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不太亮的灯光,我仔细查看这间房子。墙壁十分光滑,闪着金属的光泽,我用手轻轻敲了敲,果然是铁皮。我冲过去趴在窗户上往窗外看,那边是黑的。只有这屋里的灯灭了的时候那边才稍微亮一点儿。我能感觉到,那边也是铁皮房子。
我正琢磨着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时房间的灯灭了。看来我和燕子的待遇就是在黑暗中生活。我问燕子在这边可有认识的人。燕子说就算有现在也联系不上,你还指望着向谁求救。
我告诉燕子:“不是求救。你说他们也不图我们钱这样关着我们做什么,说不定是有人在报复我们,我的意思是你在这边可有没有得罪过的人。”
燕子连连说:“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有在这边得罪过什么人,我大学同学还有同事都没有这边的,再说我人缘那么好没得罪过谁呀。倒是你,那老头一上火车,就打起了你的主意,很明显是冲你来的。你好好反醒反醒自己吧。”
我说:“我就更单纯了,高中毕业前没出过县城,毕业后在家呆了两年就出来打工,第一站是江阴,第二站就是扬州,没来过这边。”
燕子很担心地说:“嗷嗷,我们有可能出不去了。我这年纪轻轻的,真可惜了。”
我嗨了两声说:“瞎说啥呢,我也不年老呢。你得相信,你跟我在一起,就不会有事的。”
燕子一下子来了精神:“你表舅爷教了你逃跑的本事?”
“那倒没有。”我安慰燕子说,“你想想看,就我表舅爷安排我做这点儿事,他做起来不知道要简单多少倍,他为什么不去做,他这摆明了是在历练我呢。他能放心地叫咱们前来,说明了啥,说明他早就算好了我们不会有事的,既便有惊,那也肯定无险。说不定哪,我表舅爷就在咱们不远处保护着咱们呢。”
“你感觉到了吗?嗷嗷。”燕子突然问。
“什么?”我条件反射般反问,“你是说我表舅爷真的来了?”
燕子害怕地说:“这屋子里开始冷了。”
“应该是夜深了吧”我说。听了燕子的话,我也感觉到寒意正一点一点儿往身上蹿。这绝不仅仅是一种感觉。我的身上已经切实地冷了。我这才想起,刚才亮灯的时候,这床上竟然没有盖的东西。连个毯子也没有。这就是一张席梦思床,然后上面铺了一张席子,我们原来就躺在席子上。
燕子害怕地发抖:“嗷嗷,你感觉到了吗?这里越来越冷了。”
我脱了上衣在黑暗中递给燕子,要她披上。燕子不肯,她说:“我披了你怎么办?”
我给燕子说我不冷。
屋里的温度继续下降。我想到一件事,这里,可能是个冷库。我们在的这个房间只是冷库的一部分。燕子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她说:“嗷嗷,我想我们可能在一个冷库里。”
我还想到了一个问题,我没敢说。燕子也想到了。她说:“嗷嗷,他们不会要摘我们身上的器官吧?”我叫燕子别瞎想,这老头怎么也算得半个高人,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参于做这样丧尽天良的事。
温度继续降低,我和燕子抱在一处还不住地发抖。燕子嘴唇冻得黑紫,估计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我感觉自己的思维好像快要停止了。一会儿睡着,一会儿冻醒。我那是抵挡不住地睡着,又身不由己的醒来。
燕子哆嗦着说:“嗷嗷,我,怕是不行了,我要睡着了。”
我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用力地甩着头,用后伸出手摇晃着燕子的肩膀告诉她:“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会好起来的。”
燕子哆嗦了好一会儿,不抱一丁点儿希望地说:“嗷嗷,没用的,除非,你表舅爷来,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这儿。”
卜算子如果好好的,他一定能算出来我们在哪儿,出了什么事情。可卜算子现在在哪儿呢。我把燕子搂在怀里,趴在她耳边说:“燕子,我表舅爷一定会来的,会来的,一定会来的。”说到最后,我自己的声音都低了下去。燕子努力睁开眼睛看看我,动动嘴唇说不出话来。头一歪就睡着了。
我想喊她,已经没有力气喊出来。我失去知觉了。连思想也停止了。
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我感到自己变轻了。慢慢地飘了起来。我想去拉燕子,却发现我的手穿过了燕子的手,明明燕子就在眼前,我没法拉到她。我低下头,看见了我自己。我坐在床上,怀里搂着燕子。我刹那间明白,我灵魂出窍了,这情景和卜算子带我做梦时一样。我不知道燕子为什么没有灵魂出窍,也许是我灵魂出窍的次数多了。
还是在这间屋里,我没感觉到冷。等了一会儿,燕子没有一丁点儿灵魂出窍的迹象,我决定先一个人出去看看情况。我飘向门的方向,然后隔着一层铁皮隔板飘到了外面。
飘在半人来高的地方回头一看,我刚出来的地方是一个冷冻车厢。我和燕子的房间是半截,我们房间有窗的那一边隔壁是另一截。我记得当时趴在窗上往里望没看见什么,现在趁机可以去看看里面的情况。飘进去之后,我吃了一惊,里面是一女孩儿的尸体。尸体上盖着白布。奇怪的是,白布上粘贴着几张符纸。
我现在只是一个灵魂,我没有能力动一动那张小纸片,更别说掀开白布看看。我想不通,这个女孩子已经死了,放在这里做什么,这些符又是做什么用,为什么我们会被安排在这女孩子尸体的隔壁。
我现在这个样子,只能到处看看,没法影响到活着的人。除非,我能附在一个活人身上。可我根本没有这种本事。卜算子也没带我玩过这样的游戏。我心里也很着急,我是自由的,比自己的身体还自由,甚至能上天入地。可我竟然没办法去救我和燕子。
这是一个大院子,周围没有太高的楼房,一看就是在农村。不过远处的高楼还是看的见的。这里应该是市郊。院门关着。正屋里有人说话。是那个老头和一个五十来岁的穿着很体面的人。我没敢直接进屋,因为我知道老头也是个不简单的人。就在屋外看着。
那五十来岁的体面人问那老头:“李先生,你看这事儿,能弄的成吗?”
