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半城一行人风尘仆仆,于大宋历313年12月27日到达济州城,下马伊始,便发现恁多怪事。
城门口有士兵把守着,严密盘查来往人等。甭管您是干什么的,无论进城还是出城,每个人一两银子是少不了的。否则,不是乱棒打走,就是以倭寇奸细为由抓起来。
城里各处可见残疾人三五成群的向小摊、商铺要银子,没有哪一家不给的,一打听,这些都是退伍的伤兵。衙门不管,生活无着落,靠此为生。哎,你不给他银子没关系,哥们一大群把你门口一围,还做屁生意呀!况且,他们好歹也为国家做出过贡献,现在这个样子,真是可怜见的!哎,别怪咱没提醒你,你可又不能来硬的,别看这些人眼下落魄了,人家在衙门里,在军队中都有熟人,上面有人罩着,动不得的!那是,不信你丫就去试试,你就是扮成黑社会,也要不来银子,就是要来了,还没捂热乎,就得被抢走喽!尤半城怎么知道,他没少捱打,能不知道吗?
城里中心位置修了一处大广场,巍峨气派。而在广场上转来转去的人穿得可不怎么样,面色也不大好。济州城的天气好得不象话,犹如春天一般。按正常节气来说,现在已经是二九了,应该是滴水成冰的当口。可现在的济州城,还到处可见盛开的菊花。街边戏耍的孩童,跳皮筋儿、踢毽子、弹铁球、捉迷藏,玩得高兴,嘴里也不闲着,唱着朗朗上口的歌谣:“济州的山春不绿,济州的水夏结冰。济州的天高三尺,济州的土地生黄金。济州的兵如爹娘,哎,打是亲来骂是疼。济州的广场宽又阔,饿着肚皮晒屁股。”
找到客栈住下,吃完饭,尤半城带着上官云霓出来溜弯儿。满肚狐疑的尤半城饭吃得不爽,酒喝得不痛快。在一处飘着香气的小摊前,他拉着上官云霓坐了下来。小摊的生意不错,还就只剩下这么一张空桌了。旁边的两桌客人都有些喝高了,舌头捋不直了。一个精干的老者,看起来有五十多岁,上前招呼着:“两位来点什么?两位看着面生,咱这儿的羊汤、羊杂儿、爆羊肚在济州城还说得过去,还有自酿的高粱烧,要不要来点?”
别看这是在外面的摊子,桌子、碗筷还真干净,尤半城的第一印象不错,道:“那就来两碗羊汤,洋杂和爆羊肚各来一盘,再来一壶酒就行了。”老者报着菜名,去张罗了。小摊上还有一名姑娘,长得挺撩人,边干活边与旁边的一个酒客斗嘴,但是动作麻利,不一会,尤半城要的东西便齐了。
“鹃子妹子,没看见吗,给大哥再来壶酒啊!妹子,哥哥都攒了二百两银子了,咱俩的事到底咋样,你给个准话,也好让哥哥心里有个底啊!”一大汉喝得鼻子尖通红,半真半假地说道。
鹃子将一壶酒“砰”地一声摔在桌子上,上来给大汉来了个脑嘣,指着人家的鼻子就开骂:“李大头,给姑娘把嘴放干净点!咱俩有啥事儿,你说,咱俩有啥事儿?姑奶奶应承过你吗?再在这儿发酒疯,小心我抽你。”
“轰!”小摊上的食客哄堂大笑。那个叫李大头的汉子也不生气,恍若无事般,接茬喝酒。
羊汤上面飘着香菜末,看着清透,没有惯常的羊油,喝起来味道真不错。高粱烧气味浓烈,味道醇正。菜是好菜,酒是好酒。好菜配好酒,那叫一绝。尤半城与上官云霓边吃边窃窃私语,享受着难得的独处时光。夜了,不时有客人离去,不知过了多久,只剩下尤半城他们这一桌客人了。尤半城道:“大爷,忙得也差不多了,过来歇歇,一起喝口酒,暖暖身子?”
“好!丫头,弄两个菜,再拿壶酒来。咱吃完就收摊喽。”老人也是好客之人,话里透着豪气。
“妹妹,你真漂亮!姐姐还没见过比妹妹美的女孩子呢!”那女子将酒菜摆好后,拉着上官云霓的手,亲热地说道。
上官云霓落落大方,道:“姐姐还说呢,你才叫漂亮呢!怕不是来这吃饭的男人多半都是冲着姐姐来的吧?”很快熟落起来的两个女人,唧唧喳喳地说着话,煞是热闹。俗语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儿只有两个女人,也够一台戏了。尤半城和老人相视一笑,唠起家常。
尤半城为老人满上一杯酒,道:“小可姓尤,从京城来。还未请教老人家尊姓大名?”
