;
神龙出世,五凤朝阳。
勃勃兮,扶摇直上九天;
炎炎兮,光耀九州八荒。
凡夫俗子亦有幸,
莫怨苍天永无情。” 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