那老头原来姓李,还李先生,这杂毛老头肯定不是什么好鸟。李老头说:“你帮了俺那么大忙,俺当然知恩图报。这事儿包在俺老李头身上,不会出差错。也是您运气好啊,实在是运气好啊,那男的竟是个能连接阴阳的主儿。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那体面人往前探着身子问:“连接阴阳,是走阴的阳世人吗?”
李老头摇摇头:“不是不是,这么给你说吧王老板,这阴间的鬼魂要想进入阳世人的体内,是非常非常困难的,不是特定情况下,根本就做不到。但有一种人,鬼魂也上不了他的身,但他是一个桥梁,只要通过他,给予一些条件,鬼魂就能轻易进入另一个人体内。”
被称作王老板的人哦了一声,半喜半忧地说:“这么说,我的女儿,可以用那个女子的身体复活过来?”
李老头有模有样地点着头:“正是这样,这也是我为什么连那个男的也一起带来的原因。找这样一个人实属不易,万里也不挑一啊。这种人有两类,一类是本不当降临世上,而是由父母改变家中风水布局向天命借的,借天命必得高人指点,放现在实属万难啊。另一类就是在幼时,必须在不见天日的环境下生活过相当长一段日子。”
在不见天日的情况下生活过相当长一段日子?墓地里的孩子?我,嗷嗷?到底是父母借的天命还是我就是墓地里的孩子?我忽然觉得自己好笑,怎么竟怀疑起自己的身世来。很明显从时间上算,我不可能是那个墓地里的孩子的。根据网上的记载还有方老的日记,扬州在高邮神居山发掘汉王墓的时间是1979年,那时墓地里的孩子已经两岁,到现在应该是35岁了,而我今年,刚好三十岁,还正好赶在一个人生的坎上。
王老板忧虑地说:“像你这么说,这样的人确实是可遇而不可求,这事儿着实辛苦你了李先生。只是,这以后的事儿,还真有点儿麻烦,我的女儿,别人的身体。这男的又是女的男朋友,他肯定不会罢休,到时女子家人朋友什么的都来相认,真不知会是个什么情景,还有我女儿她怎么接受自己变了另外一个人。”
李老头嗯嗯了两声说:“这事儿,是瞒不住的,只要你女儿用那女子的身体活着,就得被外边知道,说不准还得轰动。这样的奇事虽少,总还是有的,只能顺其自然,再热闹的事儿,就像沸水,只要不加热,总会有冷下来的时候。到时不管怎么说,你女儿的心总是在你这一边的。”
王老板问李老头:“我女儿进入这女子的身体后,那这女子的魂魄到哪里去,是个什么归宿?”
李老头悲天悯人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说:“还能有什么归宿,她一个普通人对魂魄之事一无所知,一旦离开身体,又没人指引,肯定以为自己在阳世一样到处乱跑,给太阳一晒,也就灰飞烟灭了。”
我在心里把李老头十八代祖宗挨个儿操了一遍。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他。我忍住了,尽管以我现在的情形扑上去也没有用。我得尽量多听,知道的越多,燕子就多一分安全。灰飞烟灭?我忽然想到我自己,我现在也是一个灵魂,而且就在屋外的阳光下。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并没有感到阳光晒到身上有多可怕,而且我很清醒,一点儿也没有要灰飞烟灭的意思。难道我真的与众不同,就是老头口中说的可以连接阴阳的人?
王老板听李老头如此说,心中一凛,脸上全是感激的神情:“李先生肯如此做,不知要折多少阳寿,您老的恩情,王某终生不忘。”
李老头摆摆手,闭了一会儿眼睛悠悠地说:“王老板且莫如此说,你也知道,我为了不受天惩,大半生都没露过真正的身手,除了收过一个徒弟,没人知道我有多深道行。只不过给人看些小病小灾,做些叫魂驱鬼之事。似这般借尸还魂之事,是万万不敢做的。” 易天命