“穷苦人家,没那么多规矩。我姓万,那是我的丫头,鹃子。”老人手抚须髯,笑道。
尤半城道:“我看您这生意真不错啊!嗯,手艺也好。菜好,酒好,加起来称得上一个绝字。”
说谁好都爱听,万老人笑着连连摆手,道:“过奖了,过奖啦!”
“这算什么。做菜,这是小手艺。俺爹的本事大着呢,载重十万斤的大船俺爹都造过。十几年前,在这济州城里提起俺爹的名字,没有不知道的。”鹃子插嘴说道。这丫头,快言快语,挺泼辣的。
“哦,济州有船厂吗?万大爷以前造过船?”尤半城急需了解济州城的情况,这下来了兴致,问道。
提起往事,老人悠然神往,道:“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咱济州郡的船厂在十五六年前,那是大宋排名第一的造船厂。什么舢板、帆船、大商船、大战船都能造。可是太平教一闹起来后,朝廷再未订购一条船。屋漏偏逢雨,倭寇又在咱这一片闹了起来。朝廷屡次出兵,没听说打什么胜仗。海路中断,商船也没人要了。时间一长,厂子黄了。人活着总要吃饭啊,没办法就弄了这么个小摊。”
尤半城听着,唏嘘不已。尤半城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随便地问道:“大爷,我听孩子们唱的歌谣,什么‘济州的山春不绿,济州的水夏结冰。济州的天高三尺,济州的土地生黄金。济州的兵如爹娘,打是亲来骂是疼。济州的广场宽又阔,饿着肚皮晒屁股’是什么意思埃”
几杯酒下肚,老人的脸红扑扑的。老人朝左右瞅瞅,放低声音,道:“济州的山春不绿,说的是山上的树都让当官的和地主老爷们砍光了,就是春天来了还不是光秃秃的,绿不了喽!这数九寒冬的,河都冻不上,你说多邪性,到了夏天,河还不得结冰啊!”
“爹,你怎么又说这些啊?岁数也不小了,净让人操心,喝酒就喝酒,少唠叨几句不成吗?”旁边的鹃子说道。
万老头眯缝着眼睛,笑着,道:“丫头,又没规矩啦!咱看你这后生是个厚道人,明白后也不会出去乱嚷嚷。咱今个的话说到哪,就到哪,啊!在这济州城里,可不敢乱说话的,官府管的严着呢!
咱接着说:‘济州的天高三尺,济州的土地生黄金’讲的是这当官的层层盘剥,刮地三尺啊,那天不就高三尺吗!恐怕全大宋就属咱济州郡捐多,税多——生孩子,要交添丁入口捐;上学堂,要交学捐;娶媳妇,要交喜捐;休妻,要交离婚捐;皇帝的生日要交万寿捐;死了人,要交坟地捐;你就是把死人卷个铺盖卷扔掉,不要被发现,发现了,要交破坏环境捐。还有名目繁多的税。要是一一数叨啊,恐怕得说上一个时辰。你说这还让人活吗?济州城有一万驻军,没见过打什么胜仗。见了小鬼子,跑得比百姓还快,就能欺负百姓。对待百姓啊,说打就打,说骂就骂,调戏妇女,强买强卖,坏事都做绝了。最可笑的是,百姓都吃不饱饭,当官的们还花钱修了个大广场,说什么济州的门面、形象。咱老百姓不就是饿着肚皮晒屁股吗!看着大广场,当官的没有不说好的,可老百姓没有不骂娘的。”
夜了,该收摊了!万大爷和鹃子姑娘越走越远,半醉的老人唱的小曲,声音越来越轻,渐渐地听不到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尤半城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济州郡的官场是如此腐败,百姓的生活是如此困苦,人心是如此的不古,今夜是如此的黑暗。夜深了,不知这城里的百姓能有几人安眠入睡。遥遥灯火处,又有多少人在为明日的生计发愁。任重而道远,心情极其压抑,肩上的担子无比沉重!所幸,由上官云霓的手心处传过来的温暖,坚强着尤半城的神经,使他还能在这冬日的寒夜中伫立。 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